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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案,牵扯出十年前灭门案
雪是子时三刻开始落的。
起初只是细碎的冰晶,敲在漱玉斋的青瓦上簌簌作响,像春蚕食桑。不过半个时辰,便成了鹅毛般的絮片,沉沉地压下来,将整座京城裹进一片混沌的白。
沈惊月立在二楼临街的轩窗前,手里捧着一盏早已凉透的君山银针。茶汤澄黄如琥珀,映着窗外摇曳的灯笼光,也映出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已经这样站了一个时辰。
从刑部的眼线传来京郊枯井发现女尸的消息,到青梧带回验尸格目,再到此刻——她袖中那枚染血的铜牌碎片,正隔着锦缎灼烧着她的皮肤。
“夫人。”
青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得像雪落屋檐。这位月阁最得力的暗卫首领,此刻单膝跪地,玄色劲装几乎融进阴影里:“大理寺的验尸官已经封口,但属下重金买通了作作学徒,拿到了详细记录。”
沈惊月没有回头,只将茶盏搁在窗台上。瓷器碰触紫檀木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说。”
“死者女性,年约十七,身长五尺一寸。”青梧的声音平稳刻板,像在诵读公文,“尸体发现于京郊荒废的慈云庵后枯井,发现时已高度腐烂,推测死亡时间在十五至二十日前。颈部有明显勒痕,呈暗紫色环形,宽约半寸,但非致命伤——”
她顿了顿。
“致命伤在左胸第三与第四肋骨之间,为一寸宽薄刃贯穿心脏,伤口边缘整齐,凶器应是特制刀具。尸体衣物完整,无性侵痕迹,但左手五指指甲全部断裂,其中三指指甲缝中嵌有异物。”
青梧递上一方素白帕子。
帕子是上好的杭绸,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可帕中包裹的东西,却让沈惊月呼吸一滞。
那是一枚铜制令牌的碎片,约指甲盖大小,边缘因暴力撕扯而卷曲变形。铜锈与干涸的血污混杂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褐色。但真正让她瞳孔骤缩的,是碎片上残留的纹路——
一只凤凰。
不是宫中常见的凤穿牡丹,不是民间喜庆的鸾凤和鸣,而是一只展翅欲飞、尾羽如刀的浴火凤凰。这种纹样,她只在十年前沈家祠堂的密室里见过一次。那是前朝皇室暗卫的独有标识,昭太祖立国后便已明令销毁,违者以谋逆论处。
“还有这个。”青梧又取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展开后是一缕纠缠的发丝,发丝间缠绕着几片极细的金箔,“从死者发间取出,应是头饰碎片。属下请老银匠辨认过,这种捶金工艺,只有城南‘宝华楼’能做。”
沈惊月终于转过身。
烛火在她脸上跳跃,将那张素来温婉的面容切割出明暗交错的阴影。她伸出食指,指尖轻触那枚铜牌碎片——
触碰的刹那,眼前景象骤然崩塌。
不是寻常鉴宝时那种浮光掠影的画面闪现,而是排山倒海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黑暗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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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二十八年,七月十五,中元夜。
八岁的沈惊月躲在娘亲寝殿的紫檀雕花立柜里,透过镂空的缠枝莲纹,看见烛火将娘亲的影子投在茜纱窗上。
娘亲在梳头。
一把象牙梳,一篦一篦,梳过及腰的青丝。梳妆台上搁着一支素银簪,簪头是朵半开的玉兰——那是爹爹去年上元节买给娘亲的,娘亲嫌太素,一直没戴过。
“月儿。”娘亲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梦呓,“记住娘的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她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院外就传来了第一声惨叫。
那是沈忠的声音。沈忠是沈家的老管家,从祖父那辈就跟着沈家,小时候常把她架在肩头看庙会。
惨叫声很短促,像被人扼住了喉咙。紧接着是兵刃相撞的铮鸣、瓷器碎裂的脆响、沉重的倒地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透过紧闭的门窗传进来,闷闷的,像一场隔着水幕的噩梦。
娘亲梳头的动作没有停。
她甚至拿起那支素银簪,仔仔细细地插进发髻,然后转过身,对着立柜的方向微微一笑。
那是沈惊月此生见过的,最美也最绝望的笑容。
“砰——”
寝殿的门被踹开了。
七八个黑衣人涌进来,为首那人手里提着还在滴血的刀。烛光照亮他脸上的青铜面具——面具右眼下方,刻着一只小小的浴火凤凰。
“沈夫人。”那人的声音嘶哑难听,像砂纸磨过铁器,“交出《鉴古录》,给你个痛快。”
娘亲站起身,一身月白寝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沈家没有那东西。”
“没有?”黑衣人冷笑,刀尖指向梳妆台,“那沈阁老临终前,为何要将此书列为沈氏传家之宝?”
