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宁为瓦全

　　过了青春期，人就很少失眠了，只要往床上一躺，随便看个东西，眼睛一眨、一闭，再睁开就是大天亮。
　　但睡得太死，就不会做梦，为了做那个奇怪的梦，我早早就躺在了床上，内心十分忐忑，梦不是想做就做的，即便做了，也不代表会是有助于自己的那个吧？
　　这么想着，眼前似乎看到了思过崖山洞，同时也看到了房间景象，只是后者越来越远，远到遥不可及，更似一个梦。
　　我坐在石头上抠脚丫子，因为山上缺水的缘故，脚丫子都是靠空气晾洗，徒弟令狐冲身着一身看不清颜色的衣服从后洞钻出来，我立即使唤他：“去，帮我问问老头子，今天我的任务是什么？”
　　“为什么师娘不能自己去？”
　　“因为我不想见他的人，只想听他的命令，你管这些干嘛？赶紧去问！”
　　我推搡了几把，他任我把他推到墙边，嘴里可没停歇：“你又欺负我，太师叔知道了肯定会罚你，况且你这么说，考虑过太师叔会伤心吗？”
　　“少给我抖机灵了，你不说我不说他伤心个屁啊，赶紧去问。”我连掐带推把他送回后洞。
　　仗着老头子爱死了这个徒孙，我好整以暇在外等着，这时，耳边忽然传来模糊的歌声，细听之下，竟然是《同桌的你》。
　　这种离奇的情况下，就是身处最意淫的梦都会醒。
　　我睁开眼，一把推开房间门，隔壁的胖子不知什么时候带了个男人回来，那男的穿着短裤和背心，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我那单身已久的室友拿着一把破吉他，故作磁性嗓音又弹又唱，我几乎可以看到胖子花痴的脸上口水都滴下来了。
　　默默关上门，这个时候发火无疑是为日后的友邻之间不和谐埋导火线，我聪明地选择了两团卫生纸塞住耳朵回到床上继续躺尸。
　　刚好令狐冲正从洞里出来。
　　“怎么去这么久。”我埋怨道。
　　“久？师娘你这不是为难我吗？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过，我就帮你问到了。”
　　我总不可能告诉他，我是不了解这儿的时间随口说的吧？不过我离开那么一阵，起身开门到关门躺回来，的确只花了十多分钟。不过重点是我要的东西他帮我问到了，我开心地揽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快说快说。”
　　他一愣，手背擦了擦我亲的位置，若无其事道：“太师叔要你把思过崖收拾一下。”
　　“啥？”我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师叔让你收拾思过崖，打扫装点思过崖。”
　　我还是不打算相信，“不是带我去更大的瀑布？不是带我去悬崖峭壁？不是让我去做各种不可能的事？”
　　“打扫思过崖难道不是不可能的事？”
　　令狐冲的机智答辩提醒了我，的确，这才是真正不可能的事。这老头真是……完全知道我在想什么，对于一个人来说，什么叫做不可能的事？答案并不是飞檐走壁，乐于去挑战的事，那不叫不可能，只有发自内心不想做的事，才是真正不可能，比如叫一个从来不会游泳的人毫无预兆毫无诱导的情况下硬生生学会游泳，比如去美化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山顶，要知道，我是连自己的房间都懒得整理，直接住成狗窝的人，让我去美化环境？不得不说老头下手狠毒啊。
　　但比起上一次埋怨不已，这一次我却隐隐有一丝兴奋感，因为我知道不可完成的事件背后，有说不清的财富。
　　“要收拾到什么地步才可以？”
　　“太师叔没说。”
　　“干净整洁就可以了吗？”
　　“大概是吧，太师叔没说。”
　　“太师叔喜欢什么东西？装点这儿总需要一些东西吧，他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吃什么？”
　　令狐冲脸上明摆着写着：她疯了吧？男人怎么会去探究别的男人的兴趣爱好？但他遵从我遵从惯了，还是回道：“大概是干净一点，素一点的。”
