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修复师

作者:骑飞机飞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结局


      救护车的顶灯在眼底投下规律闪烁的红光,混合着医疗设备单调的滴答声,编织成一种介于虚幻与现实之间的节奏。鼻腔里消毒水的气味,逐渐覆盖了防空洞中那甜腻腐朽的梦魇气息,却覆盖不了手腕内侧那持续传来的、深及骨髓的隐痛,以及脑海中不断翻涌的、血淋淋的碎片。

      我没死。我出来了。

      但我也知道,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片黑暗里,有些东西则被强行带了出来,烙印在灵魂和□□上,无法剥离。

      医院是市局指定的保密医疗点,我所在的楼层被完全隔离,进出受到严格管控。身上的擦伤和轻微中毒症状很快得到处理,但真正的麻烦在于我的大脑和那个“节点”。沈教授、王博士带领的专家组,连同神经科、精神科的权威,对我进行了连续数天的密集检查和评估。

      结果令人担忧,也充满迷雾。

      脑部影像显示,我的海马体及边缘系统某些区域存在微小的、非典型的异常增生和连接模式,与已知的任何先天性或后天获得性病变都不完全相同,更像是……某种定向刺激或干预留下的“痕迹”。对那个“节点”区域的扫描更令人费解——皮下组织未见明显植入物疤痕,但该区域的神经簇活跃度和对特定频率声波(模拟“铃音”)的反应性异常敏感,且与大脑的疼痛、恐惧中枢以及记忆处理区域存在超乎寻常的强关联。用一位老专家的话说,像是有人在我的神经系统里,用未知的方法“焊接”了几条不该存在的“快捷方式”。

      我的“记忆修复”能力,在这种异常神经结构的背景下,似乎得到了某种解释——可能是异常增生的神经连接,让我能更直接地“读取”旧物上残留的微弱生物电或信息场痕迹。但这解释远远不够。我的能力运作时那种清晰的“画面感”和“情绪代入”,仍然超出目前科学的理解范畴。

      至于那些被秦先生称为“源种”的暗绿色粘稠物质,初步化验结果震惊了所有参与分析的科学家。那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复合有机物质,含有未知的放射性同位素和无法识别的蛋白质结构,表现出极其微弱的、类似单细胞生物的自主代谢和应激反应,但对高等动物神经细胞有强烈的亲和性与潜在干扰性。专家们面色凝重地将其暂命名为“X物质”,并紧急提升了生物安全等级。

      我从一个案件嫌疑人,变成了一个活体的、极度危险的“异常案例”兼关键证人。

      陈警官几乎每天都来,脸色日益疲惫,但眼神里的火焰从未熄灭。他告诉我,对秦先生的追捕正在全国范围内秘密展开,国际刑警也发出了协助通报。秦先生的反侦察能力极强,几乎没留下可供追踪的电子痕迹,但他仓皇逃跑时,在防空洞应急通道口遗落了一件东西——不是“共鸣铃”(那已作为关键证物封存),而是一枚看起来普通、却由特殊合金制成、刻有微型扭曲图案的领带夹。这领带夹的材质和工艺极其特殊,追查其来源,或许能摸到“共生学会”残余的物资供应链。

      “老童”的尸体在城郊一个废弃仓库被发现,死因是精密剂量的神经毒素,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线索。他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

      对我的背景调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却带来了更深的寒意。我“父母”的身份背景,经过最细致的核查,确认是真实的中学教师,人际关系简单。然而,一份尘封的、几乎被遗忘的民政局档案显示,他们在“收养”我之前大约一年,曾因“习惯性流产导致无法生育”接受过一家当时颇有争议的私立“生育辅助机构”的咨询和治疗,而这家机构的创始人之一,经查与四十年代末“共生学会”某个外围成员有远房亲戚关系。虽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我的“出生”与那家机构有关,但时间点的巧合和这条隐秘的人脉联系,让“我被精心安排进入这个家庭”的可能性急剧上升。

