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霜记》

作者:徐婉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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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方的风信


      入秋后的萧家湾,总被一层薄雾裹着。老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清晨落下来,在青石板路上铺成碎金似的一片。叶璃霜刚把花摊支棱起来,就见王婶挎着竹篮从桥那头过来,篮子里装着新摘的菱角,露水把篮沿打湿了一片。
      “璃霜,承安呢?”王婶把篮子往花摊旁的石墩上一放,伸手拿起支刚插好的野菊,“这花养得精神,给我来一把,插在堂屋的瓶里。”
      叶璃霜麻利地用草绳把野菊捆好,笑着往院里喊:“承安,王奶奶来了!”话音刚落,就见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内窜出来,穿着件灰布小褂,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米糕,正是刚满两岁的承安。
      “王奶奶!”承安奶声奶气地喊着,扑到王婶跟前。王婶赶紧放下篮子把他抱起来,在他脸蛋上亲了口:“哎哟,我们承安又长高了!来,尝尝奶奶刚摘的菱角,甜着呢。”说着从篮里摸出个嫩绿色的菱角,剥了皮递到他嘴边。
      承安咬了口,眼睛一亮:“甜!娘,要!”
      叶璃霜正给一盆秋海棠换土,闻言抬头笑:“慢点吃,别噎着。王婶,您这菱角看着真新鲜,在哪儿摘的?”
      “就村东头那片塘,”王婶抱着承安坐下,“你家逸尘呢?今早见他往镇上去了,说是买木料?”
      “嗯,”叶璃霜往花盆里填着土,“他说要给承安做个木马,说人家城里孩子都有。”
      “他呀,就惯着孩子。”王婶戳了戳承安的小肚子,“你爹是不是把你宠上天了?”承安咯咯笑着,把手里的菱角往王婶嘴里塞,算是回答。
      正说着,萧逸尘背着个大木料箱子从巷口拐进来,额角带着汗,看见王婶便喊:“王婶在呢?刚在镇上碰见李叔,说您家的鸡下了双黄蛋?”
      “可不是嘛,”王婶笑得眼睛眯成条缝,“等孵出小鸡,送你家两只。”
      萧逸尘把箱子放在院门口,弯腰抱起迎上来的承安:“儿子,看爹给你带什么了?”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个糖人,是个骑着竹马的小人儿。承安立刻抢过去,举着喊:“马!”
      “喜欢吗?等爹把木马做好,你就能骑着玩了。”萧逸尘刮了下他的小鼻子,转头对叶璃霜说,“木料买回来了,红松木的,结实。”
      叶璃霜擦了擦手上的泥:“先歇会儿,我去给你倒碗水。”
      “哎,”王婶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昨天看见张掌柜家的小子了,说是在县城学堂考了头名,他娘正到处给人说呢。”
      萧逸尘接过叶璃霜递来的水碗,喝了口说:“承安将来也得去学堂,不能像我们似的,没读过多少书。”
      “那是自然,”叶璃霜接口,“我都跟隔壁小花说好了,等承安再大点,就让她教认字。小花那姑娘,可是咱们村唯一读过洋学堂的。”
      王婶点头:“小花是个好的,就是命苦了点。她爹娘走得早,一个人守着个绣坊,也不容易。”
      提到小花,叶璃霜想起什么:“前几日见她绣的那个屏风,真好看,说是要卖到苏州去。”
      “可不是嘛,”王婶压低声音,“听说苏州来的老板给了她五块大洋呢!啧啧,这丫头有本事。”
