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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泰安伯府坐落在内城保康门附近,虽非顶级勋贵,但府邸也有章法。
按宋制,伯爵府第可占地方五十亩,泰安伯府因是老宅,几经修缮,府内分中、东、西三路,中路是正院,东路设祠堂、书房及待客花厅,西路则是一排客院,专供门客、清客或往来亲友暂居。
谢慈与石子桓暂居的,便是西路的静观院。
这小院名副其实,极为清静。
院门朝东,入门先见一方天井,墙角植着一丛湘妃竹,正面三间房,明间作客厅,两侧为卧房,皆是青瓦白墙,槅扇门窗,檐廊下摆着两张竹椅,一方矮几,夏日在此纳凉读书,最是惬意。
院子竹帘半卷,微风习习,谢慈搁下笔。
大相国寺经文誊抄费神,此时腹中空落,正想着是否要让小厮去买些点心,院门便被推开了。
石子桓提着荷叶包兴冲冲进来。
“东榆林巷李记的生煎馒头,”他边解边说,“排了好一会儿队呢,最后一锅。”
谢慈净了手,竹箸夹起一个。
包子圆鼓鼓的,底儿煎得金黄,面皮雪白,顶着芝麻和葱花。
他咬开一个小口,滚热的汤汁涌出,鲜香扑鼻,馅料里有脆笋,咸鲜中带着江南饴糖的甜。
“知道你爱吃,特意带回来的。”石子桓笑道,“李娘子的手艺,真是没得说。”
谢慈食不言,石子桓灌了半盏茶,话匣子打开了。
说的自然是最近热闹的市井传闻。
近日坊间都在传,城西胡记食肆眼红李记的腌菜生意,使了些手段压价打擂台,结果被李记反将一军,折磨不堪,听说昨夜胡掌柜上门说和,李娘子就坡下驴,好心收了那些菜。
与好友说罢,石子桓感慨道:“李娘子真是既有雷霆手段,又懂得见好就收。”
谢慈静静听着,神色徐徐,看不分明。
“不过,”石子桓忽而摸了摸鼻尖,微妙道,“兰时,但你说李娘子是不是太厉害了些?听着这些事,总让我想起家里的几个阿姊。”
谢慈抬眼看他。
石子桓不好意思:“你看她,年纪瞧着不大,处事却老练得很。我三姐像她这么大时,还在闺中习字绣花呢。”
谢慈闻言,唇角轻轻一扬,竟笑了。
石子桓被他笑得窘迫:“你笑什么?”
“你家阿姐,”谢慈慢条斯理道,“最小的也该比她大上七八岁吧?”
“那她可不就更厉害了?”石子桓纳罕。
谢慈笑意渐渐淡去,轻声道:“是了。”
东市偏僻巷子中,被人念叨的李怀珠打了个喷嚏。
朝食时间一过,胡掌柜领着人走了,团娘闩好门,回看满院子菜筐,“娘子,您方才瞧见没?那胡掌柜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啧啧,娘子如何想到这种好计谋?”
李怀珠揉揉鼻子,不知谁在想自己,正弯腰查看筐里的芥菜,便随口说起曾经听到的一个故事——
话说市井有二店对门,甲店高悬“火腿五毛”招幌,乙店即刻书“四毛”应之。甲再降,乙跟着一起降。如此数番,甲店没了利润,去跟乙店主对峙。这才知道乙店根本不卖火腿,不过挂个假牌子引他上当罢了!
小时候听到这个故事时,李怀珠还觉得乙也太狡猾了,可现在嘛……谁做生意都不容易,略施小计而已,无伤大雅的。
“他那是急的。高价收来的菜,眼看要烂在手里,能不急么?”
李怀珠说着,目光扫过那几大筐菜,都是春日好物。
“再说了,”李怀珠神气的很,欺负人也颇理直气壮,“咱们用三成的价,收了他们十成的货,可不恼火么。”
团娘才不管那些:“就该这样,谁叫他们先使坏!”
这话颇有上梁不正下粱歪的意思,深得李怀珠之心,便也大笑,“对,就要这样想!”
主仆二人说笑着,一起将那些菜蔬分门别类,该洗的洗,该晒的晒。
“装好了,这两日便送人。”李怀珠道,“糖醋萝卜、酱瓜、咸齑、芥丝各一罐,配成一件。孙大娘子、泰安伯府、祁大人各送一件,吃着也多样。”
团娘问:“娘子,咱们既送人,等腌透了再送,岂不更好?”
李怀珠将胡瓜收进筐里,“早晚都要送,何必等。再说了——”
“这大概是咱们最后一回腌菜了。”
团娘一愣:“咱们的菹菜不是卖得很好么?”
