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以泪聚

　　从客栈出去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各式各样的蘑菇房屋里点着明灯，袅袅的炊烟从烟囱里飘出来。忽明忽

　　暗的光线飘摇不定，天地间仿佛都陷入了沉睡。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软软的绿草地上。暖风吹开头上凌乱

　　的发丝，我拂开头上的柳条，不知不觉走进一片竹林。
　　风拂过，似碧涛。
　　昏暗的蒲公英灯飘荡在摇曳的竹林中，照亮了前方的路。我随手拔了一根柳枝，慢慢悠悠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对精灵土一点印象也没有。以前还会想我有什么家人或者朋友，现在只要一想到这个话题好像就会被自我否定掉。烦恼的事情实在很多，所以就不把脑筋花在无法回忆起的事情上。
　　我正在出神，远方突然有箫声传来，婉转悲戚。
　　是何人在吹箫？
　　本能地停往脚步，四处并无人烟。这箫声空灵，似乎是被晚风从遥远的地方吹送而来。脚底下的草带着晨时的露水，裙摆有些湿意，我站立环顾四周，身周的景色慢慢被远方来的雾气覆住，眼前的景色越发不真切。

　　无边的竹林风声、箫声糅杂在一起，声调起伏着呜咽一片弥漫在风中像极了痴痴的哭诉。

　　。那萧声伴着杂草沙沙声却凄入肝脾，曲子又夹着似喉咙中才有的颤抖，凄婉哀伤。

　　到底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如此熟悉......又为什么...如此悲伤......
　　好像永远在不远处，却从未出现。
　　看不见，摸不着。
　　这样的恐慌往往是最可怕的。好像有无所不在的视线，正在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一条集害怕、焦虑与恐慌的绳索，紧紧地捆绑住我，让我觉得窒息。
　　我疯了一般到处寻找。
　　风卷残云，碧绿的竹林，茂盛的青草疯了般生长抖动，仿佛下一刻魑魅魍魉就会出现

　　。
　　我脚下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开始疯了一般往前跑去，像是身后有某种力量在催促着我前行。很熟悉的

　　感觉，像是意识深处的警醒，前方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不能失去、不能错过。
　　我只记得跟着那箫声前进。
　　忘了呼吸，心攥紧，微微抖动。
　　那箫声继续，夹杂着莫名的思念，莫名的喜悦，我仿佛感觉到距离不远的箫声带着呜咽悲伤正一声声，一声声

　　的呼唤着我。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千年的时光，千年的思念。
　　就在我以为已经无限靠近时，那箫声却戛然停止。下一刻，万籁俱寂，唯有风声。我停驻在原地，失
　　了方向。
　　一曲箫声，燃尽了万世的相思。像极伤心人对负心汉的哀怨悲戚却又盼她当归的心情。
　　那种熟悉的感觉和着箫声已经不见了，我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四周是一片竹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

　　是有一面的竹林枝梢上绑着红色的丝带通向远方，随风轻扬颇为壮观。
　　我无奈地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夜色，不知道该往哪走。
　　眼前的路已经没办法辨别，我踌躇了许久，最后决定只能碰碰运气了。
　　这一面绑着红丝带，或许是有人家住的地方。先去问问路

　　再说。
　　我跟着红丝带引领的方向走去，一路的浓雾缠绕着竹林，仿佛进入了仙境一般。我跟着飘扬的红丝带走直到视线被一间小茅屋填得满当当的，院子摆着略显简陋的桌椅，外

　　头是竹林一片。
　　我站在小院子外探头进去张望想看看这里有没有人住，却隐隐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我循着声源

　　看过去，看见一小人儿背对着我正在拍皮球。看那身形只有四五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白色的锦缎小袄

　　，脖领子和袖口都有兔毛，外头还披着一件雪白狐裘的小坎肩，脚上一双鹿皮的小靴，墨色的发披了一身，

　　穿着甚是华贵。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怎么会在这儿？
　　我悄然靠近。
　　他浑然不觉，依旧背对着我。我远远地猫在竹子后面看他拍着手中的皮球，一下一下。那小球一下子失

