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传奇

　　天都城门，残阳镀血，行人纷纷。
　　“真是想不到啊，苏神医居然是坤国在这里的卧底，难怪他宁肯屈居玄王府只做个管家，居然别有居心……”告示前人们指指点点。
　　“老朽记得十年前，坤国为了表达诚意把才十二岁的八皇子送来天都做质子，而那位质子体弱多病很快便夭折了，没想到……”一位老者看着告示上那通缉犯的清俊模样，不可思议的叹气。
　　“也不是不可能，当时那小皇子在天都可是受了气了。”他压低嗓音嘟哝了几句，身边的人神色都为之一变，“蛰伏多年为了报仇，真是……”
　　“这位公子，你倒是出不出城门？”守城的侍卫看着眼前牵马的公子停在他眼前伫立失神良久，便出言提醒，那人闻语抬首对他一笑，“抱歉。”黄昏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浮出那人眉眼含笑皓齿如贝，残阳如血遮不住那明净容颜，直叫侍卫一晃神。
　　那人却牵马转身向回走，这人醒过神来想着上面刚下的通知，告示上也是清秀公子，便抬臂挡住，“你明明要出城，为何又要回去，而且你刚才神色恍惚……”他另一只手去掏怀中画像，凤倾回头一脸凄然，“军爷，我娘子卧病不起，我本是要出城接岳母，可是我现在心如针扎，总觉娘子仿似出了什么事，所以决定先回城去。”
　　这人见着清俊公子如此模样，心中本就一软，又见画像上那人明明不是他，话语带了份歉意，“那快去吧，耽搁不得。”凤倾匆匆谢过。
　　牵马走过告示前，半暗光影里便是苏陵的容颜，凤倾神色凝重望着那画像，身边人还在指指点点，“这人也算是相当能忍了。”
　　“不是啊，要不是昨晚他跑到茶楼去刺杀皇上，还抓不住他呢，还不知要弄多少情报给坤国……”
　　“但这人也肯定不简单，被大内高手伤的遍体鳞伤，关在牢房里居然就跑掉了，现在应该还出不了城……”
　　凤倾敛回目光纵身上马，马蹄翻飞。
　　桃源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只有落英在地，缱绻轻飘，凤倾举步踏入寒舍，光影明灭，他敛衣半坐，血染的蓝衫上犹如雕刻了残花。
　　凤倾微微一叹，还好她猜对了，果然在这里。
　　苏陵警醒侧脸，“谁？”却在看到门口那身影时眼底清光动容，片刻后敛了眸光平静若水，“王妃该已经出了城，也应该尽快离开。”
　　凤倾轻轻走过来，“幸好还没。”
　　他又静静道，“质子，坤国的卧底，王妃是精明的人，这种人沾染不得。”他等着那人离去，却只听到她在轻轻靠近，凤倾已然来到近前，“我失忆后没什么国家观念。”
　　凤倾伸手去扶他，苏陵却抬手一挡，厌弃避开，“我不需要任何人怜悯，你快些走吧。”然而他那一用力俨然牵动了内息忍不住咳嗽。
　　凤倾静静望着他，蹙眉：他发丝凌乱，胸前背后到处是血，面色苍白却依然风华依旧，清高温润如谪仙的苏陵，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落迫？其实那丝凌乱憔悴并不能遮了他天生的风骨，或者不想连累于她，也或者他并不信她，留她在身边未必好事。
　　他又道，“你也知道我和王爷不过想利用你，现在离开，对你再好不过。”他微微一顿，“而且我也信不过你，我自己可以。”
　　凤倾苦笑，他其实已经够了解她了，在这府中她没什么亲人，处处遭陷害，费尽心思一向只为自己打算，但是他了解的并不透彻，还有一样，她欠不得别人。
