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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
大学后的第一个长假就这么到来了。
期末考试完的当天林一帆就轻装上阵回了家,隋莘是第二天凌晨的硬座,干脆晚上就去了火车站,准备在候车大厅将就一夜,冷溶和汪明水也没拖太久,分别在第二天早上和下午离开了302。
于是,五个月后,这间半新不旧的小屋重归了宁静。
隋莘家没有电脑,便只偶尔和几人短信联系,林一帆则建了个聊天室,有事没事在里面说几句闲话,不过,分外出乎她意料的是,回应较为积极的反而是平日里少语的汪明水,至于冷溶——
林一帆:“你每天都在忙什么啊,总也不见人。”
八个小时后,冷溶回复:“忙!”
林一帆不解:“有那么忙吗?要半夜才能说话,还惜字如金的,哈哈哈,你不会被爸妈看着不让用电脑吧?明水,你问问她。”
汪明水选择不淌浑水:“你自己问。”
林一帆:“……”
于是,她只能默默接受了两位室友并不热衷于线上聊天的事实,只能远程捶胸顿足:“怎么能和我聊天的不是莘莘,偏偏是你俩呢!”
小半个月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除夕。
汪明水一早就收拾停当,等着父母开车去姥姥家过年,她父亲于任是入赘,家里大小事全凭母亲做主。
一路上三人静默无言,直到汪美林准备倒车,二舅从楼里出来迎接几人,几人脸上才算有了点笑容。
从后边进了门,姥姥正在厨房剥蒜,大过年的日子,也不好再让阿姨守着,便自己拣些活做,见到汪美林一家三口进来,她抬起头,淡淡地说了句:“来了啊。”
汪美林点点头,和于任一起喊了一声:“妈。”
姥姥已经重新低下头,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跟在身后的二舅连忙把几个人往里头推,边推边说:“姐,你先坐,也不用上厨房帮忙,有我呢。”
二舅观察了一番自己这位姐姐的表情,觉得看不出喜怒。
那还算好事,他松了口气。
汪美林和他妈堪比两块硬石头,一个赛一个犟,打从他有记忆起就不大对付,后来发生一件大事,更是差点闹到断绝关系的地步。
直到汪玉琼出生。
当妈的对女儿横鼻子竖眼不满意,却对机敏的孙女很是疼爱,那十几年,连带着汪美林和母亲的关系都好了不少,直至汪玉琼纵身一跃。
好景不长的“长”,彩云易散琉璃碎的“易”,到头来就值这么点光阴。
汪美林和母亲本就根基不牢的关系彻底破碎,做姥姥的将孙女的死怪罪在女儿的不近人情上,于是如法炮制,继续不近人情地对待女儿。
自此,除了逢年过节,两人连面也不见,等到汪玉琼死后第三年的除夕,汪美林拉着个小姑娘的手出现在汪家门口时,几乎将年事已高的母亲当场气进急救。
二舅想到这儿,心里正发愁得紧,却听刚洗完手回来的汪美林开口问道:“你大哥呢?”
……难道不也是你大哥。
不过他唠叨归唠叨,却不太想触汪美林的霉头,赶紧回答:“平时家里不都是张姨做菜吗,张姨一回家,大伙儿不清楚厨房的情况,红烧肉准备下锅才发现酱油没了,大哥刚出去买。”
汪美林点点头,又问:“琦琦和潼潼呢?”
琦琦是汪美林大哥的女儿,已经工作几年了,潼潼则是小弟的女儿,也上大四了。
这下可是打开了对方的话匣子。
二舅一跺脚,夸张地说:“琦琦和潼潼出去瞎逛了,说看能不能见着偷卖烟花的,我说这都是白做工夫,谁现在还敢卖啊,一抓住,罚多少不说,过年估计都得蹲里头了,她俩就是要找个由头出去。”
他说了一长串,才想起正事:“姐,今年南边的雪重得很,你都不知道,琦琦回来的时候,火车站等了一天一宿,说是雪灾,铁路都教堵死了!”
