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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那个......能不能借一下你的鞋套?”
“鞋套?”
“电脑课要用,我的鞋套忘带了。听说要扣分。”向文翔挠挠头。
“你等一下。”
林杉转身从箱子里翻出鞋套,折好递给他。
“谢了,我不会弄脏的。”
“鞋套嘛,本来就是会脏的。”
话说完了,向文翔还没走。显得有点犹豫。
“林杉你是不是生气了?”
“啊?”
“这几天在走廊上你都装作没看到我。你是不是生气了?”
向文翔紧张地捏住鞋套。
林杉笑着:“我生什么气?”
向文翔看看她,只说:“那天在云吞店我不是故意不跟你打招呼的。我那个朋友大嘴巴,爱乱讲。看到我跟女生说话就兴奋得不行。我怕......”
“怕他告诉你八中的朋友?”
向文翔明显愣住,嘴巴长着,半天没说话。
“行了,快去上课吧。一会去机房要迟到了。”
林杉不甚在意地转身回位子,有股莫名的胜利感。
/
后来的那节语文课她什么也没听进去,一会觉得自己说得好爽,一会又恨不得这只不过是梦话。她为什么要提八中呢?她以为自己是谁?
她还想着下课后向文翔来还鞋套,她该说些什么缓解下气氛。
谁知向文翔压根没出现,不知道让谁转交给她。
说错话了。
林杉一股脑把鞋套塞进箱子里,她还没提到程云,他就受不了了。
为什么她没有更漂亮,没有白白的,没有大眼睛,没有冷傲的个性优秀的简历?
为什么她是这么普通的林杉,只是随手借个鞋套却上赶着自作聪明说八中的林杉?
/
林杉忙于和暗恋心情斗智斗勇时,司眉沉迷于“平行宇宙”的小说。
在月考、期中考、期末考的轮番轰炸后,她终于镇定下来,认清了形势。
她还是会在领到无比普通的成绩后躲到综合楼僻静的那截楼梯上。
不过,是带着MP3跟从图书馆搜罗来的平行宇宙小说。
一次,看得正入神。
从身侧的栏杆边,飞出一盒巧克力派。
沈东快步绕到她身边,笑着说:“今天没哭?看来考得不错?”
“嗯,依旧惨烈。”
司眉驾轻就熟拆开巧克力派,一盒里面有两个,照例一人一个。
“那你这气势......是习惯了?还是彻底疯了?”
司眉只是捧着书笑,嘴角还有巧克力派的碎屑。
沈东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她,顺手拿起她的MP3。小小一个,方形的,玫红色的金属外壳光泽漂亮新鲜。屏幕上播放的曲目滚动着,周杰伦的《安静》。
“新买的?”
“嗯。”司眉取下一只耳机给他,“要听吗?”
沈东于是往司眉的方向靠近一点,把耳机塞进右耳,熟悉的旋律在耳畔悠长。
“这次你又是年级第一吧?”司眉翻过一页,漫不经心地问。
“嗯。”沈东抬眸看她,“说出来感觉很招恨啊。”
“切。”司眉勾勾嘴角,不热情也不冷淡,“我怎么会恨你。”
他垂头轻轻笑了,双手夹在膝盖上,架势轻松。
领完期末成绩,高一就结束了。
明天还有地理历史政治三科的讲解,讲完收拾东西就可以回家。
沈东出门的时候,班级里还充斥着收拾书本,拖书箱的声音。兴致勃勃又兵荒马乱的。
现在日光西沉,好像世界末日前的一幕。
他和司眉坐在一起,听一首《安静》。心很定很定。
去竞赛班的名单定得差不多了。
本来就十拿九稳的事情,沈东还是要等到确认名单的那一刻才能松一口气。
其实沈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竞赛班,小时候连奥数都没正儿八经参加过,现在居然要用竞赛来撬动未来吗?他有那个脑子吗?
不过,数学老师跟他说,明德最顶尖的学生都在竞赛班里,他应该去。
一个那么好的地方,当然应该去。
可他为什么没有想象中开心?
/
司眉有段时间,心情很差。
凌晨一点发短信给他,说自己快溺亡了。
溺亡。
早六点,他看到这条。
放下牙杯,回复她,保持呼吸。
同时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空洞迷茫的少年,默念了一句,保持呼吸。
在明德中学,连年级第一都不快乐。
司眉流的泪越来越多,他的表现则是越来越沉默,出课室的时间越来越少。
其实他不喜欢竞赛。
也不想搬到什么新校区,比一座孤岛更像孤岛。
但老师把他的心里话看作不愿吃苦的推脱。
“你有天赋。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想要都要不到,你难道要放弃吗?”
“历年来,我们明德就没有放弃进入竞赛班的。一升高三就保送的有多少人你不是没看到?”
“苦一年轻松一年,有什么不好?”