      承安听不懂大人说话,举着糖人在院里跑来跑去,突然被门槛绊了下,糖人摔在地上断了头。他“哇”地一声哭起来,萧逸尘赶紧跑过去把他抱起来:“不哭不哭,爹再给你买一个,比这个还大。”
      “都怪这破门槛,”叶璃霜走过来拍了拍承安身上的灰,瞪了萧逸尘一眼,“早让你把这门槛刨了,你总说老物件不能动。”
      “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萧逸尘护着门槛似的,“刨了就没那味儿了。承安,咱不哭,爹给你做个木头糖人,比那个还结实。”
      承安抽噎着点头,小手紧紧攥着萧逸尘的衣角。王婶看着这父子俩笑:“行了,我也该回去了,晚了塘里的菱角该被人摘光了。”说着站起身,“璃霜,下午去我家拿点新晒的笋干。”
      “哎,谢谢王婶。”叶璃霜送她到门口,回来时见萧逸尘正拿着尺子在木料上画线,承安蹲在旁边看,眼泪还没干,却已经忘了糖人的事。
      “你说,”叶璃霜靠在门框上,“要不要真把门槛刨了?孩子总绊倒。”
      萧逸尘头也不抬:“等我把木马做好,就给承安做个学步车,包准摔不着。这门槛不能动,你忘啦?当年我就是在这门槛上,第一次叫你‘霜儿’的。”
      叶璃霜脸一红:“老提这个干什么。”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她刚到萧家湾,在这院里帮着收拾东西,被门槛绊了下,他扶住她,红着脸叫了声“霜儿”,声音比蚊子还小,却听得她心尖发颤。
      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萧逸尘在院里刨木料,“沙沙”的声响混着承安的咿呀声,叶璃霜坐在花摊后,给刚送来的百合剪根。偶尔抬头看一眼院里的父子俩,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娘,花!”承安突然举着朵被风吹落的白菊跑过来,递到叶璃霜面前。花瓣上还带着露水,沾了他满手。
      “真好看,”叶璃霜接过花,插在鬓角,“谢谢承安。”
      萧逸尘放下刨子,看着她们娘俩笑:“我们承安知道疼人了。”说着拿起块刨花,卷成个小筒递给承安,“拿着玩,别捣乱你娘做生意。”
      正说着,小花挎着个竹篮从巷口走过,篮子里装着些绣好的帕子。“璃霜姐,”她笑着打招呼,“萧大哥在做什么呢?”
      “给承安做木马,”叶璃霜招手让她过来,“进来坐坐?”
      “不了,”小花停下脚步,“我得赶去码头,把这些帕子交给船老板。对了,上次你说要的那个铃兰纹样,我绣好了,回头给你送来。”
      “太谢谢了,”叶璃霜说,“多少钱?我给你。”
      “跟我还客气什么,”小花笑了笑,“就当谢你上次帮我看摊了。”她低头看了眼承安,“承安又长高了,越来越俊了。”
      承安躲在叶璃霜身后,探出个脑袋看小花,突然指着她篮子里的帕子喊:“花!好看!”
      小花被他逗笑:“喜欢吗?等下次给你绣个小老虎的荷包。”
      萧逸尘直起身:“小花,你那屏风卖得怎么样?”
      “还行,”小花眼里闪过丝得意,“老板说要是能再绣个《清明上河图》的片段,能给更高的价。就是太难了,我得琢磨琢磨。”
      “有难处跟我们说,”叶璃霜说,“逸尘认识几个画匠,说不定能帮你画个稿子。”
      “真的?那太谢谢了!”小花眼睛一亮,“那我先去码头了,回头再来麻烦萧大哥。”说着挎着篮子匆匆走了。
      承安追着她的背影喊:“姐姐,荷包!”惹得大家都笑。
      太阳渐渐西斜,萧逸尘把做好的木马架子支起来,虽然还没上漆,却已经有模有样。承安迫不及待地要骑,萧逸尘扶着他坐上去,推着木马车在院里转圈,承安笑得咯咯响,声音能传到巷口去。
      叶璃霜收拾着花摊,听见父子俩的笑声,心里暖融融的。这时,邮差骑着自行车从桥那边过来,在院门口停下:“萧逸尘,有你的信!”
      萧逸尘停下马车,接过信看了眼信封上的地址,愣了愣:“是上海来的。”
      叶璃霜凑过去:“谁寄来的?”