汪美林正在脱外衣,刚把围巾挂起来,闻言,诧异地转过头:“琦琦还坐火车回来啊,平时工资紧?那你就给多补一点,好歹别让她受罪。”
汪美林和这个家仿佛生来就被批了“亲缘淡薄”几个字,不过,好歹算是个还过得去的姑妈。
说完,她径直又往厅里的神龛处走,古井无波地给她爹上了一炷香。
二舅紧随其后,先招呼了一声:“爸。”
接着对汪美林说:“给了呀!琦琦自己节省,她困在火车站一宿还没动静,我就和她说,别再管多少钱了,赶紧看能不能买机票回来。”
汪美林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手上刚沾上的香灰,往客厅的沙发上一坐,二舅连忙挨着她坐下,估计还要说说“琦琦”和“潼潼”的“归来记”。
于任已经去厨房帮丈母娘的忙了,此刻,便只剩下汪明水木头一根杵在一旁。
汪明水:“妈妈。”
一个字没头没尾,汪美林却放下香蕉,示意自己明白了:“去吧。”
汪明水点点头,转身上楼。
二舅这才明白,汪明水估计是要去书房了。
他一直对汪美林和汪明水女这对半路母女的关系感到分外好奇,若说她们不合呢,人家两个一来一回跟通了脑电波似的,若说和睦,也没见汪美林对她有什么舐犊之情,“相敬如冰”还差不多。
甚至他至今都不明白汪美林怎么会去领养一个小孩,毕竟当年汪美林对亲生女儿汪玉琼都算不上周全,或许以汪美林的淡漠性格,根本就不适合有孩子。
不过,自己这个非亲生大侄女的心脏,恐怕也经不起什么浓厚情谊。
一个寡义,一个薄情,还真叫她们两个凑到一起了。
二舅自以为看透世事,背地里很是长吁短叹了一番。
上了楼的汪明水却不知道他这一堆弯弯绕绕。
说实话,她本来也没什么看书的心情,只是寻个由头躲开下面众人罢了。她站在汪家的书柜旁站了一会儿,又幽魂似的绕着露台转了一圈,才察觉到一种酸冷的孤独来。
这是怎么了?她想。
自五岁来到汪家,也在这座房子度过了十几个除夕了,数量虽多,情节却近乎一模一样:和汪美林于任下午开车到,等着开晚饭,最多搭个端饭的手罢了,吃完饭,姥姥是习惯了早睡的,便只有几个大人一边聊些没营养的废话,一边放着春晚当背景音,场面神似电视剧里的应酬局,直到过了十点,这才下班似的各自回家。
也挺可怜的,除夕还在加班。
在这出鬼打墙一般的都市家庭剧里,汪明水从没觉得孤独,她谨小慎微地试图开辟一方离群索居的独境——
只要有个容身之处就好。
而汪家的书房绝对是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它够大,够空,足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可就在汪明水离开汪家后的第一个除夕,仅仅四个月的时间,竟觉得这安谧舒适的书屋里有一种无声无息蔓延的死寂,直教人透不上气来。
她只能把里头衬衫的领口扣子解开几颗,这才觉得呼吸松快了一些,然而仍旧不够,冬天黑得早,没开灯的三楼昏昧难辨,汪明水又站了一会儿,决定一改这么多年的习惯,提前下楼去。
刚下到二楼,就正好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女声,是大舅的女儿琦琦。
汪琦:“小姑,明水还不打算做手术?我男朋友是心外的,上次我正好和他说了明水的情况,他说明水这样子不能拖的呀,再拖下去,什么心衰、心内膜炎,那都是有可能的呀,她现在这样可太危险了。”
汪明水脚下一顿。
紧接着,汪美林的声音自下而来,有那么一个瞬间,汪明水祈祷二舅大舅潼潼于任姥姥,随便什么人都好,能打断汪美林就好,然而就像过去十八年里的任何一刻一样,她的愿望总是失灵。
汪美林冷峻的声线传来,语气很惊讶:“你交男朋友了?”
汪明水的掌间一片冷腻,汗水全沁在木扶手上,她好半天才找回知觉,全靠双手撑着身体,转了方向,准备重新回到书房。
突然,她的手机响了。
冷溶给她换上的皮卡丘萌叫铃声在楼梯间蹦跳,几乎同一刻,楼下的说话声便都停了。
不过,汪明水本来也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只是艰难地往上走,阶梯旁的感应灯一层层亮起,到了三楼,铃声终于停了。
汪明水近乎脱力地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直通天花板的书柜,这是姥爷的藏书,却不是他本人所藏——原本都在动荡里损毁殆尽,现在这份,是姥姥将书目默背在心,复刻出的一个故纸堆。
只不过从来没有见过它的主人罢了。
然而在此刻汪明水的眼中,高高耸立的书柜摇摇欲坠,其间的大部头们叫嚣着要冲下书柜、吞噬黑暗。
一片晕眩里,皮卡丘还在喋喋不休。
一次,仍然没人接,那就再一次。
终于,汪明水挪动了手指,她连是谁也没看,只是机械地将那个小铁盒放到耳边,按下了接听键。
汪明水:“谁?”
对面,冷溶的愤怒冲破电讯、冲破屏幕:“给你打这么多次都不接!大过年的,你是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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