　　了准向，不小心弹到远处。小娃儿“咦”了一声转过身向球弹远的方向跑去。莲藕般白嫩的小胳膊小腿

　　跑地甚为有趣。
　　这孩子转过来时我才看清他的长相，这小人儿长得白净异常，圆乎乎的一张小脸上，两只黑亮的大眼睛，眉宇间

　　很精细。小鼻子小嘴，精致可爱。简直是漂亮得让人心疼。
　　这小孩的眼只顾着盯球，全然没注意旁边还有个偷窥着的我。
　　我肆无忌惮地探出身仔细的看着眼前的一小团身影。那小团儿蹲下来扑腾住好不容易才抓牢的球，慢慢

　　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我。
　　他脸上先是惊讶，慢慢将手中的球藏在背后，一脸很庄重的神情：“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里。”这话说

　　得很有官派，藏球的动作确实让我萌了一把。
　　我走到他面前说：“小朋友姐姐我迷路了，想找人家问问路。”
　　小孩仰头看着我，这小孩只到我小腿高，我蹲下来看他：“小朋友，你是住在这儿的么？”
　　小不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然后慢悠悠地点了下头。
　　我说：“那真是太好了，你知道怎么出这片竹林吗？”
　　小不点说：“你不该来此处。”
　　我忍不住母性泛滥，这小孩...这小孩也太...太可爱了吧。装大人的样子很萌啊 。我忍了半天终究还是

　　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肉脸颊说：“我也不想来的，可是绕着绕着就来了。”话说起来，这小孩的皮

　　肤也太好了吧，刚刚摸了一把，滑不溜秋的。
　　小可爱听了我的话后就开始沉思了，用肉肉软软的手掌包住我捏他脸颊的手指放在手心里盯着看。从我

　　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的鼻尖，上面是半睁的眼睛和又长又翘的刷子睫毛，长发软软地服帖在白嫩的

　　小脖子上。
　　我又问了一遍：“小朋友，你家里有大人在么？”
　　小孩子低垂着眼睛抓着我的大拇指不说话。半晌我才听他开了尊口：“千户。”
　　“恩？”
　　“我叫千户。”
　　我收出手揉了揉他的头顶软软的头发：“千户？好我知道了。我叫千纸。千户，你家里有大人在吗？姐姐想问路来着。”

　　问路问这小孩怕是不实际的。
　　他慢慢抬起眼睛看我。这孩子这双眼睛大的让人以为整张脸上只剩下眼睛了。他想了想说：“你的脸...

　　”
　　“我的脸...？”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这种缅怀的表情委实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小孩脸上。
　　我捏了捏他的脸说：“谁啊？”
　　“我家娘子。”
　　我是惊了一下，可是很快恢复正常。这孩子怕是想起了儿时做家家酒的小娘子了吧。我笑着说：“你

　　那小娘子去哪儿了？”
　　千户的眼睛垂下来，说不出地伤感：“她迷路了。”
　　莫不是走丢了？两人就这么失散怪可惜的。我安慰道：“别担心，总会找到的。”
　　他微愣，抿出一个笑容：“恩。”

　　“乖。”
　　我拍了拍他的肩，探头往院子里看，感觉好像没人。这孩子呆呆的，问路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我脚麻，换了个姿势蹲：

　　“那千户，我可以进你家里坐坐么？”这孩子睁着黑葡萄大眼睛看了我一秒，然后慢慢点头。
　　这时候母爱光辉笼罩在我头上，我笑眯眯地抱起他往屋里走：“千户真乖。”
　　小孩子埋在我怀里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这孩子好像老是往我胸口蹭。
　　我往里屋里走，这茅草屋很小，很简陋却也很干净。我站在门口往里面探，屋里有灯光透射出来，我大