      至于我真正的生物学来源,依旧是无解的谜。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

      林鹤的案件,随着秦先生的暴露和防空洞里证据的发现,性质彻底改变。它不再是一起孤立的失踪或过失致死案,而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为掩盖更大秘密而实施的灭口案的一部分。林鹤的父亲当年参与过旧厂区改造项目,可能无意中接触过“学会”早期遗留的某些图纸或记录,这些被林鹤发现并试图探究,最终招致杀身之祸。那个绿色的塑料盒,经比对确认,与防空洞中找到的某些储存“X物质”样本的容器属于同系列产品,应该是用于小剂量转移或展示的。

      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但每揭开一层,露出的都是更加黑暗和庞大的阴影。“共生学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对“源种”(X物质)的研究到了何种程度?除了我和可能存在的其他“实验体”,还有多少受害者?秦先生口中所谓的“升华”,又是什么意思?

      这些问题,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我自己,则是这些问题最核心、也最痛苦的载体。

      住院的第三周,我的身体指标基本稳定,但精神上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噩梦频繁,内容混杂着童年实验室的□□、防空洞的绿色幽光、林鹤倒下的身影以及秦先生冰冷的目光。对突然的、类似金属碰撞的声响会产生过度的警觉和生理不适。右手手腕的“节点”在情绪激动或疲惫时,会自发产生微弱的灼痛或搏动感,仿佛一个无法关闭的幽灵痛觉开关。

      更麻烦的是,我的“能力”似乎也发生了某种变化。它不再完全受控,有时会在我接触某些带有强烈情绪波动的普通物品(如护士匆忙间落下的、沾有泪痕的家书)时自动触发,不受控制地涌入破碎的画面和情感,让我疲惫不堪。沈教授认为,这可能是因为防空洞中那次反向冲击“节点”的行为,以及后续原始记忆的剧烈释放,对我本就异常的神经系统造成了进一步的“扰动”或“解锁”,使得这种能力的边界和稳定性都出现了问题。

      我需要学习控制,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半凭直觉、半靠屏蔽。

      一天下午,陈警官带来了一个用保密线路转接过来的视频通话请求。对方是参与“X物质”分析的顶尖生物学家之一,姓吴,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激动与不安。

      “李维同志,我们有一个……非常重大,也非常令人不安的发现,需要向你核实,也涉及到你自身。”吴教授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杂音,“我们对‘X物质’,以及从你身上提取的、与‘节点’相关的生物组织样本,进行了更深层次的基因和表观遗传学分析。”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们发现,‘X物质’含有一种极其古老的、无法归类于已知任何生命树的基因碎片序列。而你的……某些基因表达修饰模式,尤其是与神经发育和可塑性相关的区域,存在一些……与‘X物质’中那些古老基因碎片,在‘逻辑上’或者说‘象征意义上’的……呼应性。不是直接的基因转移,更像是一种……通过外源性物质持续影响,导致的、朝向某种特定方向的‘表观遗传漂变’。”

      他看着屏幕这边茫然而震惊的我,缓缓说出了最关键的推论:“这或许可以部分解释你的特殊‘能力’,以及你对‘铃音’和‘X物质’气味的异常敏感。秦先生所谓的‘源种’,可能根本不是地球自然进化的产物,或者,是某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更早期地球生命的诡异分支。而他们对你的‘培育’,是在利用这种物质,尝试将人类(或者说,你的神经体系)‘嫁接’或‘调和’到某种非人的、古老的‘频率’或‘状态’上。‘升华’……可能指的就是这个。”

      房间内一片死寂。陈警官脸色铁青,沈教授和王博士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骇然。

      我不是被植入了芯片或接受了普通的精神控制。我是被用某种来自远古的、非人之物,从生物底层进行了一场漫长而邪恶的“调制”!