　　凤倾俯下身来看着他苍白却依旧温润的脸，不容他避开眼，苏陵敛唇不语，凤倾浅声道，“我不知道什么卧底质子，也懒得去想夜凰，我只知道在我落魄的时候，有个叫苏陵的大夫一次又一次的帮我，费尽心思给我治病，在别人的冷眼里让我利用，在皇上面前替我辩护，在夜凰的剑下护我周全，因我在茶楼与夜覃争执受伤……”
　　这些她从来恍作不知，无情淡然这一切，原来她都记得。
　　她看着他不动声色的眉眼，“你们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你们，人心都是一步步试探一步步接近，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利用欺骗了？若非愿意，谁又利用的了谁？”她看着他眉眼动容，如苍凉光影里荼蘼的繁花，她伸出手握住他温良的手，“凤倾不是好人，不爱做好事，但是知恩图报。”
　　苏陵眼底泛起温热的清芒，良久望着她释然一笑。
　　一笑泯恩仇，脱开各自身份，或许你我可以重新认识。
　　凤倾扶起他，伸手去解他带血的衣衫，要看他伤口，苏陵抓住她的手，“相信我是大夫，这些伤并不致死，只是看起来吓人，如今不比当年，他们还要顾及坤国的态度，坤国表态之前他不会置我于死地。”看到凤倾终于有丝被他说服的神色，放开她，“当务之急是必须离开，虽然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夜覃此人心机叵测，王府不可久留。”
　　苏陵风华背后一身血泪，惊涛骇浪里历练出来的，自然也非常人，他有办法从牢里出来便印证了这一点，凤倾便信了他，专心想如何才能出城，也好找个地方静养。
　　诸葛的机关要是有通到天都外的便好了，苏陵很确定的否决了凤倾的这种希望，而后道，“易容的药暂时手里没有。”片刻后他发现凤倾一直望着她，那莹莹眸光里的玩味直让他觉得不自在，而后听她轻语，“其实有一个好办法。”
　　夜幕已至，因为缉拿要犯的事，城门关的比往常早。
　　驾着马车的凤倾不禁皱眉，居然关了，她掠过城门下几个侍卫，恰好看见黄昏时候那一位，灵机一动下了马车，走向对面那一位可怜道，“军爷，行个方便，我娘子……”
　　“不行。”这个侍卫粗鲁至极截断了凤倾的话，因为凤倾扯他衣袖而挥手，凤倾一个踉跄便倒地了，另一个侍卫低头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的人，那双明亮的眼睛，他记得可清楚，如今里面楚楚可怜似是流动着水光，他俯身拉她一把，她站了起来，而他的掌心已然一沉多了一锭银子。
　　“军爷，我回去的刚好，娘子病危，我必须带她出城去那位老大夫那儿……即便真的没救，也好让岳母能见她最后一面……”这个侍卫皱了皱眉，对别人道，“我认识他，他娘子确实病危。”
　　然后他上前撩开轿帘里面的美妇掩面咳嗽，只看侧面便知道也是个美人，可怜了这俊俏美妇如此命苦，回身让人开城门。
　　凤倾觉得自己幸运的很，显然这人是个小头领，看着马车远去，侍卫放了好银子，却忽而觉得，他真的是因为银子才放人的么，一个公子，居然如此明艳不可方物，手也异常温软，他心中一阵说不出来的感觉堵在心口。
　　马车终于进入夜色里，城外异常的安静，只是未走官道，路便崎岖了点，轿子稍微颠簸，凤倾撩开帘子看苏陵是否有不适，却发现他在费力的拆解妇人头饰，看出他牵动了伤口，换的白衣已然又浸出了新鲜的血，便翻身进了轿子。
　　抬手去帮他，苏陵微微一僵便也任她，二人都习惯了彼此接触，并无不妥，只是有些换位，苏陵轻咳一声，“城门口委屈你了。”凤倾不急不缓的掠下朱钗，“有幸得见苏神医国色天香的美人妆，不屈。”