“公公从未提过什么《鉴古录》。”娘亲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藏在宽袖下的手,已悄悄握住了妆台上的剪子,“诸位若为求财,沈家库房钥匙在管事手中。若为寻仇……”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沈家七十三口,何曾亏欠过谁?”
黑衣人不再废话。
刀光一闪。
沈惊月死死捂住嘴,指甲陷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滴落,她却感觉不到疼。她看见娘亲侧身躲过那一刀,手中的剪子狠狠扎进对方肩膀。但更多的黑衣人扑了上来,四五把刀同时刺出——
鲜血喷溅在茜纱窗上,晕开大朵大朵暗红的花。
娘亲倒下去的时候,眼睛还望着立柜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是两个字:
“活下去。”
接着,她看见黑衣人蹲下身,从娘亲染血的怀中摸出了一样东西——一枚铜制令牌,浴火凤凰在烛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那人将令牌在衣袖上擦了擦,然后,做了个让沈惊月十年噩梦不断的动作:
他将令牌尖端,对准娘亲左胸的伤口,一寸一寸,按了进去。
“沈家的余孽,一个都别想活。”
嘶哑的声音在寝殿里回荡。
紧接着,有人开始翻箱倒柜。梳妆台被推倒,妆匣里的珠钗玉镯撒了一地。有人掀开了床榻,有人踢翻了屏风……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那双沾满血污的手即将触到立柜门扇的瞬间——
“轰隆!”
窗外传来惊天动地的雷鸣,紧接着是倾盆暴雨。雨声如瀑,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
黑衣人首领咒骂了一句什么,挥手示意撤退。脚步声远去,最后一丝烛火在穿堂风中熄灭。
沈惊月在黑暗的立柜里,坐了整整一夜。
“夫人!”
青梧焦急的声音将沈惊月拉回现实。
她发现自己跌坐在窗边的圈椅里,冷汗浸透了中衣,额前的碎发湿漉漉贴在脸上。青梧正单膝跪在她面前,手中托着那方素帕,帕中的铜牌碎片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您刚才……”青梧欲言又止。
“没事。”沈惊月撑着椅背站起身,双腿仍在发软,声音却已恢复平静,“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她接过帕子,重新端详那枚碎片。
一模一样。
连凤凰尾羽第三根翎毛上那道细微的铸造瑕疵,都与她记忆中娘亲胸前的令牌毫无二致。这不是仿造,这就是当年那一批——或者说,是同一批工匠、同一批模具铸造的东西。
“死者身份呢?”她问,声音里有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尚未确定。”青梧低声道,“但尸体左手腕内侧有三颗痣,呈品字形排列——与工部侍郎陈延之庶女陈婉的特征吻合。陈家三日前报过失踪,刑部有存档。”
沈惊月的手指猛地收紧。
陈延之。
这个名字她记得。十年前沈家倒台时,时任工部郎中的陈延之连上三道奏折,痛陈沈阁老“私藏前朝禁物、图谋不轨”。正是那三道奏折,坐实了沈家的罪名。
“陈家人可去认尸了?”
