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相许

　　手冢和真田向前走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雍贵妃她们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手冢才一步上前向真田致歉。“刚才不知是觞国皇子，失礼之处，还望恕罪。”
　　真田叹了一口气，紧缩的眉头没有展开的趋势。“就是怕你知道以后会如此，才刻意避开身份的问题不谈，并不是有意瞒你。”看着手冢的眼睛，真田的声音满是认真，“我希望你把你面前的人当作真田弦一郎，而不是什么觞国的皇子。”
　　“……”手冢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真田。手冢相信，这个没有任何架子的人，是真的如他所说，想要以平等的身份去结交朋友。
　　“我明白了。”手冢的眼神友好，“以后，就以姓氏相称吧。”
　　“好。”真田说完，流露出些许释然。二人继续向前走，真田说出了刚刚的疑问，“你为何称那位夫人为‘夫人’，而不是……”
　　“说来话长，我其实……”手冢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后面突然传来一路小跑的声音，两人转头一看，竟是小林，小林刚要说话，又看见了一旁的真田，赶忙单膝跪地行礼，“奴才见过皇子殿下。”真田没有说话，小林便已站起身来冲手冢道，“公子，四皇子和忍足公子有事要与您相商，已在昳阳宫等候。”
　　“我知道了，即刻就去。”手冢吩咐完，便转身对真田说，“抱歉，今日有事要先走了，改日再聚。”
　　“嗯，后会有期。”真田说完，便看着手冢和小林一同回身向昳阳宫的方向走去，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石子路的转弯处。

　　“四皇子。”手冢在小林的陪同下赶至昳阳宫时，迹部和忍足正在一起研究着什么。见手冢回来了，正在说话的迹部便中止了对话，转身朝手冢这边走来。忍足也跟着出来，表面上看毫无异样，手冢却隐约觉得二人的神色有些凝重。
　　“你觉得景冉现在的学习情况如何？”迹部开口便是问六皇子的课业问题。手冢想了想，回答道，“大有起色。”
　　“如果换其他人伴读，他还能像现在这般用功么？”
　　“……我没有考虑过，但我认为可以。”手冢应答着，没有把下一句话说出口，只要他和六皇子认真谈，他是有信心让六皇子一如既往勤奋学习的。只是这样，未免有自夸之嫌。
　　“既如此，就可以把任务交由你们去做了。”迹部说着，看了眼一旁的忍足，“真田很快就要带着父皇的赏赐返回觞国，你们二人同去，送他回都城。”
　　“我们？”手冢对这个决定似乎非常惊讶，反问之后才觉自己失礼，连忙道歉，“抱歉，我失礼了。”
　　迹部不太高兴地看了手冢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特派官员相送不足以对觞国施压，但若不送，又显得失礼，怕激怒觞国。你们两个是丞相的儿子，身份了得，又没有官职，牵扯不到政务的转手之烦，所以才派你们去。”
　　手冢看着忍足，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忍足轻叹一口气，“景吾，你至少要把到底想让我做什么说清楚吧。不然我可是不会带着我弟弟妄然冒险的。”
　　“本皇子什么时候坑害过你，啊恩？”虽然用了这样的语气，迹部却没有一点愠色，反而多了点笑意。“难怪有人说你是狐狸，你还真是狡猾得可以。”看了一眼更加茫然的手冢，迹部吩咐了句，“跟我进来。”说完，就朝内里的密室走去。忍足立刻跟上，手冢也不敢耽误，紧跟着两人向里面走。
　　桌上摊开的是一张地图，觞国国都在陌辽都城西向三千五百里远之处。地图上用朱笔勾勒了一条似是路线的东西，迹部道，“你们两个陪同真田沿这条路线回都城，一定要亲自将他送到城中，按照礼节，觞国会盛情款待你们，只管接受，三天后再动身离开。”
　　“嗯。”手冢看着路线图，其中似乎是要穿越过沙漠。他突然有些悸动，想要看看大漠中的月色是何模样。
　　“本皇子还没说完，手冢你急什么？”迹部信手拿起另一支笔，笔尖在地图上滑动，留下黑色的墨线，“你们原路返回，直到这里。”迹部边说边在地图上打了个叉，“在这里，我会安排人去迎接你们。跟踪你们的人见你们被我的人接走，便不会再追踪下去。”
　　相比起一副“果然如此”表情的忍足，手冢的反应则很困惑。迹部早料到手冢一定会茫然，便也不去管他，只是继续说道，“到了这里，你们便偷偷离开队伍，扮作寻亲，沿这个路线，到这一带去找一个人。”迹部手上的笔没停，一条延伸向南方的墨线和一个大致的圆形区域被划出，“做得尽量隐蔽，不要被觞国的人察觉。”
　　“多长时间？”忍足对于迹部说的一切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很懂迹部的用意。
　　“两个月。”迹部的表情有些凝重，“如果两个月还找不到，最迟两个半月也要回来。”