      “他们……到底想造出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

      “不知道。”吴教授摇头,表情沉重,“也许是想制造能够与‘源种’沟通的‘媒介’?或者,是试图将人类意识‘升级’到能理解或利用那种非人力量的层次?又或者……只是疯狂科学家满足控制欲和求知欲的残酷实验。但无论如何,李维同志,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这项反人类罪行的铁证,也……可能蕴含着理解甚至对抗这种危险物质的关键。”

      通话结束。房间里久久无人说话。

      最终,陈警官打破了沉默:“李维,你现在的情况很特殊。你既是受害者,是重要证人,本身也携带着……危险的‘未知因素’。上面已经成立了更高层级的专项小组,接管后续所有调查,以及对‘X物质’和你自身状况的研究。你的安全问题、后续的生活安排、甚至……自由,都可能需要重新评估。”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可能无法回到过去那种相对“自由”的修表铺生活了。我成了一个需要被严密监控、同时又被深入研究的一级管制对象。

      “我需要做什么?”我平静地问。经历了这么多,对这种命运,我竟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必须继续向前的决心。

      “配合研究,尽你所能回忆并提供一切与‘学会’、‘源种’、秦先生相关的信息。同时,”陈警官看着我,眼神锐利,“学习控制你的能力。沈教授和王博士会继续帮助你。我们可能需要你……在可控的前提下,尝试用你的能力,去接触和分析我们从防空洞以及其他可能据点查获的、与‘学会’相关的旧物,寻找更多线索,甚至……尝试反向追踪秦先生或者‘学会’残余势力的思维模式或行动规律。”

      利用我的“能力”,作为调查工具。从一个被利用的“工具”,变成主动使用的“工具”。这很讽刺,但或许是现在的我,唯一能做出的、有价值的反抗和赎罪。

      我点了点头。“我同意。”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转入了一个更加隐秘、守卫更加森严的研究机构。生活规律而封闭,除了接受必要的身体检查和神经调控治疗,大部分时间都在沈教授和王博士的指导下,进行严格控制的“能力训练”和“记忆巩固”。

      训练很痛苦,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我要学习在接触旧物时,如何有选择地“聚焦”和“屏蔽”,如何设定“安全阀”,防止被过载的信息和情绪淹没。我要反复面对那些最黑暗的记忆碎片,在安全的环境下进行“脱敏”和“认知重构”,试图将那些被强加的恐惧和“指令”残余,与我自身逐渐觉醒的意志分离开来。

      同时,我也有了新的“工作”。在严密的监控和防护下,我开始接触专项小组查获的、来自“老童”仓库、防空洞以及其他可疑地点的旧物:一些笔记残页、带有模糊图案的器物、甚至是从秦先生可能落脚点找到的个人物品。

      这个过程同样充满风险和痛苦。有些旧物上附着的记忆阴暗扭曲,直接指向“学会”内部更残酷的实验或仪式。有些则残留着秦先生或其他核心成员冰冷、算计的思维片段。每一次“阅读”,都像是一次精神上的毒害。但我坚持了下来。因为每一次成功的“解读”,都可能为调查组提供一块拼图。

      我们发现了“学会”早期更多成员的化名和可能的社会身份。勾勒出他们数十年来活动轨迹的大致脉络——从四十年代末依托旧厂库房建立“苗圃”,到利用社会动荡时期进行秘密实验和样本转移,再到后期化整为零,以各种合法外壳(如研究机构、慈善团体、古董商行)为掩护,继续着对“源种”和“升华”的执着追寻。

      秦先生的形象也越来越清晰。他可能是“学会”创始“尊者”的直系后裔或亲传弟子,是“源种”研究和“铃音 conditioning”技术的集大成者。他冷酷、聪明、偏执,将“升华”视为超越凡人、触摸神性(或非人性)的终极目标。他视包括我在内的“实验体”为珍贵的“素材”和“作品”,而不是人。

      我们还发现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记录片段,暗示“学会”可能还在其他地方,甚至其他国家,进行过类似的“遗孤计划”或“胚体培育”。我可能不是唯一一个。