　　声问：“有人吗？”
　　久久没人回应。这么大晚上的把小孩子一个人扔在这里能去哪？！真是不负责任的父母。
　　我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耳朵把他的头从我怀里揪出来问：“你爸爸妈妈人呢？”
　　小不点抬起头依旧睁着黑葡萄般得大眼睛看着我说：“他们外出云游许久了。”
　　“云游？”我皱皱鼻子：“什么时候回来？”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说：“这个不好说。”
　　“说说看。”
　　千户说：“等娘子生了娃他们自然会回来。”
　　我笑，这娃真逗，自己还是个娃呢就开始惦记生娃的事儿了。
　　我说抱着千户进了屋，这小茅屋看上去像是有些年代了，有些破败，像是修葺过很多次的。我抱着千户

　　在桌子前坐下，这屋里倒也光亮，看来得等到他父母回来了，把这小娃儿一个人放这儿我也不放心。
　　把他放在椅子上坐好，我环绕了小茅屋一圈，我说：“那你平时都一个人住这儿啊？”
　　千户摇摇头：“我只是偶尔过来看看。”
　　“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家么？不过也对，一看你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小公子，你一个人来这里不怕啊？”
　　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然后摇摇头。
　　我说：“那你家住哪里你还记得吗？我送你回去。”
　　“不必。”
　　我一个爆栗打在他的头上：“不要再装大人！”
　　他低着头垂着眼不说话，隐隐有委屈的气场飘荡出。
　　我好像打重了...看他低着头眼睛里雾蒙蒙的一片，我就有些不忍心，尽量放轻声音问他：“很痛吗？”
　　他摇摇头，声音有些哑：“那里不痛。”
　　“那你哪里痛啊？姐姐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痛了。”说完我煞有介事地冲着他额头吹了两口气。
　　千户摇了摇头，伸手把我放在他脑袋顶的手掰下来放在胸口说：“这里痛。”
　　我震惊。
　　这小孩...这小孩到底要做什么。这表情跟被负心人抛弃了般。
　　我刚想抽出手再给他一个爆栗时，肚子不是时候地叫了起来，我整个人瘪了下去。
　　千户放开我说：“你怎么了？”
　　我摸了摸肚子说：“我饿了...”
　　千户眨了眨眼睛说：“饿？”
　　“恩。”我点头：“下午饭没吃饱。”
　　他做沉思状点了点头，然后说：“你想吃什么？”
　　我这次学聪明了：“除了蘑菇以为都行。”
　　千户悠悠叹了口气：“我自然是不会给你吃蘑菇的。我是问你要吃什么糕点。”我还未表态，就见他白

　　嫩嫩胖乎乎的手动作笨拙地探入自己的衣襟内，在我的瞪视下竟掏出了一小娟手帕，打开。
　　我凑近一看，竟是几块珍珠糕。那色泽，那香味...
　　他将手帕递给我。“吃吧。”
　　我默默地接了，捻了一块含进嘴里。那口感——我舒服地叹气，圆满了。
　　几块珍珠糕很快就见了底，可是我好像更饿了。人在欲求不满的时候很容易化身为狼，现在我就是这种情况，脑袋里只

　　记得‘这小孩怀里有干粮！’我一下子窜到了他身边，两只狼爪子对着他上下其手。他闪避不及，我按

　　着他摸遍了他的全身上下包括里兜，什么都没找到。我叹了口气放开他，却见千户的面上浮起一坨可疑

　　的红晕。
　　我伸手去捏他的小耳朵，却不料被他低头闪躲开来。
　　“你不必如此。”千户的头更低了，脸更红了：“我有的自然都是你的。你要什么，告诉我便是。”
　　“啊？”
　　他抬头对我腼腆一笑，拉过我的发丝放在手心里：“结发成缘，娘子要的千户都会给。”
　　我还未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院子里突然传来叮叮当当的铃铛清脆的响声，
　　小不点拉着我头发的手突然一紧，整个人都似乎警觉起来了，莫不是——有贼？
　　我站起身想出去看看，却被他拉住，“你去哪儿？”
　　我拿食指头对牢唇“嘘”了一声，轻声说：“外面可能有什么人进来了，我去看看。”我扒拉下他攒着

