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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羽北去
三日后,辰时,京城北门外。
寒风猎猎,旌旗招展。三千风羽营轻骑肃立如林,鸦雀无声,只有战马偶尔不耐地刨动蹄子,喷出团团白气。
将士们皆着轻甲,背负劲弓,腰挎战刀,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与身后依旧沉浸在年节余韵中的京城形成了鲜明对比。
队伍最前方,萧煜一身银亮明光铠,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未戴头盔,墨发以一根简单的银簪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挺拔的鼻梁。
他手持那杆标志性的乌金长戟,戟尖寒光流转。身侧,神骏非常的“安盛”披着特制的马甲,额间那抹鲜红愈发显得夺目,它似乎感知到即将奔赴沙场,马蹄轻踏,显得躁动而兴奋。
安国公萧远山亲自为儿子送行,父子二人并无过多言语,只是用力地拍了拍彼此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周围还有不少闻讯赶来送行的百姓和官员,人群中不时传来对少年将军的赞叹与对将士们的祝福。
时辰已到。
萧煜翻身上马,动作流畅矫健。他勒住缰绳,安盛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仿佛在向京城告别,也像是在向北境的敌人宣告着自己的到来。
“风羽营!”萧煜的声音清越激昂,清晰地传遍整个军阵。
“在!”三千将士齐声应和,声震四野。
“出发!”
“遵令!”
萧煜一马当先,安盛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率先冲出了城门。身后,三千轻骑如同决堤的洪流,滚滚向北,马蹄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渐行渐远,只留下漫天烟尘。
城楼之上,一道不起眼的角落。
林微披着厚厚的狐裘,悄然立于女墙之后。
她是受宫中几位与安国公府交好的妃嫔所托,代为送来一些御赐的践行之物,方才已在城下与安国公交割完毕。
此刻,她并未立刻离去,而是选择在此高处,目送这支年轻的军队远去。
她看着那道一骑当先的银色身影,看着他与那匹名为“安盛”的烈马融为一体,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她低声轻语, 不知是赞是叹。这样的纯粹与热血,在这座充斥着算计与权衡的京城里,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不知北境的风沙,会将他打磨成何等模样?
“看来林小姐,对这位萧小将军,颇为关注。”
低沉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林微并未回头,依旧望着远方,语气平淡无波:“王爷说笑了。不过是奉宫中娘娘之命,前来送行,尽一份心意罢了。”
她顿了顿,反将一军,“倒是王爷,举荐萧将军的是您,此刻前来相送的,也是您。这份‘爱才之心’,才是令人动容。”
昱衡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那支远去的军队,唇边噙着那抹惯有的、意味不明的笑:“本王举荐的是能为国分忧的良将,自然希望他旗开得胜,凯旋而归。至于送行……”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林微被风吹得微红的侧脸上,“不过是恰好路过,上来看看风景。没想到,风景这边独好。”
他这话一语双关,既指城外的行军,也指身边之人。
林微感受到他灼人的视线,微微蹙眉,不欲与他在这城楼之上多做口舌之争,转身欲走:“王爷既然要看风景,便不打扰了。”
“急什么?”昱衡却伸手,虚虚拦了她一下,并未碰到她,只是阻了她的去路。他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萧煜此去,北境局势必然生变。林小姐消息灵通,若有什么风吹草动,还望……不吝告知。”
他这是在向她索要关于北境的情报?还是借机敲打她,提醒她注意分寸?
林微抬眸,迎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仿佛有旋涡,要将人吸入。
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的算计与试探,也看到了那隐藏极深的一丝……不悦?是因为她刚才多看了萧煜几眼?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从容:“王爷说笑了。北境军务,自有兵部与镇北军主帅负责,妾身深居闺中,如何能知?王爷若想了解军情,该去问兵部尚书大人才是。”
她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态度疏离而客气。
昱衡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几分了然,也带着几分势在必得:“好,很好。林小姐总是这般……清醒。”他收回手,让开道路,“风雪大了,林小姐请便。”
林微不再多言,微微颔首,带着丫鬟快步走下城楼。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她才轻轻吁出一口气。与昱衡的每一次交锋,都像是在悬崖边行走,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
她撩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北方。萧煜的身影早已不见,只有官道上尚未散尽的烟尘,昭示着一支年轻军队的离去。
风羽北去,搅动的不只是边关风云,或许还有这京城本就暗流汹涌的棋局。
而她,必须更加小心,才能在这越来越复杂的局面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宸王府书房。
昱衡听着暗卫回报林微已安然回府,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盯着北境传来的所有消息,尤其是关于萧煜和风羽营的。”他吩咐道,“另外,安国公府那边,保持联系,但不必过于热络。”
“ 是。”暗卫逐风应下,又迟疑道,“王爷,您似乎……对林小姐今日之举,颇为在意?”
昱衡眸光一冷,扫了逐风一眼,那眼神让逐风瞬间噤若寒蝉。
“做好你分内的事。”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逐风慌忙退下。
书房内恢复寂静。昱衡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细雪。
在意?
