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慢

　　我望着他不带一丝痕迹地离去，留给我一个颀长的背影，长发随着风散去，在这微醉的黄昏里远去。
　　莺夏似乎看出了我的落寞，试探着向我说：“离泱姑娘，我知道你喜欢燕将军，其实他跟娘娘没什么的。”
　　这些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我只是突然觉得难过，难过自己好像越陷越深了，难过自己有一天不能坦然地以保护他的名义待在他身边。而这些，燕未然一点也不知道。
　　其实我当然也难过乐罗在这深宫中的命运，也许只有燕未然才能帮助她解脱。
　　“我没事，我们去看乐罗姐姐吧。”
　　莺夏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边想却哭了起来。我知道她一向爱大惊小怪，却从没见她哭得如此动容。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你走之后，娘娘......说她要小睡一会儿，我就......想着去准备点制香的花瓣。”
　　“鸢香呢？”
　　“最近，娘娘总是嗜睡，却看不好，她去寻药了。呜呜，我真不该把娘娘一个人留在房里的。”
　　她似乎很是自责，却忽略了这偌大的皇宫都是詹尹所有，一个小小宫女怎能抵挡住呢。
　　“王上看起来很恐怖，好像要吃人的样子，房里的东西都被摔碎了。”其实，乐宫里能让他摔的东西，本就不多。
　　一路上，莺夏超常发挥了她的絮絮叨叨的功能，把詹尹来乐宫的表情、动作一字不落的描述给我，但由于她的个人情绪实在太重，我却还是听不出事实的真相。
　　所幸，我们已经到了乐宫的门口了。
　　詹尹冰冷的声音传来：“十年前，你害死我的孩子，十年后你又要害死我的女人。乐罗，我怎么没早发现你张了一颗如此狠毒的心。”
　　乐罗的声音有气无力，却没有一点的理亏：“如果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一阵彭彭的声音传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詹尹又砸碎了什么东西。他的声音充满着纠结的痛苦，我甚至能听见他捏紧拳头的声音：“琉璃喝了你酿的梨花酒，不到一个时辰就气绝。你是这样恨着我~”
　　最后一句话是铁定的陈述，但是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乐罗似笑非笑的声音，泄露她长久以来的淡然与不在乎：“是啊，那本是为你酿的酒。”难道，乐罗真的想毒死詹尹，我有点不大相信。只听乐罗接着说：“而你，却送给了染苏，你早已经不屑我为你做的一切。所以，我这样恨着你。”
　　燕未然也在一旁，他想适时地阻止：“乐罗，你何必......王上，我认为其中必有蹊跷。”詹尹对他的言辞并不理会，坚持自己的论断：“你不必多说，我知道她想离开，你也一直想带她走。但是，我总不会让你们如愿。”
　　他最后一句话那样狠毒，也那样痛楚：“因为，我也恨着她。”但是，我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心疼，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花了眼。
　　詹尹挥了挥衣袖，不愿沾上这里的一丝尘埃，而身后的乐罗却慢慢昏厥。这一切，他都已经不在乎了。
　　燕未然用手轻轻触摸她的额头，动作很轻很轻，生怕弄伤了她，那种呵护，是我从不曾见过也不曾得到过的。
　　我承认我很嫉妒，但是瞬间我又憎恨自己起来，竟然会嫉妒一个伤心得晕掉的凡人。
　　他将源源的真气输入给她，看他的头上慢慢渗出汗珠，本来不愿意伸出援手的我偷偷隔空输了自己的真气给乐罗。
　　她身子虚弱，不宜输的太多，却还是能保她近几年无事。
　　更何况还是两个人同时输入，我想她应该很快就会醒了。莺夏脸上着急的神情慢慢散去，燕未然也开始放松。
　　“莺夏，鸢香回来之后你们二人切不可再离开她了。她最近身子很虚弱，只怕得找个大夫看看。”燕未然对魂魄初定的莺夏交代着，恨不得自己能时时照顾着。
　　我却觉得奇怪，两个人的真气还不足以让她醒来吗？难道她真的生了什么怪病？“乐罗姐姐为什么还不醒？”
　　“她身子太弱，一时还承受不了这么多的真气，她昏睡的时候能好好调和气息。”原来这样，果然我一向孤陋寡闻。
　　看得出来，今天的燕未然心情很低落，他不能带乐罗走，也不能为乐罗减轻痛苦，他一定很懊恼吧？
　　所以，他没有跟我打一声招呼就走了。所以，他没有看见昏睡中的乐罗眼角滴下来的泪珠，还有脸上因为梦境而呈现的痛苦表情。
