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落（叶孤城X花满楼）

　　陆小凤之前跟花如令透露过程星的身份，此次叶孤城面见花如令也顺利了许多。

　　“你十岁那年，我在花家见过你，楼儿出事，你来看他，然后一走便失去了消息。没想到，转眼，你已是名动天下的白云城主。白云城主，老夫有愧于你和楼儿啊。”

　　花如令的话何尝没有触动叶孤城，当日的中原群侠之首花如令大侠，如今已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对于这样一个老人来说，最大的愿望无非是看儿女平安，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叶孤城与花满楼顶着白云城主和花家七童的身份，又能避到哪儿去呢。告诉花如令花满楼被人带走的消息时，叶孤城心里是不落忍的，纵横江湖十数载，叶孤城见惯杀戮血腥，他本以为他早已泯灭了同情之心。比起叶孤城昨夜看到花满楼被带走时的心惊胆战，此刻的花如令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叶孤城坐在一旁，静静等待着主位上的老人平复心绪。

　　“白云城主，这件案子的严重性陆小凤已经跟我说过了，楼儿有他的考虑，你们也有各自的重任，老夫相信你们，相信楼儿。”花如令沉默半晌，开口说道，“若有人问起楼儿的去向，老夫会说将楼儿送去了旧友那里，不会露出破绽，你们便放手大胆去干吧。”

　　“花大侠，”叶孤城想了想，决定用他的本名来面对眼前这位可敬的老人，“花伯父，叶孤城多谢您的成全。”

　　叶孤城所谓的“成全”有两个意思，花如令听得分明。白云城主的拜谢，花如令理应受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反观陆小凤这边，却没有叶孤城这么顺利。其实陆小凤与花满楼的二哥花满天并不熟，他对花满天的熟只是比叶孤城对花满天的完全陌生要好那么一点点。单从性格来说，花满天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人，严肃到陆小凤单独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都找不到话题来打开局面。好在这回还有花满楼可以谈谈，不过陆小凤还是没能创造奇迹，五句话不到，花满天便以俗务繁忙为名下了逐客令。陆小凤回到浸风阁的时候几乎可以称为一脸沮丧。

　　“没有进展？”

　　“没有进展。他问了我关于花满楼的情况，我说十句他说一句，问完第三个问题他就赶我走了，他前后加起来说了还不到五十个字，而且只字未提花家的产业，根本无法从中判断他是不是内应。我辜负了花满楼的期望。”陆小凤目光闪烁，当一个人对自己感到失望的时候，他就会目光闪烁。

　　“不要气馁，在这件事上花满楼没有对你寄托期望，他就是因为知道你很难成功才会选择亲自面见，只可惜这一计划眼下看来难以实现了。花大侠那边我已经谈妥，有一个好消息总比没有好。”陆小凤从来不知道叶孤城也会安慰人，而且还很会安慰人。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晚上。”

　　入夜，天色万全化作墨色后，浸风阁便只剩下了陆小凤一个人。叶孤城策马而去，陆小凤明白，他也该好好思考一下去见西门吹雪的事情了。

　　万梅山庄，一别再来，景致竟与上次所见天差地别。时值寒冬腊月，万梅山庄的梅花一夜尽开，陆小凤站在山庄外的山坡上俯瞰，万梅山庄如被白雪覆盖，一片皑皑。

　　西门吹雪是陆小凤的好朋友之一，但陆小凤并不希望频繁的见到他。在陆小凤看来，如果他能时常去找花满楼喝喝茶聊聊天，就意味着那段时间他真的很清闲，但如果他不得不频繁出入万梅山庄，那只能说明他遇到了焦头烂额的大麻烦，因为西门吹雪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陆小凤用来救命的。陆小凤这次找西门吹雪距他上次来万梅山庄仅仅隔了一个月，这大概是陆小凤挥别万梅山庄时间最短的一次。比起欣赏西门吹雪无以伦比的杀人剑法，陆小凤更愿意在万梅山庄喝喝酒，看看花，只可惜黯紫门不给他这个机会。