　　等于白答。这跟问男人，你喜欢有大胸还是喜欢有脑子的女人同样属于悖论，男人都会说喜欢有脑子的，实际都不是，但不代表不喜欢有脑子肯定就喜欢有大胸，难就难在，他们需要把答案奉上眼前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只能靠自己了。
　　不知不觉又来到瀑布前，大概是一见水就能令我心情平复思维清晰。脱掉外套，钻入瀑布后，水汽氤氲，周围空气都是冰凉的，正好驱走我一路奔来的燥热。由于已经会游泳，我不再胆颤心惊怎么回去，就发现这儿真是个休息睡觉的好地方，要是能来一壶酒来一盘烧鸡更好。
　　对了，思过崖上吃那么差，我可以做只鸡给那一老一少吃，至于原材料，自然只有华山总堂了。
　　一路我都在祈祷，不要让我遇见人不要让我遇见人，拐来拐去总算看到总堂的屋檐了，果真没遇到一个人。
　　真的没人吗？这时侧边小路就传来说话声，我使劲拍自己脑门，看来连想都不能乱想，一想就真的出现，赶紧跑吧。
　　右手一只鸡，左手一壶酒，背后跟着一串“抓贼啊！有人偷东西！”的痛打声，马力全开模式一溜烟晃到思过崖。
　　跟我比速度，再练练吧。
　　到了洞口，我放下手中东西，整理好了衣冠，再提起东西装着从容不迫走进去。
　　洞里只有令狐冲。
　　“老头子呢？”
　　“不在。”
　　正好！
　　我赶紧抢了他腰上佩剑，杀鸡，拔毛，发现要用水，又拿起水桶去瀑布了一趟，回来把鸡洗干净，用布裹好，再将泥土打湿，混合成稀泥，把鸡包裹，丢进洗澡坑。
　　全部过程一旁的令狐冲都没吭一声，但在我把鸡丢进洗澡坑时，他整个人都不对了，在我旁边来来回回走来走去，最后还是没压制住，来到我身边，我以为他终于要反抗我糟蹋了他的作品，他却道：“师娘，我帮你升火！”
　　他帮我在洗澡坑里升了一堆火，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姿态，刚刚火一燃起，他猛地起身，道：“有人来了。”朝洞外奔去，我专注着烤鸡，就没有跟出去。
　　不一会儿，令狐冲神色疑惑地回来了。
　　“师娘，六师弟在外面。”
　　我手一扬，打发走，没看着我在忙吗？
　　“我让六师弟进来吧。”说完他就往外走。
　　我想也没想扑上去，掰住他肩膀，“紧要关头添什么乱？好好吃你的鸡。”
　　他声音陡然抬高：“总堂所有人几个月没看到师娘，终于见到了，却看见一个偷鸡的背影，师娘你让师弟师妹们怎么想？”
　　想让他小声点也来不及了，他脸上布满怒容、不解、困惑，一个人不可能突然脾气大变，这想法是长期积累才导致的爆发。
　　原来他并不是那个毕恭毕敬完全顺从师娘主意的徒弟，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是一个独立的人。
　　我坐回火堆旁，一时不知怎么办，我完全没预料到，为了一只烤鸡，却闹得乖宝宝情绪失控。
　　“你让他进来吧。”我有气无力道，挑了挑洗澡坑里的火炭，鸡的香味已经溢得到处都是，盖是盖不住了，“本来两个人都不够吃的鸡，现在得四个人吃了。”
　　“……”令狐冲一屁股落在我旁边，“师娘，你知道思过崖关禁闭的人是不能开荤的吗？”
　　“啊？我不知道，不好意思我马上收走…….不对，我又没被关禁闭，干嘛要吃素？”
　　“师娘的确没有，关禁闭的人是我，所以势必辜负师娘的一片好意了，不过师娘自愿上思过崖呆着，不是自愿被关禁闭吗？”
　　我明白了，他是觉得我不该继续住这儿了，“我一直在思过崖住着？”
　　“虽然徒儿不知道师娘住在思过崖什么地方，但师娘这么频繁出现，肯定是住在附近的。”
　　要是换成别人，我想呆这儿他管这么宽我只会给个二百眼让他滚，但我的确叨扰眼前人有一段日子了，这段日子我为所欲为，不能做的事通通做了，也没有人跳出来说我这样不对那样不对，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至少我一点没有感觉这儿是关禁闭的地方，“好，等我完成老头子的任务我就走。”
　　他笑着道：“那六师弟就不用进来了。”
　　我松了口气，眼巴巴望着他。
　　“怎么了？”
　　“去把他叫走，我要剥鸡了。”
　　他啼笑皆非，“师娘还真信六师弟在外面？六师弟说只看到个影子提着鸡跑得飞快，怎么追都追不上，他只来得及看清那人去的方向是思过崖，还以为是我的仇家找上门来了，我说没看见有这么一个飞毛腿，他就给我打发走了。”
　　“…….”