      这些信息被层层上报,专项小组的行动范围不断扩大,与国际相关机构的合作也在暗中展开。一场针对这个潜伏数十年的黑暗组织的全球性清剿行动,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我手腕上的“节点”,在精密的调控和药物治疗下,其异常的活跃度逐渐趋于平稳,但并未消失。它像一个永恒的伤疤,一个无法关闭的接收天线,时刻提醒着我的“非正常”起源。我对“铃音”的恐惧反应,通过训练有所减弱,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条件反射,恐怕会伴随我一生。我的“能力”则变得相对稳定可控,成了一把锋利的双刃剑——既是揭开黑暗的钥匙,也是容易伤及自身的利器。

      半年后的一天,陈警官带来了最新的消息。经过国际协作和长时间布控,专项小组在海外某个小国,成功定位并突击了“学会”一个疑似用于“源种”活性维持的小型秘密实验室,抓获了数名外围技术人员,缴获了部分实验数据和少量“X物质”样本。但秦先生依然在逃,他似乎提前得到了风声,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有迹象表明,他可能潜回了国内,或者转移到了更隐蔽的据点。

      “他像个幽灵。”陈警官疲惫地揉着眉心,“但这次行动斩断了他一条重要的补给线和实验平台。他手里的‘源种’样本会不断衰减,他的‘升华’实验会陷入停滞。他迟早会再次现身,为了获取新的‘源种’或者……成熟的‘实验体’。”

      他没有明说,但我们都清楚那个“成熟的实验体”指的是谁。

      秦先生不会放过我。我既是他失败的“作品”,也可能成为他下一步计划的关键“材料”。

      “我们会对你的保护措施进行再次升级。”陈警官看着我,“但你也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最终了结这一切的,可能不是警察的围捕,而是……你与他的正面了断。只有你,最了解他的手段,也只有你,身上的‘节点’和‘能力’,可能是对付他‘铃音’控制和‘源种’影响的……不稳定因素。”

      我沉默了很久,看着窗外研究机构内修剪整齐却毫无生气的草坪。

      “我明白。”我说。

      我不再恐惧与秦先生的相遇。仇恨和真相的沉重,已经压倒了单纯的恐惧。我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学会”的阴影就不会完全散去,那些和我一样可能存在的受害者就永无宁日,林鹤的冤屈就无法真正昭雪。

      我这条从实验室培养皿里诞生、被篡改、被利用、最终挣扎着找回一丝自我意志的命,或许存在的最终意义,就是为了终结制造了我的那个源头。

      又过了几个月,在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沈教授面色凝重地找到我,手里拿着一个刚刚送来的、加密封装的证物袋。

      里面是一本破旧不堪、浸过水又晾干的皮质封面笔记本,是从海外那个被捣毁的实验室废墟深处,一个防水夹层里找到的。笔记本的主人是那个实验室的负责人,一个狂热的“学会”中层研究员。他在笔记的最后几页,用一种近乎癫狂的笔触,记录了一个惊人的信息:

      他通过分析秦先生早年留下的一些加密手稿碎片,结合对“X物质”的长期观测,提出了一个疯狂的推测——秦先生追寻的“升华”,并非简单的精神或□□进化。他认为,“源种”可能是一种来自地球极早期、甚至地外文明的“生命种子”或“意识载体”,其终极形态并非物质实体,而是一种能够跨越个体、在特定频率(如“共鸣铃”的声波)协调下,将多个“适配者”(即被“X物质”深度调制的实验体)意识连接、融合,形成一个集体性的、非人的“超意识网络”或“古老神祇的微弱回声”。秦先生想成为这个网络的“核心”或“主脑”,从而达到他所谓的“升华”,获得近乎神祇的感知和控制力。

      而启动这种“连接”或“召唤”,不仅需要足够的“源种”能量和特定的“铃音”频率作为引导与协调,还需要至少一个“深度适配且意识稳定的胚体”作为“锚点”或“枢纽”。

      笔记戛然而止,研究员在最后写道,他将这个推测密报给了秦先生,此后不久,实验室就遭到了突袭。

      我看着那些狂乱的文字,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锚点?枢纽?

      秦先生当年“培育”我,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好用的“记忆清洁工”。我可能是他宏大而疯狂的“升华”计划中,预定的关键“零件”之一!而我后来表现出的“能力”和对“指令”的抗性,可能让他觉得我更“合适”了。

      所以他才说我对他们“还有用”。所以他逃跑时没有杀我,或许不是心软,而是我这个“不稳定因素”,依然是他计划中可能需要的“备件”!

