乱世辰歌

　　洗漱过后，钱管家亲自带着小厮丫鬟送早点过来，满脸堆笑，向李靖和初辰道：“刚才府城里的刺史派人来请少爷，有些事要找少爷商量。少爷急着动身，又怕打扰二位，就让我转告二位一声，他中午便会回来。上午我可以陪着二位可以在周围走走，或者去后面山上打猎，那也是咱们家的产业。”
　　李靖道：“不麻烦管家了，我们自己随意走走便是。”
　　用过早饭，李靖和初辰骑马出了庄子。
　　两人纵马奔驰了一阵。汗血宝马果然名不虚传，李靖所骑的马虽然也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刚开始的时候还能跟得上，可是一盏茶之后便被甩在了后面。初辰勒住马，等待李靖追上来。
　　李靖赞道：“好一匹汗血宝马，名不虚传。”
　　初辰笑道：“只怕就是骑这一次罢了。
　　眼看日近中天，李靖和初辰勒转马头，踏上回庄的方向。
　　一进庄子的大门，牟世豪便迎了上来，招呼道：“李兄弟，初辰妹子，你们回来了。玩得可好？”
　　初辰道：“看了看周遭的景色，风光果然秀丽。”
　　牟世豪笑道：“为兄在南边还有几处庄院，风景各有不同。过几日我带你们去看看。”
　　李靖看了初辰一眼，又向牟世豪道：“多谢大哥好意。不过小弟和初辰本来就有意要走遍天下，多见识些人情风物。多谢大哥的款待，在这里停留了两天，却是心愿未了，终究要走的。今日我们便打算动身。”
　　牟世豪眉头一皱，问道：“我与李靖兄弟一见如故，言语投机，正要留兄弟多盘桓几日才好。可是为兄招待不周？或是有家下人等怠慢了贤弟？贤弟只管告诉我，我必然重重责罚于他。”
　　李靖连忙道：“大哥说的哪里话来？大哥招呼如此殷勤，小弟十分感激。家里的人也都细致周到。只是小弟和初辰确实有心愿未了，这也是杨司徒的遗愿。”
　　见李靖搬了杨素的遗愿出来，牟世豪半晌作声不得。
　　他看了看李靖，又看了看初辰，终于微喟道：“既然如此，为兄设宴为李兄弟和初辰妹子送行也罢。唉，没想到昨日刚接过风，今日又要离别。”
　　初辰道：“人生悲欢离合，总是难免，聚散离别，也属常事。大哥不必挂怀，大家总有再见的那一日。”
　　牟世豪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只是吩咐下人们准备酒席。
　　本来厨房就预备了午饭，因此开一道酒席也不是难事。不多时，酒菜就陆续地送了上来。
　　侍女上来给三人斟满酒。牟世豪吩咐道：“你先下去吧，召唤你的时候再来服侍。”
　　侍女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牟世豪举起酒杯，沉吟一阵，忽然笑道：“昨日初辰妹子转述杨司徒的一句话深得我心。没错，一个人一生做出一番轰轰烈烈大事业，这一辈子也没有白活。为兄欲成就一番大事，不知李兄弟和初辰妹子是否愿意助我？”
　　李靖暗道：“来了，来了。”却也只得装糊涂，道：“小弟愚鲁，不知大哥所谓何事？”
　　牟世豪放下酒杯，沉声道：“当今皇上穷兵黩武，视百姓为无物，穷侈极欲，以致民不聊生。我打算效仿陈胜吴广，登高一呼，不知二位可愿助我？”
　　李靖因为有了和初辰昨晚的一番言语，此时听到牟世豪说出此话，也丝毫不感到惊讶。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多谢大哥如此推心置腹。只是小弟只是一个平常人，不堪承担如此大任，大哥宜另选贤明。”
　　牟世豪凝视他半晌，这才笑道：“贤弟何必如此过谦？昨日和贤弟一番言语，为兄已知贤弟足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当今之世鲜有人及。贤弟可是觉得为兄当不起陈胜吴广？”
　　不待李靖回答，牟世豪又道：“我虽然不敢自夸有邓通之富，但是也颇有些家财，多年以来，存下了大量兵械。而且我和突厥多有生意来往，从突厥买些马匹装备，甚至从突厥借来一支铁骑，也不是难事。现在周围府县，多有受了我恩德的，只要我登高一呼，必然从者如云。李兄弟，只要今日你辅佐于我，他年我开国之后，你便是第一位元勋，直如杨司徒在大隋朝一般。你可愿意？”
　　说到后来几句，牟世豪颇有些纵横睥睨之色，仿佛天下已经在他指掌之中。
　　牟世豪凝视李靖，等待他的回答，却不料一旁忽然响起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当今天子虽然德行有失，但是多年来国库积蓄甚丰，国之根本未动。百姓虽颇有怨言，却也未到民不聊生的地步。大哥此时揭竿而起，只怕时机不合，难免虎头蛇尾。”
　　牟世豪猛然转过头来，仿佛刚刚认识初辰一般，仔细打量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依妹子所言，什么时机才是合宜的？”
　　初辰道：“大隋与高句丽一战，只怕未必胜得容易。高句丽虽小，却有鸭绿江之险，平壤城之坚，还有那乙支文德剑气纵横难敌，战胜他们不难，想要克尽全功却不容易。待到一战再战，久攻不克，国之根本动摇，百姓怨声载道，天下民乱纷起那一日，也就差不多了。”
　　初辰稍微停顿一下，幽幽一叹，低声道：“我只愿这一日永远都不会有。”
　　牟世豪凝神看了她一阵，忽然大笑道：“原来初辰妹子也是一位高人，为兄还真看走眼了。”
　　他沉吟片刻，又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人各有志，既然李兄弟和初辰妹子都这样说，为兄也不强留。罢了罢了，如果日后时机成熟之际，只望李兄弟和初辰妹子能再详加考虑，如若有意，立即来与为兄相会，你我三人一同来开创一番不世基业。”
　　李靖见牟世豪并不强留，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忙道：“多承牟大哥看重，小弟必当牢记心中。”