　　而我没有离开，却依然不知道这些眼泪和痛苦究竟是为了詹尹还是为了燕未然。
　　我也不想知道。

　　原则上，詹尹总要对这桩后宫丑闻做出点什么惩罚的，他将乐罗降为夫人，也惩罚自己三年内不再纳女子。
　　乐罗在黎国名义上一直是王妃，也就是詹尹的正妃，只是十年来没有正妃的恩宠罢了，接下来便是染苏等三位夫人，此外还有紫云、琉璃等九嫔。乐罗的没落，对世人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因她早已没了什么亲人。
　　而为了安抚琉璃的家人，他将本是嫔位的琉璃以夫人之身下葬，为琉璃的父兄加官进爵。
　　如果他不是一国之君，我一定以为他是为爱妾洁身自好，可是他的爱妾那么多。
　　隔日，莺夏告诉我乐罗已经醒来了，她一字不提王上对她的惩罚，还是如以前那样每日过自己的日子，只是笑容越发少了。
　　可是这种事情我从安慰，也无从生气，只得闷闷地陪着她，而她不是绣蝴蝶，便是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的。我好不容易想出去溜溜，却又怕遇见那些长了七个嘴巴的女人，便想去找燕大哥。
　　正好，莺夏给我捎信说，燕大哥得了一株会说话的蒲公英，想要问问我说的什么话？
　　我一想好几日没见过燕大哥了，不知道上次输入真气有没有伤到了他自己呢。我一直标榜自己要保护他的，却还是没能及时地伸出自己的手。
　　我见着燕大哥的时候，他却真的病了。他这病的也不平常，他好像全身都冒着热气，整个人都浸在冷水里。
　　见到我来，他正换好了湿淋淋的衣服，穿一件月白色的长袍，跟那日的将军装截然不同。
　　“那日你硬给乐罗姐姐渡真气，果然还是让自己生病了。”我知道自己的声音肯定是闷闷的，一肚子的难过。
　　“离泱，我没有病。”你看，又来了，凡间的男人非得在女人面前逞强不可。没病能热得冒气，还浸在冷水里。“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等着他编个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却再没了后话：“没话说了吧，就知道你嘴硬。”
　　我径自去取了一件暖和的大氅，递给他，却不小心触到他的手，手烫的惊人：“都烫这样了，还没病？”
　　他却制止了我想要继续的动作，低沉的声音传来几丝不悦：“离泱，你不要擅自给我下定论，我说没病就是没病。”
　　我觉得有几分委屈：“我，只是担心你嘛。你们凡人不是说这是风寒吗？”
　　我以前，哪有这样费尽心思地关心别人，就连我哥哥也没有，更何况是对一个凡人。他却对我这种态度，我憋屈的扭头过去。
　　由于动作过猛，我的脚步往后退了退，一时站不稳，落入熟悉的怀抱。
　　他很久没说话，我以为他是后悔刚才对我的态度，他却盯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道：“离泱，我从没说过我是凡人。”
　　兴许是天太冷了，我又没正对着他，没听清他说什么。一片树叶袅袅飘落，最后粘到了他的长衣上。
　　其实，我听见了他说他不是凡人。
　　我问他凡间的女子是否都精通厨艺，我认为他像凡间男子一样大男子主义，我认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凡人而烦恼不已。
　　但如今，他不是凡人。
　　这样也好，他不是凡人，就有一定的法力，我就不用过多地担心他了。
　　望着那张脸，我的的心一阵阵抽搐，忍不住伸手替他把头顶的树叶拍落，忍声道：“我知道啊，你一直在修仙。”
　　朦胧的雾气中他的脸色很郑重，他拉住我想要离开的身子，再次强调：“我说了，我不是凡人，我已经是上仙。其实，我是下凡来寻找神珠的。”那颗引起天地间巨变的神珠，我听哥哥提到过很多次，只是没想到如今会是从他嘴里听到。
　　我假装没听到，而是自说自话：“燕大哥，我想看看会说话的蒲公英。”
　　可是，他又告诉我，压根就没有什么会说话的蒲公英，不过是个骗我过来的谎言而已。他知道，我会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可他不知道，不用骗我也会过来。只是现在，他却给我编织了一个又一个谎言。
　　其实，他确实没说过自己是凡人，但我说他是凡人的时候他并没有否认。
　　我很生气也很害怕，害怕自己喜欢的是一个谎言里的他。
　　但是我却留了下来，他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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