      我将笔记本还给沈教授,什么也没说,但眼神里的东西,让她和王博士都感到了不安。

      那天晚上,我独自坐在隔离房间的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手腕的“节点”安静着,但我能感觉到它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坐标,连接着我和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疯狂的造物主。

      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快要到来了。秦先生需要“源种”,需要“铃音”,也需要……我。他一定会来找我。而这一次,我不会再被动地等待救援或恐惧。

      我要主动做好准备。

      我开始更加疯狂地训练自己对“能力”的掌控,不仅是“读取”,还有沈教授推测可能存在的、但我从未尝试过的“投射”或“影响”——尝试将我强烈的意志或情绪,“灌注”到我正在接触的旧物,甚至……在理论上,是否能反向影响与我有过深刻“连接”(比如通过“铃音”和“节点”)的人或物?这没有先例,风险极大,可能彻底摧毁我的意识。但我别无选择。

      同时,我请求陈警官和专项小组,尽可能收集秦先生可能接触过、或者“学会”标志性的旧物,尤其是与“共鸣铃”同源的东西。我需要更深刻地理解那种“频率”,理解“节点”与之共振的原理,才能找到干扰甚至反制的方法。

      我还开始系统地、冷静地梳理我所有的记忆,尤其是那些被“调制”时期的记忆,不再仅仅将其视为痛苦之源,而是当作了解敌人手段和自身弱点的“数据库”。我反复“体验”那些被植入“指令”的感觉,分析其作用机制,寻找其中可能存在的、连秦先生都未察觉的“漏洞”或“副作用”。

      时间一天天过去,专项小组对秦先生的搜捕仍在继续,但始终没有决定性进展。秦先生仿佛人间蒸发。但无论是陈警官,还是我,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逼近。空气中弥漫着暴风雨前的沉闷。

      研究机构内的安保越来越严格,我的活动范围被进一步缩小。沈教授和王博士对我的精神状态越发担忧,他们能感觉到我平静表面下,那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和压抑的疯狂。

      终于,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警报凄厉地划破了研究机构的宁静。

      不是外部入侵警报。是内部生物隔离区——专门存放和分析“X物质”样本及高危证物的区域——的异常能量读数警报和一级安全 breach(突破)警报!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我右手手腕的“节点”,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搏动起来!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强烈的、被“召唤”或“共振”的牵引感!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甜腻腐朽气味,混合着暴雨的湿气,仿佛穿透了层层过滤系统,钻进了我的鼻腔!

      秦先生来了!他不是从外面强攻,他竟然潜入了内部最核心、守卫最森严的区域!他的目标……是“X物质”样本!或许,还有……我!

      房间门被猛地推开,全副武装的警卫冲了进来,神情紧张。“李维先生,请立刻跟我们转移到绝对安全屋!生物隔离区发生严重事故,有不明身份者闯入,情况危急!”

      我看着他们,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剧烈搏动、仿佛要挣脱皮肤束缚的“节点”,再抬眼时,眼神平静得让警卫都愣了一下。

      “不用转移了。”我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他找的是我。带我去生物隔离区。”

      “这不可能!太危险了!”警卫队长断然拒绝。

      “这是命令!”陈警官的声音从走廊通讯器里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和背景的嘈杂声,“按他说的做!但要确保最高级别防护!目标极度危险,可能持有未知武器和……生物制剂!”