　　“西门吹雪，我这次来找你的理由与上次相同。”

　　陆小凤坐在万梅山庄里回廊的栏杆上，西门吹雪站在万梅山庄的梅林中，梅花落了西门吹雪一身，西门吹雪站得笔直，就像一把锋芒尽敛的长剑。

　　“你去过白云城了。”西门吹雪这显然是肯定句。

　　“我去过了，见到了花满楼和叶孤城，他们也回来了。”

　　西门吹雪不说话，最终陆小凤又一次投降了。

　　“找他们和找你不冲突，上一次来没提，是因为我实在着急想知道你们到底在卖什么关子。这次，你先听我说完这一次的麻烦，你就明白为什么我需要那么多帮手了，这件事要从你和叶孤城紫禁之巅的决战说起。”

　　黯紫门的前因后果，陆小凤整整说了一个时辰，西门吹雪一言不发，就看陆小凤一边说一边不忘给自己的茶杯里加水，直到喝完西门吹雪整整一壶。陆小凤经手的常有大案，从霍修那样的枭雄到宫九那种变态，对此西门吹雪早已见怪不怪了。不过这回，当听到他们的最终目的和叶孤城之死也是他们一手策划的时候，西门吹雪虽没有明确流露出惊讶之意，但神色已然动容。

　　“你的意思是第二个是花满楼第三个是我？那么花满楼已经安置妥当了？”

　　陆小凤来万梅山庄之前就想过要不要避免跟西门吹雪谈到花满楼，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花满楼在这件案子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陆小凤想，如果西门吹雪问起花满楼，他应该说些什么呢？这个问题他想了一路，直到此时此刻，依旧无解。在这个江湖中，有些秘密最终可以光明正大的昭告天下，有些秘密却是永远也不能说破，西门吹雪的这个秘密就属于后一种。但西门吹雪毕竟主动提了出来，于是，陆小凤决定照实回答。

　　“花满楼被人从花家劫走了。”

　　“这是你们的计策？”陆小凤以为西门吹雪会表现出愤怒，但西门吹雪没有，他竟能异常理智的抓住问题的中心。

　　“这是花满楼自己的决定。”

　　“白云城主呢？”西门吹雪没有在花满楼的去向问题上多做纠缠，反而问起了叶孤城。

　　“叶孤城为了查证一些事情去了昆仑山。”

　　“那么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想要我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候你准备决战的口信吗？”西门吹雪直言不讳，毕竟他们已经这样配合过很多次了。

　　“不是。”陆小凤顿了一下，“西门吹雪，我确实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但在我说出来之前，我想问你个问题，孙秀青和你们的孩子现在在哪？”

　　“在她们该在的地方。”陆小凤着实没有想到西门吹雪会这么不假思索就回答了他的问题，不过话说回来，西门吹雪回答了跟没回答没什么两样。

　　“你能确保她们的安全吗？”

　　“在那个地方我能保证不会有外人能找到她们、伤害她们。但，凡事无绝对。”这句话中包含着西门吹雪的自信也包含了他的谨慎。人的命运与这瞬息万变的江湖一般，想要统驭全局是难上加难，他做他该做的、能做的，但他从不轻易下定论。

　　这一次，陆小凤在接话之前沉吟了许久：“西门吹雪，孙秀青和孩子之所以不在万梅山庄，是不是因为花满楼？”

　　“你既然看到了，何必明知故问。对于孙秀青和她的孩子，我会负起丈夫与父亲的责任；对于花满楼和叶孤城，我不会去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但是我的心，由我自己掌控。”西门吹雪的语气没有起伏，一如这寒冬腊月的风一般冰冷。陆小凤又想起那日他看到西门吹雪就站在他现在所站的位置，怔怔望着手中花满楼的连心锁。

　　陆小凤叹了口气：“你既然这么说，那么这个给你。”