或许吧。
他看中的人,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注意力被旁人引去,都让他觉得……不甚愉悦。
萧煜……
但愿你这把刀,足够锋利,也足够……听话。
否则,折了也就折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
北境的朔风,远比京城凛冽。黄沙裹挟着雪粒,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萧煜率领风羽营抵达镇北军大营已有半月,与戎族的小股骑兵发生了数次遭遇战,皆以风羽营的机动性和萧煜的个人勇武轻松取胜,极大地提振了边军士气。
这日,探马来报,一支戎族精锐小队绕过了前线哨卡,深入边境,似乎在搜寻什么。萧煜当机立断,亲率一队风羽营精锐前去拦截追击。
茫茫雪原之上,追逐战激烈展开。戎族骑兵果然彪悍,且战且退,意图将萧煜等人引入地形更复杂的峡谷。
萧煜艺高人胆大,丝毫不惧,长戟挥舞间,已有数名戎族骑兵落马。
就在即将追上戎族小队主力时,萧煜敏锐地发现,那些戎族骑兵似乎在保护着中间一个被麻袋罩住头、捆绑在马背上的人影。
“救人!”萧煜没有丝毫犹豫,下令道。风羽营将士立刻变换阵型,如同利刃般切入敌阵,重点攻击那些守护着人影的戎族。
混战中,萧煜一戟挑翻一名试图带着那人影逃跑的戎族头目,策马靠近,长戟轻挑,割断了绳索,将那被掳之人拦腰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入手轻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是个女子?
安盛似乎有些不习惯陌生人的气息,不安地踏着步子。
萧煜一手控缰,一手稳住怀中之人,低喝:“安盛,安静。”
那女子似乎受了惊吓,在他怀中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此时,残余的戎族已被风羽营将士尽数歼灭。萧煜勒住马,扯下罩在女子头上的麻袋。
一张极其清丽绝伦的脸庞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她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五官精致得如同玉雕,尤其是一双眼睛,宛若寒潭秋水,清澈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疏离。
她穿着看似普通、料子却极好的素白裙衫,此刻虽有些凌乱狼狈,却难掩其周身那股高贵清冷的气质。
她看着萧煜,眼神里有瞬间的茫然,随即迅速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
她没有立刻道谢,而是用略带生硬、却异常悦耳的安国官话轻声问:“你是安国的将军?”
萧煜被她这过于镇定的反应弄得一怔,点了点头:“我是安国云麾将军萧煜。姑娘是……”
“我叫苏瓷。”她轻声报出名字,语气平淡无波,“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苏瓷。名字倒是别致,像她的人一样,清冷易碎,却又带着一种内在的坚韧。
萧煜心中暗忖,面上不显,只道:“苏姑娘不必多礼。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姑娘回大营安置。”
他并未多想,只当她是被戎族掳掠的边境百姓或是商旅女眷。
然而,当萧煜带着苏瓷回到镇北军大营,将情况禀明老帅韩擎天时,这位老成持重的元帅却皱起了眉头。
他仔细打量了苏瓷片刻,又询问了几个关于她身份和被抓经过的问题。苏瓷的回答滴水不漏,只说自己随商队出行遭遇劫掠,与家人失散。
但韩擎天混迹边关多年,眼光何其毒辣?此女气度绝非寻常商贾之家能培养出来的。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未点破,只吩咐人好生安置,同时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并派快马加急将此事密报京城。
京城,宸王府。
昱衡几乎是同时收到了来自北境的两封密报。一封是韩擎天关于戎族异动和疑似平岁国公主被救的奏报,另一封,则是他安插在军中的眼线关于萧煜救下一名神秘女子的详细描述。
“苏瓷?”昱衡指尖敲着桌面,眸中精光闪烁。
他随即吩咐暗卫,“让我们的人盯紧那个苏瓷,查清她的底细和目的。另外,此事暂且压下,不要外传。”
丞相府内,林微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北境救人之事,虽然细节不详,但“萧煜将军救下一名气质不凡的年轻女子”的消息,还是隐约传了过来。
她正在核算一批通过漕运暗中购入的药材账目,闻言只是笔尖微顿,并未抬头。
萧煜救人是本性使然,至于那女子身份如何,是否会引来风波,那是朝堂该操心的事,与她暂无直接干系。
她现在更关注的,是即将到来的、她与宸王昱衡的大婚。
婚期定在三月春暮,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桩婚姻,是她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也是她必须小心应对的最大变数。
她放下笔,走到窗前。庭院中的积雪开始消融,露出底下枯黄的草芽。
她和昱衡,这对因利益而捆绑的“未婚夫妻”,在大婚之前,恐怕都难以真正安宁。
是夜,宸王府派人送来一匣子东珠,说是给未来王妃添妆。颗颗圆润饱满,价值连城。
林微看着那匣子光华璀璨的东珠,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这是在示好?还是在提醒她,婚期将近,她该更加“安分守己”?
她合上匣盖,对丫鬟吩咐道:“收起来吧。另外,将我前日得的那本前朝兵法孤本找出来,作为回礼。”
他送珠玉彰显财力与地位,她便回以孤本,既显品味,又不失风骨,更是隐隐点明,她并非只知内宅之事的寻常女子。
礼物往来,亦是无声的较量。
而远在北境的萧煜,看着被妥善安置在单独营帐中、依旧沉静少言的苏瓷,心中第一次对一个女子产生了除却战友同袍之外的好奇。
她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那双清澈又沉静的眼睛里,到底藏着怎样的故事?
少年将军的心,如同北境初融的雪水,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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