　　一直在崖上颐指气使他，终于被他反将一军，他就像出了一口恶气，脸上爬满笑容，畜生无害又洋洋得意。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的笑脸，毫无破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一笑就让整个世界跟着简单明朗起来？不知道这一幕会不会印刻进记忆，让我醒来后也不会忘记。因为人一旦清醒，梦里的情景不是变得可笑就是变得虚无不真实，现实太繁琐，人每天都要不断与现实博弈，梦里的境况只会渐渐远离。
　　我情不自禁道：“我做素的，你吃不吃？”
　　“今天吗？”
　　“是啊，就今天。”
　　不想他一口回绝：“今天就不吃，等师娘完成了太师叔的任务，我们再庆祝。”
　　“吃个素哪算庆祝……”不然临走前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这时老头子的任务就浮进脑海，思过崖条件恶劣，老头子看上去是个有品位的人，也许他真心想居住环境干净整洁一点，住着舒适一点？不论如何，舒适一点对老的少的都是好事，顿时母性光环就笼罩我头顶了，我问令狐冲：“知道哪儿有大片好看的花花草草吗？”
　　“师娘的房间外。”
　　对了，他这么一说，我就记起第一次来到这儿，貌似有看见房间外种着植物。
　　一不做二不休，我立即赶往总堂。
　　因为胸怀的理由十分亮堂，所以路上不断有人认出我，我也不避不闪。他们表情大概是惊讶的，不约而同惊喜高呼：“师娘！”而不是之前的“抓贼啊，有毛贼竟敢偷鸡”。
　　我真笨，怎么忘了光明正大更能登堂入室这个道理。
　　有人唤了一声“师妹”。
　　我本能转头，意料之内和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意料之内是光明正大进来会遇见宁中则的亲人，这就是我之前鬼鬼祟祟的原因，意料之外的是，在宁中则亲人身上，我看到了熟人的脸。
　　这人的确是我师兄，虽然我和他基本没有师兄师妹称呼过。记忆中这个长相不错的男人，绝对是适合潮流装扮的，第一次见他就是他在校庆晚会上跳街舞，意外地以一身书生装扮出现在我面前，我竟在想：如果能拍他一张照发网上，会引来一大堆围观吧。
　　我对着一脸讶异的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花圃，笑着道：“我先忙事，忙完了找你聊。”
　　他也一贯没有挽留我，放我自由来去。
　　背着一背篓的苗基，我特地侦查了有没有被跟踪，方式是绕一大圈人烟稀少的小路，这人一向心思细腻，又特会装相，只要我摆出了不想被知道行踪的架势，他就会讨巧地不来打扰。
　　他果然没有跟来。
　　我摇摇头，连做梦都不能好好谈谈，总要匆匆见一面就错开。

　　要在石山上种植物，除却气候考虑，需要大量的泥土，我召集了唯一帮手和我一起上上下下收刮泥土，令狐冲用剑，我用泥土铲，里三层外三层将思过崖刮了一遍。功夫不负有心人，打扫完后，到处露出石头里肉，思过崖顿时就白净了，而刮出来的泥土集起了一座小山，用来头顶种植花草外，还有剩余在崖后开一个小菜园。
　　有了培植土，即便贫瘠，悉心照顾可能会更改土的性质，但思过崖作为一个培植皿，它首先是破洞百出的，夜晚山顶风太大，气候寒冷，新聚集的泥土易被吹走，新栽的植物易冻死，这是最大的问题。