是卖得好,可经过此事却也明白了,胡记不过买了点成品,试了几次,就能模仿个五六分,腌菜本就没门槛,她们能靠它赚点新鲜钱,但时间一长,会做的人多了,价钱自然就下来了。
胡掌柜走了,还会有下一个张掌柜、王掌柜,李怀珠觉得为了几样腌菜,不值当的。
卖完这回便不做了,朝食时,有给客人们送的便罢了。
两人说着,到午后,所有菜蔬都已处理妥当,李怀珠忽然想起一事。
前些日子孙大娘子送来的那两匹料子,拿去裁缝铺做了衣裳,一身雨过天晴色的给了团娘,一身杏红的给李怀珠做了褙子和襦裙,算算日子,也该好了。
团娘自幼穿的多是粗布成衣,这回孙大娘子送来的是杭绸,颜色又娇嫩,李怀珠许了她,小娘子很是喜欢,盼了许久。
裁缝铺的工钱已付过了,又多给了团娘半吊钱,让人顺路去香药铺买一小盒澡豆,剩下的,她自己留着,买些时下零嘴也好。
团娘接过荷包,哎了声,转身快快跑了出去。
李怀珠继续整理坛坛罐罐。
这些陶罐都是之前订制的,大窑出来的一批,得挨个检查,看是否有裂纹、砂眼,热水烫过,倒扣在竹架上沥干。
春日午后的阳光暖和,晒得人有些懒洋洋。
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人,偶尔有麻雀落在晾菜架上,啄食菜叶上残留的水珠,啾啾几声,又扑棱棱飞走。
团娘回来时,已是申时初刻。
包袱里的两身新衣裳叠得整整齐齐。
料子果然是上好的杭绸,在春阳下能看出光泽,裁缝手艺精细,领口、袖口滚了窄边,衣襟绣了花纹,恬淡素雅的样子。
二人试了衣裳,那匹天青色的窄衫很得团娘喜爱。
而李怀珠这匹杏红的颜色浓郁,衬得人眉目清丽,只将长发松松挽个髻,斜插一支素银簪,立在春阳下,竟有几分出水芙蓉的娇妍。
团娘看得呆了,赞道:“娘子,你穿这个真像画里的人!”
李怀珠捏她脸颊:“就你嘴甜。”
两人互相看着,都笑起来。
团娘还买了碟子蜜浮酥奈花,分了李怀珠一半。
两人坐在屋檐下,吹着微风,吃着甜食。
那酥奈花是用酥油雕作茉莉花形,浮在清蜜之上,莹白可爱,入口酥融,伴着淡淡花香,有点像软塌塌的冰激凌,冰雪凉水是用甘草、薄荷熬煮后镇凉的,有青草气息,清甜解渴。
团娘小口小口吃着,时不时低头看看自己的新衣,眼中欢喜。
这丫头,苦了那么久,如今一点点甜就能让她高兴成这样。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是爱玩爱闹的年纪。
索性都忙了一个多月,从早忙到晚,没歇过一日,李怀珠想了想,给团娘放了日假,工钱照算,另外又给了二百文,让她也去逛逛夜市,买些喜欢的小玩意儿,还可以去看看圆觉,祭拜祭拜家里人。
团娘自然乐意,只怕铺子忙不过来,还是李怀珠再三保证不会有事,小娘子才满脸担忧地应下,可孩子总是天然喜欢快乐的,翌日一早,团娘早早换上新衣,欢欢喜喜出了门。
李怀珠独自留在店里,将铺子里外收拾了一遍,又把账本拿出来算了算这个月的收支。
刨去各项开销,净赚了三十余贯,对比每个月七贯五百文的租子,虽不算暴利,但胜在稳定,且口碑渐起,往后应当会更好。
她将钱匣锁好,只留了些散钱,预备今日零用。
朝食生意照常,老客们见只有她一人,纷纷询问团娘去向,李怀珠便笑问是不是自己服务的不周到,大家笑几句,便不再问了。
到了傍晚,门外传来车马声。
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汉子跳下车,朝铺子里张望:“请问,是店主人么?”
李怀珠迎出去:“正是。您是?”
“小的是城外枣庄的。”汉子拱手,“我们庄头前些日子接了您订的货,让今日送过来。”
李怀珠这才想起,原是端午节要用的材料到了——粽叶、糯米、枣子、赤豆等,她早先托人向城外庄子订了,内城的米行总比庄户出的要贵些。
汉子将筐子搬进院子,一一掀开给她验看。
粽叶是新鲜的箬叶,宽大青翠,两筐糯米,枣子是金丝小枣,个头不大,但皮薄肉厚,色泽红亮,赤豆、花生、莲子各也都不错。
李怀珠很是满意,付了余款,又额外给了些辛苦钱。
将那些材料挪到后院,摊开晾着,以免受潮。
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隐约传来夜市开张的喧闹声,但这边的巷里只剩几家铺子还亮着灯。
春来春往,端午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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