      警卫队长咬了咬牙,一挥手,几名警卫立刻给我套上最高等级的全身防护服和头盔,簇拥着我,向着警报来源的方向快速移动。

      走廊里灯光闪烁,红色的警报灯将每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越靠近生物隔离区,空气中那股甜腻腐朽的气味越浓,即使隔着防护服的面罩也能隐约闻到。手腕“节点”的牵引感越来越强,几乎让我产生一种幻觉,仿佛能“听到”一声声低沉而急促的、无形的“铃音”在呼唤。

      隔离区的主通道入口已经戒严,持枪警卫和身穿重型防护服的特勤人员严阵以待。里面传来断续的枪声、撞击声和某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被腐蚀的滋滋声。

      陈警官站在指挥车旁,脸色铁青,对着通讯器急促下令。看到我被带过来,他冲过来,隔着面罩,我看到他眼中布满血丝。

      “他引爆了小型腐蚀剂,破坏了主隔离墙,直接突入了核心样本库!我们的人被一种……奇怪的声波干扰,行动严重受阻!他手里有改装过的‘共鸣铃’和疑似高浓度‘X物质’制剂!李维,你……”

      “我知道。”我打断他,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望向那扇被炸开、冒着诡异绿光和烟雾的隔离门,“送我进去。”

      “你疯了?!里面现在就是地狱!”

      “只有我能干扰他的‘铃音’。”我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有些失真,但异常冷静,“也只有我,可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给你们创造机会。别忘了,我是他计划里的‘锚点’。”

      陈警官死死盯着我,最终,他猛地一挥手:“开一条路!送他进去!狙击手就位,寻找一切机会!注意,除非万不得已,优先确保李维安全……和样本不被大规模泄露!”

      厚重的防护门被特勤人员强行撬开更大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几乎令人窒息的甜腻恶臭混合着硝烟和化学燃烧的气味扑面而来。绿莹莹的、不稳定的光芒从门内透出,映照着每个人防护面罩上惊疑不定的脸。

      我深吸一口气(尽管只能吸到过滤后的空气),迈步,踏入了那片翻涌着诡异光芒和未知危险的区域。

      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大部分外部的声音。眼前是一个被彻底破坏的环形大厅,原本存放样本的超低温保险柜和隔离舱大多被炸开或腐蚀。地面上流淌着暗绿色的粘稠液体(“X物质”),有些地方还在冒着泡,发出滋滋声。空气中弥漫着绿色的、仿佛有生命的荧光尘雾。

      大厅中央,一个穿着黑色防护服、但头部面罩已经破损、露出秦先生那张苍白而狂热面孔的身影,正站在一个临时架起的、由破损仪器拼凑的操作台前。他手里拿着一个明显被改装过、体积更大、结构更复杂的暗金色“共鸣铃”,铃身连接着几根导管,正从旁边一个破裂的储存罐中,汲取着浓稠的暗绿色“X物质”。操作台上,还摆放着几个打开的金属箱,里面是更多处于不稳定状态的“样本”。

      他正全神贯注地调试着“共鸣铃”,嘴里喃喃自语,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偏执光芒。他的周围,有几名身穿重型防护服的特勤人员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防护服上有被腐蚀的痕迹,面罩下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似乎受到了强烈的声波或精神冲击。

      听到脚步声,秦先生猛地转过头。看到全副武装、被警卫护送进来的我,他非但没有惊慌,眼中反而爆发出更加炽热、更加疯狂的光芒!

      “你来了!我的‘锚点’!我完美的‘作品’!”他的声音透过破损的面罩传来,嘶哑而激动,“你感觉到了,对吗?‘源种’的呼唤!‘升华’的频率!你抗拒不了!这是你的宿命!”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共鸣铃”,铃身汲取的“X物质”顺着导管流动,发出幽暗的光芒。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摇响,而是以一种奇特的、充满韵律的节奏,轻轻震颤着铃身。

      “嗡……嗡……嗡……”

      一种低沉、浑厚、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声音”(或许不是物理声音)以“共鸣铃”为中心扩散开来!空气中的绿色荧光尘雾随之有规律地脉动!地面上流淌的“X物质”也仿佛受到了刺激,微微沸腾起来!

      我右手手腕的“节点”瞬间如同被烧红的铁钳夹住!剧痛!但不止是剧痛!一种强烈的、无法形容的“吸力”和“共鸣感”从那个节点传来,仿佛要将我的意识从身体里抽离出去,拖向秦先生,拖向那个“共鸣铃”,拖向大厅中央那些沸腾的“X物质”!