　　以保护植物根基为出发点，只得掘地三尺埋种，念头一起，我就想起后洞似乎有锥形兵器，令狐冲进去了一趟，果然递回了几件。
　　山顶凿洞，填土，埋进苗基，天公作美，今天没有烈日凌头，却也累得浑身大汗，埋种是关键一步，我坚持自己来，以便最大程度接近脑子里的工程图。
　　昏昏然中，思过崖顶被我播种机一般种满了绿色植物，大多都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全以顺不顺眼来抉择出的，站在下方看着战斗成果，越看我越觉得圆圆的思过崖顶伸出枝枝丫丫，像一个东西…….
　　“像坟包。”令狐冲在背后无声飘过。
　　“……的确像。不过再过几个月，会满坟头绿草萋萋，蔚为壮观，住坟包里的人就有福咯，我可真羡慕。”
　　“师娘，以我日夜呆在思过崖的大半年经验，你的花草经不起一个月的风吹雨打就会死光。”
　　他没有夸张，夜晚这儿的确是不停地风吹雨打。
　　“咱们试试看。”对着那些自己都不认识的植物，我信心十足，像中了魔似的，我早忘了这事是任务还是自己的梦想，为了让这儿能够有一片绿荫，可谓是全心全意投入。
　　这时，我就听见了一个声音。
　　“你有没有听见？”
　　那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有形成苍穹压顶的趋势。
　　令狐冲疑惑地看着我：“听见什么？”

　　就像安和桥下，清澈的水…….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

　　太难听了，我绝望地对令狐冲道：“我要走了。”
　　他要送我，我止住了他，“不用送，记着帮我浇水、看好它们，师叔来了告诉他，我还没有完成，让他别急着验收。”
　　他在崖上叫住我，“师娘，你忘了你的鸡，那是你好不容易偷来的。”
　　我脸皮抽了一下，“冲儿，人实现一个目标，往往会走很多弯路，那是上天对她的考验。鸡我就不要了，那只是一段插曲。”避免他再捅破我的面子，我一溜烟跑了。
　　原来是耳朵里的纸掉了。房间外正唱到“谁会不厌其烦的安慰那无知的少年，我想和你一样，不顾那些所以”，打开门，才发现还没过晚上12点，室友还保持着花痴姿势和那吉他男眉来眼去，她看我出来，吓了一跳，“你掉水里面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是的，睡衣几乎能滴出水了，全是梦里太过劳作导致的大量出汗。
　　“天气太热了吧。”
　　胖子跟上来，在厨房里小声对我说：“谢谢你啊，我知道你怕吵，客厅是我相亲对象，小学教音乐的，灵感一上来，拦都拦不住。”
　　我喝一大口水，才算稍微镇住体热，拍了拍她肩膀，“几年的室友了，我能理解。”理解个鬼，换了以前，我会把音响放门口，对着客厅放京剧，保准十分钟内屋子里什么牛鬼蛇神都跑掉。
　　胖子显得很感动，“待会儿跟我们出去吃宵夜？”
　　“不用了，我得睡了。”
　　她嘴唇变成“0”型，“又睡？你都睡了一晚上了，你是睡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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