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医生手记

作者:跳舞的火烈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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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波与新生


      市一院急救中心的手术灯亮得刺眼。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的紧张气息。陈朗被直接送进了抢救室,子弹击穿了肠管并伤及肝脏边缘,伤势危重。苏晨则被送入产科监护病房,进行全面检查和胎儿监护。苏晚寸步不离地守在监护室外,脸色苍白,身上的衣服还沾着仓库的灰尘和点点暗红的血迹,是陈朗的。她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紧绷感。

      林静秋作为知情医生和参与者,没有离开。她陪着苏晚,同时也密切关注着苏晨和陈朗的情况。沈婕则与警方在现场处理后续,并开始着手整理法律材料。

      时间在急救中心冰冷的光线里缓慢爬行。每一次手术室门的开合,都牵动着外面寥寥几人的神经。陈朗没有直系亲属在场(陈永贵已被警方收押),只有闻讯赶来的公司下属,站在远处低声交谈,神色各异。

      苏晨的检查结果先出来了。万幸,除了严重的惊吓、脱水和轻微软组织挫伤,她和胎儿都没有受到直接的物理伤害。但情绪应激严重,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专业的心理干预。医生给她用了少量镇静剂,让她昏睡过去。

      “胎儿暂时稳定,但这次惊吓对母体和胎儿都是巨大冲击,后续保胎需要比之前更加小心,容不得半点差错。” 产科主任亲自查看后,对林静秋和苏晚说。

      苏晚隔着玻璃看着妹妹沉睡中仍不安稳的眉眼,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我会守着她。”

      林静秋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杯温水。“你也需要休息。你刚手术不久,不能这样硬撑。”

      苏晚接过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目光没有离开苏晨。“我没事。林主任,你说……他会不会死?” 她问的是陈朗。

      林静秋沉默了一下。“伤势很重,但送医及时,抢救团队经验丰富。现在只能等。”

      苏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活该……可是……” 她没有说下去。可是什么呢?可是如果他死了,那最后挡在苏晨身前的一幕,就成了一个永远无法解读、也无法偿还的沉重符号。恨与某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手术进行了近五个小时。当手术灯熄灭,主刀医生走出来时,脸上带着疲惫,但也有一丝松缓:“手术成功,子弹取出来了,受损肠管切除吻合,肝脏出血止住。命保住了,但失血过多,感染风险高,还没脱离危险期,需要进ICU观察。”

      苏晚绷紧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林静秋及时扶住了她。

      陈朗被推出来,身上插满管子,面无血色,直接送入重症监护室。他的生死,依然悬于一线。

      尘埃并未落定,只是从剧烈的爆炸,转入了沉闷而持久的余震。

      接下来的几天,医院成了风暴眼暂时平息后的中心。

      苏晨在药物的帮助下睡了很久,醒来后情绪极其脆弱,时而沉默流泪,时而惊恐颤抖,尤其害怕独处和陌生男性的靠近。心理医生每天介入治疗。苏晚大部分时间都陪在她身边,姐妹俩的交流依然很少,但苏晨开始允许苏晚靠近,喂她喝水,帮她擦脸。沉默的陪伴,替代了过往二十多年充满误解和伤害的语言。

      苏晚自己也接受了心理疏导。母亲的死亡真相、自己与妹妹的身世秘密、以及陈朗最后时刻的行为,都需要时间去消化和重建认知。沈婕帮她正式提交了人身安全保护令申请,并开始整理针对陈永贵(及可能涉及陈朗)的民事索赔与追索遗产的法律文件。

      林静秋则配合警方和沈婕,提供了秦桂枝的日记、印章等关键物证的详细说明和来源。警方对陈永贵进行了突击审讯,在铁证和同伙(另一个开枪者)的指认下,陈永贵对当年故意延误救治导致秦桂枝死亡、以及为谋夺印章策划控制苏晚苏晨姐妹的罪行供认不讳。案件性质恶劣,涉及命案和重大财产阴谋,迅速移交检察机关。