      同时,无数混乱的、非人的、充满古老冰冷意志的“信息碎片”或“感知”,如同潮水般顺着那“共鸣”的通道,试图涌入我的大脑!是“源种”的“低语”?是秦先生试图建立的“连接”?还是两者兼有?

      “啊——!”我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防护头盔内的面部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

      “对!就是这样!接受它!融入它!”秦先生疯狂地大笑,“让我们合为一体!让‘升华’在此刻降临!我将成为‘核心’,而你,将是我最稳固的‘锚点’,连接现世与古老之源!”

      警卫试图开枪,但枪声在那种奇特的“嗡鸣”场中变得扭曲无力,子弹轨迹似乎也受到了干扰。而且,他们似乎也受到了“嗡鸣”的影响,动作变得迟缓,面露痛苦之色。

      不能让他继续下去!不能让他完成那个疯狂的“连接”!

      剧痛和混乱中,我凭借着数月来近乎自虐的训练所磨砺出的最后一丝清明意志,死死守住意识的核心。我没有试图对抗那潮水般涌来的“源种”信息和“连接”吸力——那只会让我更快崩溃。相反,我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

      我主动放开了部分对“节点”的压制,甚至……尝试顺着那“连接”的通道,反向“灌注”!

      不是我的意识,也不是“源种”的信息。而是我所有被压抑的愤怒、所有被篡改的痛苦、所有对林鹤的愧疚、所有对“学会”罪行的憎恨、所有属于“李维”这个存在本身的、不甘被操控、被定义的、炽热而混乱的“人类意志”!

      我将这些情绪,这些记忆,这些属于“人”的、非理性的、充满矛盾的力量,压缩成一道尖锐的、混乱的、充满破坏性的“精神逆流”,狠狠地、顺着“节点”与“共鸣铃”之间的无形通道,向着秦先生,向着那个试图建立“非人连接”的核心,冲撞而去!

      “呃啊——!!!”

      秦先生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他手中的“共鸣铃”猛地爆发出刺眼的、不稳定的绿光,随即发出“咔嚓”一声脆响,表面出现了裂痕!那有规律的“嗡鸣”声瞬间变得尖锐、杂乱、刺耳!

      连接被干扰了!而且是来自“锚点”的、充满“人性杂质”的干扰!

      秦先生脸上的狂热瞬间被极度的痛苦和震惊取代。他显然没有预料到,我这个“作品”,不仅没有顺从地成为“锚点”,反而会用这种充满“污染性”的方式,反噬他的“升华”仪式!

      “你……你怎么敢?!你怎么能?!”他嘶吼着,试图稳住“共鸣铃”,但铃身的裂痕在扩大,汲取的“X物质”开始失控地倒流、飞溅!

      大厅内的绿色荧光尘雾剧烈翻腾,地面的“X物质”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般疯狂涌动!

      就是现在!

      我强忍着大脑几乎要裂开的剧痛和“节点”处仿佛要爆炸的灼烧感,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通讯器嘶声喊道:“开火!打那个铃铛!打操作台上的样本罐!”

      几乎在我喊出的同时,早已在高处狙击位置就位的特勤队员,扣动了扳机!

      “砰!”“砰!”

      两声经过特殊消音处理的枪响。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秦先生手中已经出现裂痕的“共鸣铃”核心!另一颗则击穿了操作台上一个最大的、盛满高浓度“X物质”的储存罐!

      “不——!!!”秦先生发出绝望的咆哮。

      暗金色的“共鸣铃”彻底炸裂!碎片混合着失控的“X物质”四处飞溅!被击穿的储存罐更是发生了猛烈的、带有绿色火焰的爆燃!

      “轰——!!!”

      巨大的冲击波混合着诡异的绿色火光和浓烈的甜腻毒烟,瞬间席卷了大厅中央!秦先生的身影被爆炸彻底吞没!