“去了。”青梧的语气变得古怪,“今日一早,陈夫人带着两个嬷嬷去了停尸房,只看了一眼便晕了过去。但奇怪的是……”
“说。”
“陈侍郎本人从头到尾没有露面。今早朝会时,他当庭递了告病折子,傍晚时分,陈府后门驶出三辆马车,载着女眷和细软,往南城门去了。”
“跑了。”沈惊月冷笑,“是做贼心虚,还是被人灭口?”
话音未落,长街尽头传来马蹄声。
那声音起初遥远模糊,混在风雪里听不真切。但很快,马蹄声变得清晰、密集、沉重——是军马,而且是训练有素的战马。马蹄铁敲击青石路面的节奏整齐划一,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沈惊月抬眼望去。
玄甲军的黑色旗帜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像撕裂夜幕的利刃。三十六骑铁甲卫拱卫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马上那人一身墨黑狐裘大氅,肩头已积了层薄雪。他未戴盔,墨发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束起,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那道从眉骨蜿蜒至下颌的刀疤。
萧烬。
他勒马停在漱玉斋门前,玄甲军随之静止,三十六骑如三十六尊铁铸雕像,沉默地立在漫天风雪中。
然后,他抬头。
目光穿透飞舞的雪片,精准地锁定了二楼轩窗后的她。
那一瞬间,沈惊月忽然有种错觉——仿佛这漫天风雪、长街灯火、甚至时间本身,都只是为了将这一眼送到她面前。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
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得极稳,木质阶梯发出沉闷的呻吟。沈惊月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将手中那方素帕拢进袖中,又理了理微微凌乱的衣襟。
门被推开了。
萧烬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肩头的雪片在温暖的室内迅速融化,浸湿了狐裘深色的毛锋。他解下大氅随手扔在屏风上,露出里面一身玄色常服,腰间束着革带,革带上悬着那把从不离身的环首刀。
“侯爷深夜驾临,”沈惊月屈膝行礼,姿态端庄得无可挑剔,“可是有急事?”
萧烬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从她微微苍白的脸颊,移到那双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眼睛,最后落在她紧握的双手上——尽管她极力控制,指尖仍在细微地颤抖。
“你知道了。”他忽然开口,不是疑问,是陈述。
沈惊月心头一跳,面上却仍平静:“侯爷指的是什么?”
萧烬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绢帛边缘绣着五爪金龙,在烛光下泛着威严的金光——是圣旨。
“一个时辰前,陛下召本侯入宫。”他将圣旨搁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嗒”声,“京郊枯井案,刑部查了七日毫无头绪,大理寺少卿谢云舒今早递了辞呈,称病避嫌。陛下震怒,下旨将此案移交靖远侯府全权处理。”
沈惊月的指甲陷进掌心。
谢云舒辞呈?避嫌?这绝不像他的作风。除非……他提前知道了什么,不得不抽身。
“所以侯爷是来……”她试探着问。
“来给你看样东西。”萧烬又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卷宗。卷宗边缘已经磨损,纸张脆黄,显然年代久远。
他将卷宗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永徽二十八年七月,沈阁老府灭门案。”萧烬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死者七十三人,皆为一寸宽薄刃贯穿心脏。现场发现前朝禁卫令牌七枚,皆被暴力按入死者伤口——与今日枯井女尸的作案手法,如出一辙。”
卷宗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沈惊月的目光只落在那一行:
“唯一幸存者:沈氏小女惊月,年八岁,左眼尾有朱砂痣一颗。乱葬岗寻获其衣物碎片,疑已遇害。”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
“侯爷究竟想说什么?”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可怕。
萧烬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忽然伸手,食指轻轻触上她左眼尾那颗朱砂痣。他的指尖很凉,带着室外的寒气,触碰却异常轻柔。
“沈惊月,”他低声问,语气里带着某种近乎残忍的探究,“你说巧不巧?沈家那个‘疑已遇害’的小女儿,左眼尾也有一颗朱砂痣。位置、大小、颜色……都和你的,一模一样。”
空气凝固了。
窗外的风雪声忽然变得遥远,烛火噼啪炸开一朵灯花,细小的火星溅落在桌面上,瞬间熄灭。
沈惊月缓缓抬起眼。
那一瞬间,她眼中所有伪装温顺的柔光、所有刻意营造的怯懦、所有披了十年的大家闺秀皮囊,全部褪尽。露出来的,是一双淬了冰、淬了火、淬了十年血海深仇的眼睛。
“所以,”她一字一句地问,“侯爷是来缉拿前朝余孽的?”