　　牟世豪果然绝口不再提让他二人辅佐之事，只是举杯劝酒，殷勤布菜，克尽地主之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靖终于道：“牟大哥，天色已经不早，小弟和初辰也该早些上路了。”
　　牟世豪点了点头，道：“也好。我送你们出庄去吧。”又吩咐下人：“去给李公子和初辰姑娘备马。将我的马也备好。”
　　初辰微笑道：“多谢大哥的厚意。不过大哥所赠的汗血宝马，初辰实在是受之有愧，不敢当。我还是骑我原来那匹马好了。”
　　牟世豪脸上微微变色：“初辰妹子，你把为兄看成何等样人了？为兄可是那等以小恩小惠邀买人心之辈吗？即使他年你们另有志向，你我需要战场上兵戎相见的那一日，大哥也不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说到最后两句，牟世豪声色俱厉，双目也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初辰。
　　初辰与他对视片刻，忽然一笑，敛衽施礼道：“是初辰造次了，给大哥赔罪。”
　　牟世豪神色这才稍霁，叹道：“是为兄心急了，才让妹子以为为兄是个急功近利之人。罢了罢了，日后自有见人心处，今日不说也罢。来来来，咱们走吧。”
　　牟世豪亲自将李靖和初辰送出庄来，三人殷殷道别。李靖和初辰纵马走出很远，回头还远远看见牟世豪在庄前伫立。
　　初辰叹了口气，道：“也许是咱们把牟大哥想得过了些，刚才我的言语，怕是伤了牟大哥的心。”
　　李靖沉默良久，才道：“牟大哥是当世枭雄，行事自然不能以常理而论。你我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两人一路向东，又行了数日。路上所见，百姓都在为即将来临的大隋与高句丽之战而备受苦楚。李靖愈发地沉默起来，一日里也说不上几句话，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一日清晨，二人又启程而行，走了没有多远，李靖忽然开口道：“初辰，我……”欲言又止。
　　初辰早已看出他心中有事，道：“李大哥，你我是患难之交，这一路行来，共同也经历了不少是非，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
　　李靖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初辰，那一日你对牟大哥所说的话，我这几日心中无时无刻不在反复琢磨。你所说此时民心尚且安稳，国本未动，正说到我心里去了。”
　　说到此处，李靖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幼承庭训，习文练武，本来一心是要将学到的本领用在为国为民，报效国家上。但却苦于没有门路，这才流落江湖。大丈夫生逢乱世，因缘际会，必将做出一番事业，可是此时时机未到，也徒呼奈何。”
　　初辰静静地看着他，知道他必然还有话要说。
　　李靖停了一停，又道：“所以我想，不如先找一处所在，安定下来。如若天子有道，大隋气运未尽，我就将这一身本领用于此处，也算无愧父母先人。如若不然，也是等待时机到来，再一展怀抱，不负平生所学。”
　　初辰点了点头，问道：“李大哥可是有了具体的打算？”
　　李靖道：“家父当年的一位故人，现在正驻兵在左近，我幼时曾经见过这位大人一面。我想去投奔他。此处距离大兴天高地远，想必宇文化及势力也到不了此处。”
　　初辰笑了一笑，道：“大哥所言甚有道理。小妹为大哥高兴。”
　　李靖看向初辰，双目之中不由自主流露出殷切神情：“初辰，你随我一同去寻这位大人可好？”
　　初辰轻轻摇了摇头：“我还是想行走江湖，四处走走，多看些地方。”
　　李靖神情有些黯然，低头叹道：“没想到你我一路同行，却在此处分别。”
　　初辰道：“俗语说，‘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小妹和大哥能聚在一起，一同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已经是难得的了。李大哥，你专心做你想做的事，小妹即使身在千里之外，听说大哥的成就，也会为大哥高兴。”
　　李靖双目留恋地落在初辰的脸上。这一刻，心中突然涌起的不舍之意，令他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不去了，咱们再继续一同走吧。”
　　可是心中却另外有一个声音在警告他：“李靖啊李靖，你情愿一辈子流落江湖、做一个无名之辈吗？走吧，日后你功成名就，不妨再去寻她，那时再学范蠡功成身退泛舟五湖也罢。”
　　李靖终于勒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策马缓缓行去。
　　初辰默立半晌，心中多少也有几分惆怅。她自幼跟随师傅学艺，后来又拜杨素为义父，李靖是她接近的第一个年龄相若的男子，相互交谈也颇为投机。多日的一路同行，有时又让她有些两人相依为命的错觉。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却不知这一别是否便像沙入大海一般，身不由己，相隔茫茫。
　　初辰抬起头来。此时旭日初升，天际的云朵都被染成淡淡的金红色。
　　初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与她本来就不是同路人，因为一段缘分，能共同走这么一段路，已经弥足珍贵。
　　这样想着，初辰顿时心中轻松了不少，这才纵马向前奔去。
　　等李靖回过头来的时候，只见白衣少女骑在一匹金色的马上，迎着朝阳奔驰而去，渐渐地，渐渐地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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