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骄阳俯首

　　王磊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哥哥”。

　　熟悉的是那张脸，陌生的是那眼神、那语气、那周身散发出的、让他心底发毛的冰冷气场。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那个他可以随意揉捏、只会隐忍微笑的范茸不见了。但又好像没变，范茸依然是范茸，只是……撕掉了一层他一直以为就是全部的表皮。

　　真奇怪。王磊脑子里乱糟糟的，愤怒和羞耻退潮后，留下一种空茫的不解和隐隐的……畏惧。他不明白，但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可能捅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深的马蜂窝。

　　很快，他就会彻底明白——当他那个精于算计的后妈和只顾利益的父亲，在得知范茸手中究竟握着什么，以及他们宝贝儿子在学校里如何“助力”范茸亮出底牌之后，等待他的绝不会是安慰，而是一场更冰冷的暴风雨。

　　至于那位老师，在极度的恐惧和压力下，竟然真的“一病不起”，请了长假。消息传到范茸耳中时，他正和江驰在图书馆安静的角落里。

　　范茸只是从书本上抬起眼，听了两秒，随即嗤笑一声，那笑声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铁石般的冷意：

　　“呵……上天对他的惩罚，可真‘轻’啊。”

　　不是同情，不是感慨，而是一种近乎讥诮的漠然。仿佛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且结局远不够解气的琐事。

　　江驰坐在他对面，默默地将目光从手中的书上移开，落在范茸脸上。

　　少年垂着眼睫，窗外的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那抹未散的冷嘲让他看起来疏离又陌生。

　　江驰的心，很静。他在想事情。

　　他想：这个人，大概从来就不是什么真正的“小太阳范茸”吧？

　　那层温暖明亮、人畜无害的外壳，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应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而精心打磨出的最坚硬的伪装。外壳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冷静谋划，是精准狠厉的反击手段，是对世界不公的冰冷嘲弄。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会在他被围堵时“恰好”出现，会把带着体温的外套递给他，会在他被叫家长时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用最锋利的言语为他筑起一道墙。

　　那么，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江驰想，或许……都是。

　　就像他自己，既是外人眼中阴沉孤僻的“怪物”，也是会在深夜为迷路者留下一盏灯、会默默替人挡住风口的人。

　　复杂的，矛盾的，在黑暗中生长出不同的形状以求生存的——他们本就是同类。

　　图书馆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江驰没有问出口，范茸也没有解释。

　　有些答案，不需要言语。他们在寂静中对彼此的理解，早已超越了表象。

　　范茸似乎感觉到了江驰长久的注视，他抬起头，对上江驰那双沉静如湖水的眼睛。四目相对间，范茸眼底那层坚冰般的漠然，悄然融化了一丝，变回了一点江驰所熟悉的、带着点懒散和温度的模样。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笔尾轻轻敲了敲江驰面前的练习册，示意他：别发呆，做题。

　　江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书本。

　　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因为刚才那个细微的眼神变化，而悄然安定下来。

　　无论范茸有多少面，至少在这一刻，他愿意把不那么“黑”的一面，展现在自己面前。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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