　　然后低眉看到苏陵唇角抽搐，凤倾不禁一笑，苏管家再咳嗽一声转移话题，“好啦，赶路吧。”拆完退后发现墨发散乱披着，极为不便，又探手去束他的发，温软的指伸进发丝，只觉琉璃散开月色，荡漾在气息里，她袖袂间的清香氤氲了夜色，真假难分，黑白不觉，苏陵微微闭目。
　　凤倾弄好发现他已闭目小憩，想他这一天一夜太累了，轻轻撩开帘子出来，却不想后面轻轻一叹如梦语，“我没想到你会回来。”回头看明灭光影里他一脸安然，丢了疏离的温润风华，梦呓般眉目平静。
　　凤倾驾着马车，虫鸣花月一路向后，凤栖带她出来过，离天都最近的驿站她记得，主要是要寻给她看过病的那家医馆，苏陵自己虽是神医，却因各种不便伤口处理的了了，虽然他说没事，内伤何种程度她看不出，外伤却很厉害，急需药物和静养。
　　路过那片森林，凤倾莫名感到一阵危险气息，像是夜凰那个人给她留下的记忆总是刀光剑影，终归不自觉一瞥深林处，谁料这一瞥瞥到月色下一人在远处背着她独饮。
　　光影里梦幻般如仙，袖袂半飘，影落沉月。
　　身畔袖影流红，斑驳清光里怀抱琵琶的美姬敛衣而坐，前方则有女含笑持酒待斟，一红一翠风流之色反映得那月白衣衫倜傥无双。
　　第一眼，悠然独饮，舒服无奇。
　　第二眼，指间肃杀，锋芒毕露。
　　凤倾手中一紧缰绳低声道，“苏陵坐好。”却不料一时风声动魅影摇，十几人飘然在前，都是侍卫打扮，凤倾细了眼眸手已无痕的探向霜花剑。
　　“苏神医，王爷有请。”
　　凤倾感到腰间的手被安抚的一握，苏陵已探身出来，“承蒙晋王爷看得起，苏陵受宠若惊。”凤倾侧目望他，却见月下他温润舒华，优雅无双笑意里里探不出任何其他此刻该有的情绪，薄唇几不可见的轻动，“在这里等我回来，不得近前。”
　　凤倾扶他下马，他的气息又擦过耳边，“我若回不来，想办法离开。”凤倾皱眉，她自己脱身当然比带着重伤的苏陵要容易的多，但是她不会这么做，苏陵却似是早已洞察了她的心思，侧目柔声，“去告知王爷来救我。”
　　凤倾终归还是松手放开他，心中却晓得苏陵他断不是这样的人，那时隐居天都比逃离要安全的多，风口浪尖上迅即离开天都，唯一原因便是怕牵累一定会想方设法来救他的夜凰，这时候却让玄王来救他，无非是找个借口让她脱身，望他背影不禁轻叹。
　　凤倾静视那方，还好她耳目凌厉超过常人，晋王那里看得见也听得见。
　　“苏神医这一路风尘仆仆，是要去寻四哥，还是回坤国静养？”玉杯辗转在指间，晋王的声音琅华疏狂，似玉却透出剑息，风华八面里掩不住的锋芒，凤倾记得安琴说过，晋王盛名远播，做事滴水不漏，而这个人是何等的狂性张扬，一直背对苏陵用背影和人谈话。
　　夜风吹的苏陵衣衫从容，他温笑如故，“苏陵算计过甚只想报仇，辜负了玄王爷一片爱才之心，亦在当年便丢尽了父皇脸面，如今孤身一人，去留无他。”白衣掩住一身的伤痕，却终是咳了几声，“既然得遇晋王爷，看来天意是要王爷把苏陵带回天都面圣了，如此倒省了苏陵四处奔波。”相逢的如此巧合，苏陵早已知晓出使域外的晋王得了消息有意在此设局。
　　凤倾却晓得苏陵平缓里的嘲弄已然是对这位恃才傲物的晋王在激将了，你便带我回去请功，你也不过是为人臣子要看人颜色讨人欢喜，激将没错，却将自己身陷死局，凤倾暗叹，苏陵你如此死生不计，究竟为谁，夜凰他可值得。
　　琵琶清响，美人如玉，夜色妖娆里晋王轻笑，“那是天意，不是本王的意思，本王向来不愿勉强他人，更何况是才能骨气俱佳的苏神医……”疏朗声音里带丝魅惑，袖袂微扬，持酒的女子已俯身眼前，“域外的青花酒可有带回？”
　　女子媚笑娇应，“如此好酒，施施整日带一壶在侧，随时静候王爷雅兴。”