      我也被猛烈的气浪掀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破损的隔离墙上。防护服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面罩出现了裂纹。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意识迅速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燃烧的绿色火焰中,那些四处流淌、飞溅的“X物质”在高温和爆炸中剧烈反应,发出更加刺耳的声音和光芒,然后……仿佛失去了某种核心的维系,开始迅速地黯淡、凝结、变成一种毫无生气的、墨绿色的、类似焦油般的固体。

      而秦先生……连残骸都几乎看不到了。

      警报声、呼喊声、灭火系统的喷淋声……所有声音都渐渐远去。

      手腕上的“节点”,那持续了不知多久的剧烈搏动和灼痛,终于……缓缓地、彻底地,平息了下去。

      仿佛一根紧绷了数十年的弦,终于断了。

      黑暗彻底降临。

      ……

      再次恢复意识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医疗区最高级别的隔离监护室里。身上插着管子,连着各种监测仪器。全身无处不痛,尤其是头部和右手手腕。

      陈警官、沈教授、王博士都守在玻璃窗外,看到我睁开眼,明显松了口气。

      后来我才知道,那场爆炸和后续的灭火、清理、消杀工作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生物隔离区被严重污染,但万幸的是,由于爆炸和高温,大部分“X物质”发生了不可逆的变性,活性丧失,没有造成更大范围的生物危害。少数参与行动的特勤人员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神经毒气和精神冲击影响,正在接受治疗,但无生命危险。

      秦先生,尸骨无存。现场只找到少量无法辨认的碳化组织和那枚被炸得扭曲变形的特殊领带夹。

      “学会”最大的头目,以这样一种疯狂而惨烈的方式,终结于他自己追寻的“源种”火焰之中。

      专项小组后续的清理行动持续了数月,在全球范围内又捣毁了几个“学会”的残余据点,抓获了一批外围成员,但核心的秘密和大部分的“源种”样本似乎随着秦先生的死亡而彻底湮灭。那个关于“升华”和“超意识网络”的疯狂计划,也似乎随之画上了句号。

      我手腕的“节点”在爆炸后彻底失去了活性,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有些敏感的老伤疤。我的“能力”依然存在,但似乎也随着“节点”的沉寂而变得温和、稳定了许多,更像是一种敏锐的直觉和共情力,不再有那种强行“阅读”旧物的霸道。

      我仍然是重点观察和保护对象,但不再被视作“高危异常”。经过漫长的评估和听证,我被允许在严格的监控和定期汇报下,回归相对正常的社会生活——当然,不能再开修表铺,也不能接触任何与“学会”、“源种”相关的物品或信息。

      他们为我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一份清闲的档案管理工作,在一个宁静的小城。我的“父母”在一次官方安排的谈话后,平静地接受了我需要“长期疗养和独立生活”的安排,他们似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追问。这样也好。

      离开研究机构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微风和煦。

      陈警官来送我。他看起来老了一些,但眼神依旧锐利。

      “保重,李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多说。

      “你们也是。”我点点头。

      坐进安排好的车里,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待了将近一年的地方。它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堡垒,里面封存着太多黑暗的秘密和痛苦的记忆。

      车子缓缓驶离。窗外的风景逐渐变得平凡而鲜活。

      我抬起手,看着右手手腕内侧,那道淡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白色痕迹。

      它不再疼痛,不再搏动。但它永远在那里,像一道无声的铭文,记录着我非人的起源,被篡改的过去,血腥的冲突,以及最终,那场与造物主同归于尽般的了断。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幸存者。一个从黑暗实验室里爬出来,带着满身伤痕和无法磨灭的记忆,侥幸走到阳光下的,幸运而又不幸的普通人。

      未来的路还很长。噩梦或许还会偶尔造访。对突然的金属碰撞声,我可能依旧会心悸。

      但我知道,从今往后,每一步,都是我自己在走。

      记忆无法修复,人生无法重来。

      但至少,我可以选择,带着所有的伤疤和重量,继续走下去。

      直到,这片过于漫长、过于沉重的夜幕,彻底褪尽,黎明的光,真正照进心里每一个角落。

      车子汇入城市的车流,消失在平凡的喧嚣之中。

      (全文完)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0372018/1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