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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人就是“娇贵”
春天来得迟缓而犹豫。窗外的梧桐树终于冒出了嫩绿的新芽,但天气依然阴冷,时不时还飘一阵细雨。
白偌昕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新的节奏。早上六点半起床,七点二十到校,上午四节课,中午回家吃饭,下午三节课,放学后去图书馆自习到六点,然后回家做作业到十一点。周而复始,像一台精密的机器。
唯一的变数是午餐时间。自从三月中旬那次急性肠胃炎后,妈妈李静坚持让她中午回家吃饭。“学校食堂的油太重,你肠胃本来就弱,不能再吃那些了。”李静的语气不容反驳,“反正家离学校近,走回去也就十五分钟。”
白偌昕没有反对。她确实吃不惯食堂的菜,太油,太咸,有时候还不太新鲜。而且,回家吃饭意味着可以暂时逃离教室那种紧绷的气氛——同学们边吃饭边讨论题目,或者争分夺秒地刷题。那种氛围让她喘不过气。
第一天回家吃饭时,她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林小雨刚好从食堂回来,手里拿着一袋面包和一瓶牛奶。两人在教室门口迎面撞上,林小雨看了一眼她背上的书包,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回家吃?真幸福。”
语气里的讽刺很明显。白偌昕没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她过去。
从那以后,每天中午,当大多数同学去食堂或者吃自带的便当时,白偌昕都会背着书包回家。她走得很慢,享受这难得的独处时间。街道上人不多,阳光好的时候,她会停下来看看路边的野花,或者抬头看看天空。
但这份“特权”,很快成了班级里微妙的话题。
四月中旬的一个中午,白偌昕吃完饭准备回学校。走出家门时,她听到隔壁单元的两个阿姨在聊天:
“李静家的女儿真辛苦,中午还要回家吃饭,听说在学校吃不好。”
“现在孩子学习压力大,是该吃好点。不过其他孩子不都在学校吃吗?”
“听说那孩子肠胃不好,娇气着呢。”
白偌昕低下头,快步走过。那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在心上,不疼,但让人不舒服。
回到教室时,大部分同学已经回来了。张浩正和几个男生讨论一道数学题,看到她进来,随口问:“白偌昕,你每天都回家吃饭啊?”
“嗯。”她简单回应,走到座位上。
“真羡慕,可以吃家里的热饭热菜。”张浩说,“我们在食堂只能吃那些……”
“羡慕什么?”林小雨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她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整理笔记,头也没抬,“人家肠胃娇贵,吃不了食堂的粗茶淡饭。我们这些普通人,就只能将就了。”
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几个同学互相看了看,没人说话。
白偌昕的手僵了一下,然后继续把书包塞进桌洞。她没看林小雨,也没回应,只是拿出下午要用的课本。
王浩晨转过头,看了林小雨一眼,眉头微皱。但林小雨已经低下头继续整理笔记,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老师讲解到一半时,白偌昕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她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眼前的公式开始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
“白偌昕?”物理老师注意到她的异常,“你脸色很白,不舒服吗?”
“没、没事。”她勉强说。
“要不要去医务室?”
“不用,老师,我休息一下就好。”
下课后,她趴在桌上,闭上眼睛。胃里一阵翻腾,恶心想吐。这段时间她确实吃得很少——不是妈妈做的饭不好吃,而是她没胃口。压力太大,焦虑,晚上睡不好,白天没精神,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你还好吗?”王浩晨低声问。
“还好。”她的声音很虚弱。
“要不要喝点热水?”王浩晨从保温杯里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白偌昕接过,小口喝着。温热的水流过喉咙,稍微缓解了不适。
“谢谢。”她把杯子还给他。
“如果实在不舒服,就请假回家吧。”王浩晨说,“身体最重要。”
“嗯。”白偌昕点头,但还是强撑着坐直身体。她不能请假,下午还有数学课,有重要的新内容要讲。
课间,她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嘴唇干裂。她想起林小雨说的“娇贵”,突然很想笑。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和大家一样吃食堂,宁愿和大家一样普通。可是她的肠胃确实不好,从小学就这样,稍微吃得不合适就会不舒服。这不是她能控制的。
走回教室时,她在走廊里遇到了林小雨。林小雨正和几个女生说笑,看到她,笑声戛然而止。
“让一下。”林小雨冷冷地说。
白偌昕侧身让她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听到林小雨对身边的女生说:“有些人就是特殊,我们都得让着。”
那几个女生看了白偌昕一眼,眼神复杂,然后跟着林小雨走了。
白偌昕站在原地,感觉胃里的不适更强烈了。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那种被排斥,被孤立,被误解的感觉,像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慢慢走回教室,坐在座位上。王浩晨正在做题,看到她苍白的脸色,轻声问:“真的没事吗?”
“没事。”她摇头,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书。
但她的手在颤抖。
那天下午剩下的课,她几乎没听进去。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林小雨那句话:“有些人就是特殊,我们都得让着。”
特殊?她哪里特殊了?只是因为中午回家吃饭?只是因为肠胃不好?还是因为……因为和王浩晨走得近?