　　晋王身侧，常伴二女，一人善于声乐，一人长于酒色，均是天香红颜。
　　晋王微微摇头，“如此好酒自是用来接待贵客，给苏神医斟满十杯。”
　　域外青花，天下闻名，酒烈如水火交融，一般人承受不得。
　　远处凤倾手下一紧指节泛白，温华却瞬间遮盖了苏陵眼底的悸动，“王爷未免太过看的起苏陵，只怕苏陵不懂品位不胜酒力，如果一杯便醉卧不起，怕是要扫了王爷的兴致。”
　　“哦？”他话语傲然一扬，“如此苏神医自己决定，或是赏光把酒喝了再去游山玩水，或是不如跟本王回去吧，不过放心，苏神医这样的人，皇上怕是欣赏不了，本王自是不会带你去见他。”他浅酌一下，“本王亦是爱才之人。”
　　苏陵淡笑不再寒暄，只道一句，“王爷赐酒，岂有不喝之理？”
　　晋王朗笑出声，玉案出现在苏陵面前，碧螺杯盛起美酒荡漾出别样的光泽，流动着青花魅影，恰好为十。
　　苏陵端起酒，望疏星淡月，却听身后一声慢着心弦一紧，凤倾已夺了杯子去，“我家公子负伤在身不宜杯酒，我替他喝，王爷莫怪。”凤倾这话说得从容流畅，不觉不妥。
　　却引来那一直背对的人蓦然回首，这声音好似旧梦。
　　凤倾却也片然惊呆，这容颜犹如前尘。
　　恰此黑云遮月，天地间一片苍茫，光影黯淡的看不见芸芸众生，自是也看清你我。
　　但那魅影里朦胧轮廓，穿透黑夜而来的眸光耀眼，还是让凤倾心绪波澜不定，似是而非的前生今世里掠过一抹影子。
　　“你为什么要代他喝？”晋王开口，魅惑里竟带了丝温柔。
　　苏陵的手在黑暗中握过来将她向后扯，可是她感觉到他体力不支撑到这时已然不易，她猛然警醒，这时候岂容失神，“王爷赐酒美人代斟，公子接酒家奴替喝。”天经地义的很。
　　晋王没和她理论这些，只问了一句，“这烈酒滋味一般人常能喝破肝胆，你确定要代他喝？”
　　苏陵眼见凤倾一笑，仰首便尽了一杯，眼前浮现出新婚那夜的交杯酒她宁肯往颈子倒也未沾的场景，只觉口中血腥，身子踉跄，凤倾扶住他，乌云过，淡月胧出，树林间恢复了清明，再抬眼晋王却已回过头去，身姿挺拔傲然，明明是月白常衫，偏偏掩不住帝王风骨。
　　先生那句不是不记得，凤血天下，必先择良木而栖，夜舒、夜凰，凤倾须得拭目静心，可是今日此情此景，要她如何放得开苏陵算计那些。
　　苏陵强忍着一口气闭不上眼却伸手制止她，凤倾将他扶在地上，轻声道，“信我。”
　　一杯尽，杯碎裂在地，再一杯，胸腔如火如荼，再一杯，冰火交融……
　　凤倾双颊染了晚霞，在月色里妖娆的魅人，那边琵琶声也渐渐激越，晋王忽而抬手，琵琶声听，晋王道，“你带他走吧。”
　　凤倾喝了六杯，她心中有数，只是难受不会太伤身，但若十杯皆下腹中，那便不好说了，晋王为何手下留情就不便追究了，“谢王爷。”扶起面色苍白已然闭目的苏陵便走。
　　施施近身前来轻声道，“王爷，凤姑娘似乎真的失忆了。”
　　晋王轻叹一句，“这并不像以前的她。”琵琶收起，小小亦前来，“只大好的机会放了苏陵。”
　　晋王默然片刻，俊朗唇角挑着笑，并不言语，这二人随他多年知他其实此刻心情并非很佳，退一步闭目，良久晋王继续浅酌，“小小，再弹一曲《钗头凤》吧。”
　　美酒，美人，他起身漫步，掩不住的光华。
　　那边抗着一股酒劲的凤倾硬是把苏陵带到了医馆，老大夫一向对苏神医有敬意，倒是仗义援手，酒劲上来，凤倾心火中烧就那么睡了过去。
　　再醒来便觉有人在给自己喂药，她懒得睁眼，这一身淡香再熟悉不过，只是他的脸靠过来，不觉心中一动，额上温软的感觉，明白过来的凤倾脸立刻又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