      同时,关于那枚“滇南遗珍”印章和残片的调查也在沈婕的推动下展开。她通过关系,联系了滇南地区的矿产档案研究专家和熟悉民间旧契的法律人士。初步反馈令人震惊:那枚印章和残片,疑似与民国时期滇南某著名银铜共生矿的民间“干股”凭证有关。该矿历经变迁,解放后收归国有,但改革开放初期曾有过一次复杂的产权梳理和补偿,持有旧式有效凭证者,理论上可能享有极其有限的、但长期存在的收益分配权或一次性补偿谈判资格。由于年代久远、凭证散失、记录不全,真正成功主张权利者寥寥无几,但并非没有先例。其潜在价值,虽不至于富可敌国,但对普通人而言,绝对是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巨额财富。

      这解释了陈永贵父子为何如此处心积虑。秦桂枝外婆家可能曾是那个小矿窑的股东之一,这枚印章就是权利的象征。秦桂枝至死守护,或许她并不完全清楚其具体价值,但知道它重要,是留给女儿们的倚仗。

      沈婕将这一信息告知了苏晚和苏晨(选择性地,在心理医生在场的情况下)。苏晚的反应是冰冷的决断:“该是我们的,一分也不能少拿回来。不该是我们的,我们一分也不要。” 苏晨则显得茫然,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本就脆弱的精神难以承受,只是下意识地往苏晚身边缩了缩。

      林静秋在忙碌的医疗工作之余,继续关注着李文渊的线索。老同学提供了当年李文渊登记的紧急联系人地址——滇南某县的一个小镇。她尝试通过114和当地派出所的公开电话查询,但年代久远,毫无头绪。她将信息转给了沈婕,或许律师在调查遗产背景时,能有更多渠道。

      一周后,陈朗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但仍需多次清创和抗感染治疗,身体极度虚弱。警方在他病情稳定后,安排了简单的问询。他对父亲陈永贵的许多具体计划声称不知情,咬定自己最初对苏晚是真感情,后来与苏晨是“情不自禁”,得知父亲可能涉及秦桂枝死亡和印章图谋后,曾试图劝阻但无效。对于最后挡枪,他解释为“本能反应,不想看到无辜的人受伤”。

      他的说辞真假掺半,漏洞不少。但苏晨作为关键证人之一,在心理医生的评估下,目前无法承受详细讯问。而另一个同伙的供词,更多指向陈永贵。陈朗的法律责任,尤其是他参与绑架苏晨、索要印章的行为,仍需进一步调查取证。

      苏晚在沈婕的陪同下,去病房见过陈朗一次。陈朗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看到苏晚,眼神复杂。

      “东西……是真的吗?” 他哑着嗓子问。

      苏晚冷冷地看着他:“真的假的,都跟你没关系了。”

      陈朗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苏晨……她怎么样?”

      “托你的福,还没死。” 苏晚的语气没有温度,“陈朗,我们之间,从你和你爸算计我们姐妹,算计我妈留下的东西开始,就什么都不剩了。你最后做了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法律会判断你该承担什么。我们,两清了。”

      她说完,转身离开,没有再看一眼。有些债,不是挡一颗子弹就能偿清的。有些界限,一旦跨越,就无法回头。

      走出病房,阳光有些刺眼。苏晚深吸了一口医院外相对自由的空气,感到一种沉重的疲惫,但也有一丝枷锁碎裂后的虚脱感。

      日子在医院白色的墙壁和规律的作息中缓慢推进。苏晨的胎象在精心护理下逐渐稳定,情绪虽然仍旧敏感,但不再频繁崩溃。她开始愿意和心理医生多说几句话,也慢慢试着理解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沉重而离奇的真相。她问苏晚:“姐,我们以后……怎么办?”