她不敢深想。
放学后,她没去图书馆。她直接回家,关上门,躺在床上。妈妈敲门问她怎么了,她说:“有点累,想睡一会儿。”
“那晚饭……”
“不吃了,没胃口。”
李静在门外叹了口气:“昕昕,你最近瘦了很多。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要不要妈妈跟李老师说说……”
“不用!”白偌昕猛地坐起身,“妈,我没事,真的。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
门外脚步声远去。白偌昕重新躺下,盯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滑落,没入枕头,留下深色的痕迹。
她想起初二刚开学时,她和林小雨还是最好的朋友。那时候她们会一起吐槽食堂的菜难吃,会一起分享从家里带来的零食,会互相尝对方妈妈做的便当。
林小雨说过:“偌昕,你妈妈做的红烧肉真好吃,比我妈做的好吃多了。”
她说过:“小雨,你妈妈包的饺子才好吃呢,我一次能吃十几个。”
那些温暖的对话,那些分享食物的时刻,那些简单的快乐,现在想来,像是上辈子的事。
而现在,因为中午回家吃饭这件小事,她成了“娇贵”“特殊”“需要被让着”的人。
真讽刺。
第二天中午,白偌昕照常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林小雨和几个女生坐在座位上吃自带的便当,看到她起身,故意提高了声音:
“真羡慕啊,每天都能吃现做的热饭热菜。我们这些吃冷饭冷菜的,真是可怜。”
一个女生附和:“是啊,我妈工作忙,根本没时间给我做饭。”
另一个女生说:“我早上六点就要起床自己准备便当,困死了。”
字字句句,像是说给彼此听,但每一句都精准地刺向白偌昕。
白偌昕的手握紧了书包带子。她可以留下来,可以解释,可以反驳。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很安静,能听到教室里传来的说笑声。她走得很快,几乎是跑下楼梯,跑出教学楼,跑到校门口。
春天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她感觉不到温暖,只觉得冷。
回到家,妈妈已经准备好了午饭。三菜一汤,都是她爱吃的。但她看着那些菜,一点胃口都没有。
“怎么了?不合口味?”李静担忧地问。
“没有,很好吃。”白偌昕勉强扒了几口饭,味同嚼蜡。
“昕昕,你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妈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最近你回来吃饭都闷闷不乐的。”
“没事。”白偌昕摇头,“就是学习压力大。”
“如果太累,中午就在学校吃吧,多睡一会儿。”李静说,“妈妈是担心你肠胃,但如果你觉得来回跑更累……”
“不用。”白偌昕打断她,“我喜欢回家吃饭。”
是的,她喜欢。喜欢这短暂的逃离,喜欢家里的安静,喜欢不用面对那些复杂的目光和话语。
即使这样会被说“娇贵”,即使这样会让林小雨更讨厌她,她也想保留这一点点喘息的空间。
下午回到教室时,林小雨正在发作业本。发到白偌昕时,她把本子往桌上一扔,本子滑到地上。
白偌昕弯腰捡起,没说话。
林小雨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愤怒,失望,还有一点白偌昕看不懂的东西。然后她转身走了。
王浩晨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捡起滚到自己脚边的笔,递给白偌昕:“你还好吗?”
“好。”白偌昕接过笔,开始整理作业。
“林小雨她……”王浩晨犹豫了一下,“她最近好像对你很有意见。”
“嗯。”白偌昕点头,没有解释。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王浩晨问,“需要我帮忙调解吗?”
“不用。”白偌昕摇头,“没什么误会。”
有误会吗?有。但那场雨中的决裂,那张伪造的截图,那些说不清的情绪,不是王浩晨能调解的。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只会越来越深。
王浩晨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突然说:“白偌昕,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变得很沉默?”
白偌昕手中的笔顿了一下:“有吗?”
“有。”王浩晨认真地说,“上学期你还会跟我讨论题目,会跟我聊看的书,会跟我分享一些想法。但这学期,你好像把自己关起来了。”
白偌昕没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说“因为林小雨喜欢你我必须跟你保持距离”?要说“因为我怕自己陷得太深”?要说“因为我太累了没力气说话”?
都不能说。
“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吧。”她最终选择了这个最安全的理由,“初三快到了,要准备分班考试。”
“压力大可以说出来。”王浩晨的声音很轻,“我们可以一起分担。”
一起分担。多美好的词。但白偌昕知道,有些东西,只能自己扛。
“谢谢。”她说,“但真的不用。”
下午的课继续进行。白偌昕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认真听讲,认真做笔记。但她的思绪总会飘走,飘到林小雨冰冷的眼神里,飘到那些若有若无的排挤里,飘到王浩晨担忧的目光里。
放学后,她照常去图书馆。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摊开作业。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她拿出日记本——现在她随身带着日记本,像是带着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翻开最新一页,她写道:
“4月15日,阴。因为中午回家吃饭,被说‘娇贵’‘特殊’。林小雨越来越讨厌我了,我能感觉到。她看我的眼神很冷,说话带刺。同学们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复杂。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白偌昕真娇气’‘白偌昕搞特殊’。但我能怎么办呢?我的肠胃确实不好,食堂的菜确实吃不下。王浩晨说我变得很沉默,他说得对。我在把自己关起来,因为我不知道还能怎么保护自己。初三的压力越来越大,分班考试越来越近。我感觉自己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但还不能断,因为还没有走到终点。春天来了,但我的心,好像还停在冬天。”
写完后,她合上日记本,塞回书包。
窗外的天色渐暗,图书馆的灯一盏盏亮起。白偌昕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模糊,孤独,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
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童话:一个女孩被关在玻璃塔里,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但走不出去。外面的人能看到她,但碰不到她。
现在的她,就像那个女孩。
被误解,被孤立,被贴上各种标签,却无法解释,无法辩白,无法让任何人真正理解她。
图书馆的闭馆铃响了。白偌昕收拾好东西,慢慢走出图书馆。
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她走过操场,走过林荫道,走过那棵开始长新叶的梧桐树。
春天真的来了。但她心里的冬天,似乎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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