她甚至做好了拔下簪子拼死一搏的准备——尽管知道在萧烬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但萧烬笑了。
那不是冷笑,不是讥笑,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带着病态兴奋的笑。他收回手,负在身后,在室内踱了两步。
“缉拿?”他摇头,“若真要缉拿,本侯此刻带来的就不是圣旨,而是玄甲军的镣铐。”
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
“沈惊月,我们来做笔交易。”
“交易?”沈惊月重复这个词,像在品尝某种陌生的毒药。
“陛下旨意,此案由靖远侯府全权处理。本侯有权选任何官员协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随我挑。”萧烬走回桌边,手指轻叩那卷圣旨,“但我选你。”
沈惊月呼吸一滞。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侯爷明知我身份可疑,为何还要……”
“因为本侯想知道真相。”萧烬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想知道十年前沈家为何一夜覆灭,想知道那枚凤凰令牌为何重现人间,想知道……”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暗哑:
“想知道你究竟是谁,又为何——能让本侯的心疾,只在碰你时缓解。”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沈惊月心上。
她忽然想起那些夜晚——他心疾发作时滚烫的体温、压抑的喘息、还有咬破她唇瓣时那种近乎绝望的索取。那些时刻,她只当是系统任务,只当是利用与反利用的游戏。
可现在他说:你是我的药。
“侯爷的心疾……”她下意识开口,又戛然而止。
“每月十五发作,痛如剜心。”萧烬接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太医院束手无策,江湖郎中的偏方试了不下百种,最后得出结论:此疾乃先天心脉残缺,需至亲骨血为引,配以千年雪莲,方能根治。”
他看着她,眼神深得骇人:
“可本侯的至亲,十年前就死绝了。”
这句话里的血腥味太重,重得沈惊月几乎站立不稳。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和她一样,也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所以侯爷选我查案,”她艰难地组织语言,“是想试探我是否与你的旧疾……有关?”
“是,也不是。”萧烬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本侯更想看看,一个能从灭门惨案中活下来、能隐姓埋名十年、能摇身一变成为京城第一女掌柜的人……究竟有多大本事。”
他放下茶杯,瓷盏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惊月,你敢不敢接?”
敢不敢?
这三个字在沈惊月脑海中回荡。
她想起娘亲倒在血泊里的身影,想起沈忠将她塞进枯井时粗糙的手掌,想起这十年每一个午夜梦回时蚀骨的恨意。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决绝。
“妾身愿意。”她再次屈膝,这一次,脊梁挺得笔直,“但有两个条件。”
“讲。”
“第一,此案所有卷宗、证人、证物、现场,妾身有全权查阅、审问、调取之权。侯爷可派人监督,但不得干涉我的判断和行动。”
“准。”萧烬答得毫不犹豫。
“第二——”她抬眸,目光如出鞘的刀,“若查案过程中,牵扯出任何高位之人,无论是当朝一品,还是皇亲国戚,甚至是……”
她顿了顿,吐出那两个字:
“宫闱。”
萧烬眉梢微挑。
“侯爷也必须追查到底,不得以任何理由中止、包庇、或掩盖。”她一字一句道,“若侯爷做不到,此刻便请回,就当今夜从未见过面。”
室内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风雪。
许久,萧烬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起初很轻,渐渐变得放肆,最后几乎带着某种癫狂的意味。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沈惊月,”他伸手,却不是碰她,而是轻轻拂去她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灰尘,“你知不知道,你提这个条件,等于在逼本侯与满朝文武为敌?等于在逼本侯……掀了这昭朝的棋盘?”
