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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
繁复的情感汹涌在空旷的胸腔中,发出濒危的小兽一般绝望而不甘的悲鸣,墨言在笑容垮掉之前转过身去,“过后让齐羽来子璋轩。”
子璋轩四壁绘雪,袅袅茶雾在上空安静盘旋,背阳的位置令整座轩室显出一丝清冷的意味。齐羽在他对面的茶位坐下,身上隐隐沾染了些独属于少年的清冽气息。墨言看着齐羽透彻见底的清亮眸子,心底一片冰凉。
“既然你都忆起了,必是已见过麒麟了。”墨言见齐羽不语,微微蹙起了眉。
“小邪已恢复了霍仙姑和海棠仙君的记忆,这两人应已殒身。素鸿,你的职责在见到小邪之后便已结束。你现在不该再接近小邪,我们必须确保麒麟在找到小邪之前先毁掉其他七位仙君的仙识封印。麒麟必会来寻你,那将置小邪于危险的境地。”
齐羽漫不经心地用指肚轻轻摩擦着茶盅的边缘,盈亮的茶色幽然映进眸中,徒增几分森然。“张氏一族不老不死,其中定有其蹊跷。我见到麒麟时,他作为一名凡人却已有忆起前世的兆头。如果他的记忆全然恢复之后,仙识封印并未全部解开,只怕那时他宁可毁掉小邪的仙识也要让他恢复起往生记忆,那时可就是前功尽弃了。”
说罢,齐羽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况且那次小邪为助他渡过天劫剃净仙元仙神仙骨后,仙识早就不在了。后来虽好不容易保住了小邪的仙魄,他的体质也大不如从前了。”阴郁的厌恶和仇恨渐渐迷蒙上他的眼,“结果呢?在那之后,麒麟竟那般对待小邪,不仅毫无感激还险些毁了他的仙魄,若不是吻合度最高的海棠仙君那时自渡仙识给小邪,怕是小邪现在早就灰飞烟灭,连六道轮回都入不了!”
齐羽总是高贵冰霜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扭曲的神色,“虽说只要小邪记不得麒麟,计划依然会成功。但是又有多大把握呢?体质先虚,仙识不完全吻合,而且还对麒麟有深重执念,我们对小邪根基于仙识的记忆封印很可能被打破,那时才是真正的危险境地!”
齐羽面露嘲意地站起身来,高高俯视着面色冷峻如铁的墨言,“难道你想看着我们策划了近千年的计划功亏一篑么!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我留在小邪身边,才能不断加强封印的强度。”
齐羽突然露出一个诡魅的笑容,“而且,心上人好不容易来到自己身边。你说,如果我离开,小邪会继续留在你这里的几率有多大呢?”
听着齐羽离开的脚步声,墨言面如死灰。
齐羽说的没错,无可辩驳。即使他就是利用仙术心安理得地占有小邪的情感,那自己妄图让齐羽离开又何尝不是独占欲在作祟。大家都一样……都一样是罪人。
墨言微微闭上眼睛昂起头,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心中几欲窒息的黑暗想法压制下去。
麒麟,死有余辜。
他就应该在永远找不到小邪的世界里孤独终老,哪怕是这样对他来说最残忍的刑罚,都偿不起小邪当年所受痛苦的十分之一。
那时的记忆,在岁月的漫长侵蚀下,却愈发清晰,像是生在骨上的刺时刻折磨着他,用不可愈合的疼痛提醒着他,此般历历在目。
那时的天君,总被小邪称之为面瘫二叔的上仙,一直对他们等阶分明的天庭最高统治者,失控般地抱着小邪冰冷的身体,对着比他身份低下的七大仙族当家下跪,总如神祗般的尊崇面容被眼泪,尘土,和小邪身上的鲜血糟蹋地邋遢不堪,用最卑微的语气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恳求他们救救小邪。