　　我发丝不放的手，探头探脑地往门口走去。却听见身后有声响，转头看到千户很费力地从椅子上爬下来

　　，跑过来拉住我的手，可怜兮兮地说，“你别走。”
　　我说：“我不走，就出去看看。”
　　他扑腾着大眼睛看我，带着不相信的询问道：“真的？”
　　我点头说：“真的。”然后把袖子从他手里一点一点拉出来。真是的，我不就出去看下么，至于做出这

　　种生死离别的表情么？
　　我往外边走去。却见屋外隐隐有亮光，从竹林里慢慢走出来一个人，白衣如雪，远远地看过去，身材欣

　　瘦精悍，衣袂随着夜风轻轻地翻飞……一头黑发轻扬，烟雾缭绕，像极了飞仙而来的仙人。他就这么站在那儿，一脸的警觉。
　　清脆脆的铃铛响声已经不见了，我在周遭仔细地寻找可是依旧看不到有什么铃铛之类的发声物，莫

　　不是隐在了黑暗之中。我还在想，轻离已经警觉地发出声音：“谁？！”
　　我慢吞吞地从小茅屋里探头出来，说：“是我...”
　　轻离看清是我后快速地走到我面前，脸色颇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就是不小心迷路了。”我问他：“你特地来找我啊？”
　　“不是，”轻离清咳了一声把头转向别处：“顺路。”
　　顺哪门子的路？我抿唇偷笑。
　　他转过头来说：“以后别乱跑。如果真想找吃的就告诉我，我又不是真

　　不给你吃。”
　　我忙辩解道：“不是的，我是迷路了才到的这儿。不是为了找吃的。”
　　轻离的视线慢悠悠地转到我的唇角看然后转开，那眼神像是在说：别狡辩了，都露馅了。我下意识拿手

　　背去擦唇角，擦下来一些珍珠糕的屑末。我脸红道：“这是意外！”
　　轻离脸上的笑意突然凝注，看着我的眼神突然有些奇怪。
　　“喂怎么了？”
　　“没事。”轻离微微一笑：“快走吧。天黑了。”
　　我说：“好，啊！等等。”
　　“怎么了？”
　　我一把拉住他往屋里面拽：“里面还有个孩子。他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我们得把他一起带走。”
　　“孩子？什么孩子？”
　　“说来话长~”我边拉着他往屋里面走一边跟他讲这孩子。可是一进屋别说孩子了，影子都没看到。我里

　　里外外都翻找了好几遍也没见到千户人。
　　“咦？”我站在屋子里纠结：“人哪去了？”
　　“也许是走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一个人能去哪？再说了天又这么黑...”我越想越担心，忍不住抓头发：“怎么办？”
　　轻离说：“怎么样的一个孩子？”
　　“怎么样啊...恩...很漂亮，超漂亮的。眼睛大大的，皮肤很白，大概四五岁的模样。”我伸出手比划着他大概的身

　　高体型，忍不住担心：“他一个人能去哪儿呢？这臭小孩！”我握拳。
　　“你那珍珠糕是他给你的？”
　　“恩，是啊。”早知道少吃些给他留点了，一个小孩要是没干粮独自上路多凄惨啊。
　　轻离微微笑说：“我知道了。你不必担心了。”
　　“啊？”
　　“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不是一个普通人？什么意思啊？”
　　轻离笑，伸手捏了捏我的脸：“你信我吗？”
　　“啊...什...什么啊...”
　　轻离说：“你信我吗？”
　　我低声说：“恩。”
　　他牵起我的手往外面走：“那我们走吧。”
　　我说：“可是...”
　　轻离轻笑了一声道：“好了，我跟你保证他不会有事的。现在可以走了吗？”
　　“恩。”我重重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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