      “是……以前设计院的同事,”萧逸尘拆开信封,默读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怎么了?”叶璃霜见他脸色不对,心里咯噔一下。
      萧逸尘把信递给她:“他们说,上海那边有个新项目,想让我回去主持设计,待遇给得很高。”
      叶璃霜接过信,手指有些发颤。信上的字迹很工整,说萧逸尘当年在设计院时负责的那个桥梁项目广受好评,现在有个跨江大桥的工程,希望他能回去担任总设计师,还说会给他配最好的团队。
      “你……你想回去吗?”叶璃霜的声音有点干。她想起十年前,他就是从上海来的萧家湾,她总觉得,上海那样的大城市,才是属于他的地方,萧家湾只是他暂时停靠的港湾。
      萧逸尘看着她,又看了看骑在木马上的承安,摇了摇头:“不想。”
      “可是……”叶璃霜还想说什么,被他打断。
      “当年离开上海,就是觉得那里太吵,心不静,”萧逸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现在在这儿多好,有你,有承安,有这棵老槐树,比什么都强。”
      承安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从木马上滑下来,跑过来抱住萧逸尘的腿:“爹,不走。”
      萧逸尘抱起儿子,眼眶有点热:“不走,爹哪儿也不去,就陪着我们承安和娘。”
      叶璃霜看着信上那些诱人的条件,心里不是没有波澜,但更多的是踏实。她把信折好,放进抽屉最里面:“想好了就好。”
      “想好了,”萧逸尘说得肯定,“当年在上海,总想着做出多大的成绩,现在才明白,能守着你们,比什么成绩都强。”他低头对承安说,“儿子,爹给你把木马刷上漆,要红的还是绿的?”
      “红!”承安拍着小手喊。
      夕阳把院子染成了金色,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温柔的拥抱。萧逸尘重新拿起工具,刨子划过木料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听着,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安心。叶璃霜坐在门槛上,看着院里的父子俩,鬓角的白菊轻轻晃动,心里想:原来最珍贵的,从不是远方的繁华,而是身边的这份安稳。
      晚饭时,承安拿着小木勺,在碗里戳着鸡蛋羹,突然说:“爹,木马,红。”
      萧逸尘笑着给他舀了勺羹:“好,明天就刷红漆。”
      叶璃霜给萧逸尘夹了块排骨:“上海那边……真的不回信了?”
      “回,”萧逸尘啃着排骨,“就说我在萧家湾挺好,有个小木匠铺,还有个会种花的媳妇,和个淘气的儿子,走不开。”
      “谁是你媳妇了。”叶璃霜脸一红,嘴上嗔怪着,心里却甜丝丝的。
      “那是啥?”萧逸尘挑眉。
      “是……是孩子娘。”叶璃霜的声音越来越小。
      承安突然抬起头,眨着大眼睛:“娘,爹,一起睡。”
      两人都笑了,萧逸尘揉了揉儿子的头:“对,一起睡,咱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
      夜里,承安睡在中间,小胳膊小腿摊开,像只小青蛙。叶璃霜躺在外侧,听着身边萧逸尘均匀的呼吸声,还有窗外老槐树的沙沙声,觉得心里无比安宁。她想起下午小花说的话,想起王婶的菱角,想起萧逸尘拒绝上海的工作时坚定的眼神,突然明白,幸福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就是这样一个个寻常的日子,串起来的温暖。
      第二天一早,萧逸尘果然买了红漆回来,给木马刷漆。承安蹲在旁边看,小手也沾了点红漆,在地上印了个小巴掌印。叶璃霜把晒干的桂花收起来,准备做桂花糕。
      “璃霜姐!”小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画匠师傅找到了吗?”
      “来了来了,”叶璃霜擦了擦手迎出去,“逸尘说他认识个老画匠,在镇上开裱画铺的,下午带你去看看。”
      “太好了!”小花高兴地说,“我把攒的钱带来了,要是能成,我请你们去镇上吃馄饨。”
      萧逸尘直起身,满手红漆地笑:“不用请馄饨,给承安绣个虎头荷包就行。”
      “没问题!”小花爽快地答应,“保证绣得威风凛凛!”
      承安举着带红漆的小手喊:“虎!”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阳光正好,透过槐树叶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子。叶璃霜看着这热闹的景象,突然觉得,萧家湾的日子,就像这老槐树一样,看似平淡,却有着扎根土壤的踏实,和伸向天空的希望。那些远方的风信,纵然诱人,也抵不过身边这烟火气十足的温暖。她低头闻了闻手里的桂花,香得心里都发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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