      苏晚握住她的手,尽管还有些僵硬,但足够坚定:“以后,我们过自己的日子。把身体养好,把孩子生下来,该是我们的东西拿回来,然后,离这里远远的。”

      “那……他呢?” 苏晨迟疑着,看向陈朗病房的方向。

      “他有他的去处。” 苏晚的声音很平静,“监狱,或者别的。都跟我们无关了。”

      苏晨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林静秋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查房、手术、门诊、教学。但那个雨夜和后来发生的一切,已经在她心底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她偶尔会去看看苏晚苏晨,她们的情况在好转,但距离真正的痊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也通过沈婕了解案件的进展和陈永贵那边的情况。

      一个月后,苏晨达到了相对稳定的孕周,在严密监测下,可以出院回家(暂住苏晚租的公寓)进行家庭保胎,但需每周复查。苏晚的子宫切除术后恢复良好,也已出院。姐妹俩暂时住在一起,请了一位有经验的保姆协助。

      沈婕那边的法律程序稳步推进。陈永贵涉嫌故意杀人(间接)、非法拘禁、敲诈勒索等多项罪名,证据确凿,等待起诉。陈朗涉嫌非法拘禁、敲诈勒索未遂,因其受伤和部分情节有待厘清,取保候审,但活动范围受限。关于印章遗产的追索,沈婕已向滇南相关机构和现存矿企管理方发出了正式的律师函和产权主张,启动了漫长而复杂的确认程序。

      一天下午,林静秋刚结束一台手术,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放着一个没有署名的快递文件袋。打开,里面是几张照片的复印件和一张字条。

      照片是新的,拍摄于某个南方小镇的街巷,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老人,正提着菜篮子走在石板路上。虽然岁月留下了痕迹,但林静秋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年轻照片上的李文渊!字条上只有一行打印的字:“平安,勿扰。旧事已了,唯愿孩子们安好。”

      没有落款。但林静秋知道,这只能是孙秀华寄来的。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了结最后的心事,也给出了一个答案——李文渊找到了,他活着,平静地生活着,不愿再卷入过往的纷争。或许,这对苏晨来说,知道生父安好,便是最好的消息。

      林静秋将照片和字条小心收好。她决定暂时不告诉苏晨,等她生完孩子,心理更强大一些的时候,再让她自己选择是否去寻找。

      又过了两个月,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时,林静秋接到了苏晚的电话。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平静了许多,甚至有一丝罕见的轻快:“林主任,苏晨生了。是个女孩,五斤八两,很健康。母女平安。”

      林静秋赶到医院,在产科病房里看到了苏晨。她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明亮了许多,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小心翼翼的温柔笑容。苏晚站在床边,低头看着新生儿,嘴角也有了一丝柔和的笑意。

      孩子的眉眼,依稀有着苏晨的清秀,似乎也隐约能看到一点照片上李文渊的书卷气。

      “孩子叫什么名字?” 林静秋轻声问。

      苏晨抬起头,看向苏晚,姐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叫秦安。” 苏晚说,声音清晰而坚定,“平安的安。跟我妈姓。”

      秦安。一个全新的生命,一个被寄予了最简单也最厚重祝福的名字,从三代女性的苦难与坚韧中诞生,带着洗刷过往、开启新篇的希望。

      林静秋看着这对历经劫波的姐妹,和那个安静睡在母亲怀中的小婴儿,心中百感交集。暴风雨终于过去,留下的是一片需要缓慢清理和重建的废墟,但废墟之上,毕竟有新的生命在顽强生长。

      她走出病房,医院的走廊依旧忙碌,人来人往。窗外,细雪无声地飘落,覆盖了城市的喧嚣与伤痕,暂时呈现出一种洁净的假象。

      回到办公室,她打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秦桂枝的那本日记(复印件)和那枚青铜印章的照片。真相已经揭开,罪恶得到制裁,新的生活正在开始。但有些重量,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或事件的终结而彻底消失。它会沉淀下来,成为经历者生命的一部分,也成了她——一个妇产科医生——职业记忆里,最沉重也最深刻的一页。

      她合上抽屉,望向窗外越下越大的雪。春天还很远,但冬天,终归是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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