　　陆小凤从衣襟里掏出一样东西扔给了西门吹雪。陆小凤可以肯定，对于黯紫门的案子，他眼下所做的决定绝对没有任何不妥，但这个决定对西门吹雪、花满楼、叶孤城会有什么影响，就是连他也预料不到的未知之数了。黯紫门不破，国家倾覆苍生受难，武林更将一片腥风血雨，因此，陆小凤决定相信西门吹雪，更是相信花满楼与叶孤城。

　　“人皮面具？”

　　“不错，这正是一个精致的人皮面具。它不仅精致，而且有个名字，铁面神医程星。”

　　西门吹雪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他并没有听说过这号人。西门吹雪虽不像陆小凤这样常年居无定所广交天下，但他也有他的消息来源，一个他连名号都没听说过的人，西门吹雪不禁有些怀疑。

　　“这张人皮面具不是孤品，其实我有两张，一张之前我交给了叶孤城，还有一张就是你手上正拿着的那个。铁面神医这号人物并不存在，程星这个名字是叶孤城给他自己起的，方便他回来后隐匿身份。”陆小凤说完，西门吹雪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你想让我冒充叶孤城虚构出来的那个人？给我一个理由。”

　　陆小凤对西门吹雪说话的逻辑了如指掌，西门吹雪既然直接点破了他的请求，就是已经答应了的意思。所谓的给他一个理由，不过是要把计划详详细细的讲给他听而已。至此，陆小凤已经放下心来。

　　“铁面神医程星这个人虽然是个不存在的人，但我有预感，这个身份很快就会派上用场。花满楼被劫，情势尚不明朗，此刻无论是花满楼还是劫持花满楼的人，都会把目光定格在程星的身上。花满楼也许需要一个帮他传递讯息的人，这个人非叶孤城莫属，也就是所谓的程星。劫持花满楼的人想必也不会将一个与花满楼有着密切关系的陌生人等闲视之，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但叶孤城一走就是两个月。”在陆小凤看来，这已经是很充分的理由了。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在叶孤城没走之前对他说？”

　　“当时我还没有考虑这么多，叶孤城走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想了整整一夜，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二来，这也是为了勘破黯紫，他们既然步步为营，到时候我们就给他们来个意想不到应接不暇！”

　　“陆小凤，如果你之前没有做好准备，你哪儿来的两张人皮面具？”

　　陆小凤暗自哀叹，西门吹雪这个人说话的方式永远和他杀人的方式一样，能一剑戳到致命之处。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提前就做好了两手准备。我想如果某一日叶孤城不在花满楼身边，这张面具或许可以用来应急，但原本那个临时代替叶孤城的人选是我自己。我没想过叶孤城会离开那么久，而我一时也找不到理由反驳他。”对于西门吹雪这种致命的问法，陆小凤只能坦然回答。陆小凤的坦然并不针对某个人某件事，即便来日叶孤城问出同样的问题，他也是一样的回答。

　　“好。一日后我会出现在江南花家，如果叶孤城回来前没有发生变故，那么等他回来后，他还是程星，唯一的程星。如果叶孤城回来前就发生变故，那么我会替他照顾花家照顾花满楼。”

　　“这次不需要回报吗？”陆小凤用一种“我可以四条眉毛都抵押给你”的眼神望着西门吹雪，因为西门吹雪心中对花满楼有着别样的感情，陆小凤很担心他会回避甚至直接拒绝跟花满楼有关的请求，但西门吹雪没有，君子坦荡荡。

　　“不必。”

　　“西门吹雪，谢谢。”

　　对西门吹雪，对花满楼，对叶孤城，对司空摘星乃至对老实和尚，陆小凤从不觉得谢谢是个没有必要的词。谢谢这个词，有的时候很轻，有的时候却有千斤之重。陆小凤知道其实他们并不在乎这一声谢，他们对待他们所付出的回报，只要陆小凤道一声谢足矣。大恩不言谢，陆小凤与他的朋友之间，没有大恩，只有大情大义，照世无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