　　“我明白了。”忍足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一旁不明所以的手冢，“这里面的事情很多，等下我慢慢告诉你。”说完，问题又抛向迹部，手冢看着忍足那冰冷的眼神，突然有些意外，原来他认真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你确定，切原赤也，他还活着吗？”
　　“……”内室突然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手冢清楚地看到迹部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良久，迹部终于低沉地吐出一句，“活要见人，死也要见人。”
　　“我明白了，我先向国光说明情况，有事随时叫我。”
　　“嗯。”说完，迹部看了忍足一眼，便离开了昳阳宫。手冢看着忍足，脸上的神情很是严肃。忍足看着手冢紧张的样子，忽就轻松一笑，“别紧张，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话虽如此，可谁都能看出不是像忍足所说的那么轻松，迹部已走，但方才的压抑和凝重氛围还没有消散。手冢隐隐地觉得不好，似乎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而且还牵连到从前的另外一件大事。
　　“国光，你知道柳莲二的身世么？”
　　“不知道。”手冢很佩服柳莲二年纪轻轻便做上太傅，但从未想过去探知他的过去。柳莲二不曾提起，他也从没问过。感同身受，或许那就是不想为人所知的黑暗过去呢。
　　“柳莲二不是中原人，他是觞国丞相之子。”忍足这样的介绍让手冢有些惊讶，觞国丞相之子为何会在陌辽……
　　“切原赤也是觞国宫中的一个侍女与真田弦一郎的父亲，也就是现在的觞国皇帝的儿子，真田弦一郎的母亲得知此事后便下令诛杀，但切原赤也被人秘密送出觞国，送到了陌辽的一座小城内养育起来。”
　　“那又如何？”
　　“偷抱了切原赤也逃走的人，正是柳莲二的父亲。”
　　“……”手冢没有说话，他好像明白了柳莲二会在陌辽为官的理由。
　　“觞国与陌辽不同，皇帝的妻子只能有一个，他们的儿子真田弦一郎便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但切原赤也的存在威胁到了他的地位。”忍足说着，神情看不出任何的轻松，“护着切原赤也，直到现在也不肯将他交出的柳氏一家被皇后一派的臣子陷害为逆臣，一家人中只有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柳莲二一个人逃到了陌辽。”
　　手冢皱起眉头，脑海中浮现起年少的柳莲二仓皇逃命的样子。“那他又是怎么做了太傅的？”
　　“他深夜独闯皇宫，直接摸到了皇上的书房，以对陌辽尽忠一生为条件交换，要求皇帝许诺，保护切原赤也。”
　　“……皇上答应了？”手冢很难想象，年仅十二岁的柳莲二会有那样的勇气独自闯进皇宫，还提出这样的条件交换。难道皇上只是看中他的勇气，便应了他？手冢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皇上答应了，不仅是因为他的勇气，也是素闻觞国丞相之子天资过人，谋略颇多。当然，也有更深的考虑。”忍足继续说着，手冢聚精会神地听着，试图理清一切，“只有他知道切原赤也的下落，而他是牵制真田的重要力量。”看手冢又有些不解，忍足问道，“如果朝中有反对真田的势力，有切原赤也在，就相当于给他们增加了筹码。”说到这里，忍足笑了，“你不是也有所体会了吗，真田弦一郎，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手冢没有作声，虽然不知道忍足是如何知道自己和真田有所接触，但他一定已经知晓，而且，迹部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不用担心，景吾现在还不知道你今晚去了哪里，他自己那边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没有那么多闲心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下一刻，忍足的眼神变得深邃，手冢知道，这说明，他接下来的话一定非常重要。
　　“真田弦一郎将来会是景吾最大的敌人，不要和他有所牵扯。景吾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善良。”
　　“……”手冢定定地看着忍足的脸，想要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却亲切温柔地对他说过“我会保护你”的迹部景吾，和那个将家国天下的使命担在自己肩上却希望他能够真心相交的真田弦一郎，居然会势不两立。明明今晚还在共进佳宴，不久之后就要针锋相对了吗？
　　“按照景吾的话去做，国光。”忍足轻易看穿手冢的迷茫，眼中有不可动摇的坚定，那是对迹部绝对的信任和忠诚，“不要为任何事感到害怕，”温柔的嗓音直击手冢的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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