当时的自己完全愣住了,思维仿佛上了锈般钝重凝滞。那是他的小邪么?那是那个温柔地为他带上药玉镜片对他说“这样你就不怕光了”的小邪么?那是那个总是绽着清冽的笑容偷偷拉着他下界逛遍人间胜景然后笑着说“还是杭州最好”的小邪么?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可以流出这么多的血,小邪毫无生气的小小身子在他二叔怀里一动不动,止不住的鲜血把天君宽大的衣袖都染上了艳丽的嫣红,把站在一边的自己藏青色的鞋面都缓缓晕湿,让宸佑宫凝雪般的汉白玉地石都盛放了大片大片的绛朱。
不是的!他的喉咙里嘶哑出近乎于狼嗥的咆哮。
七大当家之一的海棠仙君面色惨白却似早已料到结局一般,眼里满是死寂。“我早该知道的,在小邪为他渡过天劫之后我就应该知道的,我却没有阻拦他下去找那人 ,他怎么忍心伤小邪至此?一次不够,还要伤第二次……他怎么忍心……那是我们放在心尖儿上去疼都怕受了委屈的小邪啊……小邪那么爱他,他怎么忍心……”
天界众仙合力苦苦支撑着碧琼的仙魄,最终寻得方法,却是玉碎瓦全之道。
海棠仙君毫无犹豫地将仙识过渡给小邪,以作小邪承受仙术的支撑。在投入轮回时,他脸上挂着淡淡释然的微笑。他说,小邪最不喜天庭,总是爱向人间跑。我就要去看小邪最喜欢的地方了,怎么会不高兴?做不成仙,我就每日在一处不大的院子里,弹弹琴,听听戏。我那时一定不记得曾与小邪共渡的时光了,人的寿命短暂,那么短,对于没有小邪的我来说,也足够长了。
小邪在人间是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去,浑身上下仿若被尖刀刮剜了千万次,是某种毒门法术的邪崇。这种法术会让人死后的魂魄化成孤魂厉鬼,永不能再入轮回之内,直至湮灭之前都会饱受怨念凌迟之苦。小邪的魂魄是仙魄,所以咒术反噬较轻,却是要投入轮回永受执念牵绊,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但小邪死去前的执念太强,仙魄总是徘徊在六道之外不肯转生,假若放任,孤魂迟早化为厉鬼;假若强勉,只会让仙魄灰飞烟灭。
七大仙家合力隐匿了小邪的记忆希图将执念一并隐匿,但执念却只是因记忆的消失而淡化却,迟迟不灭。千钧一发之际,素鸿上仙施以仙术将执念的对象转移,而那执念里所有的爱恨嗔痴都落在了施术者的身上。素鸿仙根清净淡泊,执念竟也有同归的趋势,执念皆因爱而起,经此净化后几乎只剩下单纯的思慕与爱恋,成功助他投入轮回。
解铃还须系铃人,让那个他所执念之人亲手打破封印恢复小邪的记忆,再亲自将小邪送往来生,方可让小邪从执念的桎梏中解脱出来,从入仙道。然而此法的代价便是,七大仙家也要历一次凡劫,以肉身的陨灭打破封印。
这样的话,小邪的记忆里再没有自己……
封印打破之后,他只会记起与七大仙家的交集。而那些在凡世晚风中执手相奔的无言悸动;那些在日熏午后默契调侃的畅饮开怀;那些镀着金色的暖晕,在明媚阳光和海棠芬芳的浸润中,飞逝得如此迅速却又如此缓慢的葱茏流年——
至此,都苍白如雪,埋葬心底。
他随后上申下界被批准。于是,这漫漫近千年,他便一个人,守着那些无人分享的记忆,看着小邪与曾经的同僚在红尘中几经纠缠,历尽沉浮。
在转生的空闲时期,他会带着云淡风轻的落拓笑容,时不时地去杭州那些他们一起偷偷走过不知多少遍的深宅古巷逛逛;在每年的上元节买两个莲花灯,提笔几次都做罢,最终只是在花灯绢面上题上今年的日子;沿着羊肠小道一路浏览,遇到美味的小吃便停下来,认真地作下记录。
他一人走过了他们所有一起看过的风景,和小邪和他说起却最终未能去成的地方。
最终,他开始翻阅那些曾经他不敢触碰的回忆。有个小仙曾笑侃他说,尚君,当你开始回忆往生的时候,就证明你已经老了。
那时记忆如潮水般涌上,他终于流着泪,却带着笑——
小邪,我很想你,很想你,很想很想。
思念蚀骨痴狂。
人们常说,温柔乡是英雄塚,只是在小邪的轻柔下,墨言安然无恙,而蓦然回首,却不见少年如玉,那一颦一笑。
那一去,人难见,好花枝不照丽人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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