“侯爷不敢?”她反问,眼神毫不退缩。
“敢。”他斩钉截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骨头,“本侯不仅敢,还要让全京城都知道——这案子,是本侯的夫人亲自在查。谁敢阻挠,谁敢隐瞒,谁敢伸手……”
他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声音却冷得像万年寒冰:
“本侯就剁了谁的手。”
说完,他松开她,转身走向门口。
走到门边时,又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话:
“明日卯时三刻,刑部停尸房。穿厚些,那里冷。”
脚步声远去,消失在楼梯尽头。
紧接着是马蹄声,三十六骑玄甲军如黑色潮水般退去,碾碎一路积雪
沈惊月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许久未动。
袖中的铜牌碎片仍在发烫,烫得她心口生疼。她走到妆台前,打开最底层的暗格——那里没有珠宝首饰,只有三样东西:
一卷泛黄的画轴。
一支素银簪。
一枚残缺的玉佩。
她展开画轴。
画中是永徽二十七年的沈家阖府。祖父端坐正中,手持书卷;爹爹立在左侧,一身青衫儒雅;娘亲坐在右侧,怀里抱着八岁的她。她记得那天是上巳节,全家人去城外踏青,归途中遇到一个落魄画师,爹爹便请他回家作了这幅画。
画师的技艺很好,将每个人的神态都勾勒得栩栩如生。娘亲眼角温柔的笑纹,爹爹眉宇间的书卷气,她窝在娘亲怀里偷吃糖糕的狡黠……一切都那么鲜活。
可如今,画中人只剩下她一个。
她抚过娘亲的面容,指尖颤抖。
“娘亲,”她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孤单,“女儿找到线索了。那些人的血……该还了。”
窗外风雪更急。
而此刻的靖远侯府书房,又是另一番景象。
萧烬屏退所有侍从,独自立在窗前。手中握着一枚玉佩——不是沈惊月那枚羊脂玉,而是一块质地上乘的墨玉。玉佩正面刻着繁复的云纹,背面……是一行极小的铭文:
“永徽二十五年,赠烬儿。父字。”
这是他生父——先帝嫡长子、废太子萧承璟,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父亲,”他对着玉佩低语,声音里有着白日从未显露的疲惫,“您说当年害您的人,身上有凤凰纹身。如今这纹身又出现了……是那些人回来了,还是……他们从未离开过?”
无人应答。
只有风雪敲打窗棂,像亡魂不甘的叩问。
许久,他收起玉佩,走到书案前。案上摊开着一幅京城布防图,图上有七八处用朱砂做了标记——都是这些年,与“凤凰令牌”有关的失踪案或命案发生地。
这些标记连成一条诡异的曲线,从城南贫民窟,一路延伸到……皇城根下。
“青冥。”他对着空气唤道。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单膝跪地:“侯爷。”
“从今日起,加派三倍人手暗中保护夫人。”萧烬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她若少一根头发,你们提头来见。”
“是!”青冥应声,却又迟疑,“侯爷,夫人那边……可要告知?”
“不必。”萧烬摇头,目光落在布防图上那个最靠近皇宫的标记,“让她放手去查。本侯倒要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青冥领命退下。
书房重归寂静。
萧烬走到多宝阁前,取下一只紫檀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沓泛黄的信笺——都是这些年来,各地密探送来的、关于“前朝余孽”的零星情报。
他抽出最上面一封。
信是五年前从江南送来的,只有寥寥数语:
“查得线索,永徽二十八年沈家案,或与宫中某位贵人有关。证人已灭口,物证尽毁。疑有更大阴谋。”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暗红色的指印。
萧烬盯着那个指印看了很久,然后划亮火折,将信笺点燃。火焰吞噬纸张,腾起青灰色的烟,烟味里混着墨香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沈惊月,”他看着跳动的火焰,低声自语,“你我的仇人,会不会……是同一批人?”
风雪呼啸,淹没了所有声音。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悠长而苍凉:
“天寒地冻——紧闭门户——”
已是四更天。
长夜未尽,而一场席卷整个昭朝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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