“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眼光不要这么浅。”
语重心长费了很多口舌的数学老师抛下这句话的时候,沈东才终于愣愣点头。
眼光浅。
他最怕成为的样子。那么去吧。
/
“我看到竞赛班名单了。”司眉忽然说,MP3的歌已经切换到下一首。“恭喜。”
“谢谢。”
“下学期在这里看不到你了吧?你得去新校区。”
他很高兴在司眉眼里看到一丝不舍,但这点不舍也足以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我们还可以发短信,打电话。”
“嗯。”
“就是......别再挂我电话了。”沈东笑得坦荡,眼神还依依不舍落在她身上。
“知道了。”司眉又笑着把头埋进小说里,好像刚刚那个不舍的神情是他的想象。
“看什么呢?”
“书。”司眉就这样,做某件事情一入迷就很会敷衍。
“讲什么的?”他扒拉着书的封面,想看清名字。
“平行宇宙。”
“为了培养对物理的兴趣?”
他把额前的头发向后撩拨,虽然早已秋末,综合楼这里不通风,还是有些热。
她忽然合上书本,眼睛亮亮的,拷问他:
“沈东,你相信平行时空吗?”
“不相信。”
她似乎觉得没劲,垂着眼问:“为什么这么果断?”
“因为相信,也跟我没有关系啊。我是我,平行时空的沈东是平行时空的沈东。”
司眉很嫌弃地蹙眉:“你看的那都是很老的平行时空小说了吧。”
“其实,有可能我们每时每刻都穿梭在平行时空中。我们做的每个决定,譬如早餐吃馒头还是吃面包,出门穿球鞋还是穿板鞋,步行还是坐公交车,出门左转遇到谁,右转遇到谁,某年某月去了哪个地方跟谁相恋,选工作的时候去北京还是上海,一大箩筐的问题都导向不同的结局。不过,诸如早餐不同这类极小的差异,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我们很有可能一早醒来就经历了平时时空却没有发现,可能你吃的这个面包不是你昨天买的那一个,而是那个面包下面的另一个。但你看不出来,所以不能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平行时空。这种早餐吃上面的面包还是下面的面包并不影响你,所以这种平行时空的你几乎就是你。”
“那是不是有可能我眼前的司眉,也不是我昨天见到的那个司眉?”他挑眉,问道。
“是啊,也许你昨天见到的那个司眉现在正靠着墙为了数学成绩痛哭流涕呢。”
“你喜欢平行时空?”他问。
“喜欢。它让我感觉日子还有点希望。”司眉露出一抹苦笑。
“也许有一个我没有进入明德,反而成绩很好。在个普通学校当年级第一,每天跟你吐槽那里的老师讲课太慢。也许有一个我虽然在明德,但依旧成绩很好,可以跟你坐在一间课室,像以前那样交换试卷分析错误。”
“说来说去,还是担心成绩?”他的语气并非厌烦,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是,也不是。”司眉挠挠脖子,“可能我就是受不了自己变成这副模样吧,特惨烈。像之前说的那样,我讨厌变化。现在这样让我觉得......”
她侧过脸看着一脸真挚的沈东。
“让我觉得离你越来越远。”司眉垂下眸子,看上去好失落。
她盯着脚尖,糯声说:“好像有点不习惯。”
沈东一瞬间像被什么击中,觉得耳根滚烫,表面淡定,内心却汹涌。
他知道司眉说的是成绩,但就是想往自己身上扯,想知道自己对她也很重要。
“你还好吗?”
司眉万万没想到他开口说的会是这句话。
眉目温柔,比快落下的夕阳还让人沉醉。
即使沉醉,也终究会落下去。
沈东有时就给她这种感受,不像小时候,她总可以确信第二天能见到他。
现在不是了,他变得有点遥远。下学期他就要搬到新校区,连溺亡都是司眉一个人的溺亡,不会有人来这栋破败的综合楼用火腿肠、巧克力派一类的东西救她。
司眉差点就要说出口了,我不好,沈东,一点都不好。
但一说就会哭。她不想哭。不想看起来这么弱。
所以她弯着眉眼,嗤笑着问:“怎么这么突然?”
故作不在意地又翻开手中的小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沈东还在注视着她,司眉却不敢抬头跟他对视。她觉得他快看穿自己了。
沈东就是有这样的本领。
“柏林。”他开口说,“记得吗,司眉?”
“我们说好的。一起去柏林。”沈东反反复复谈论柏林的样子,显得呆笨顽固。
但司眉却觉得很安心,柏林多好,柏林有两个实验附中的新生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柏林有明德中学两个深感溺亡的人残余的一口呼吸,柏林有纷纷扬扬的大雪承诺一笔勾销他们此刻感受到的刺痛灼热,平息他们的不安惶恐。重要的是,柏林,有我,有他。
司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感动,牵强一笑:“你总问我记不记得,好像我一定会忘记一样。”
“你知道发课本那天我为什么问你那个问题吗?”
那个问题。
司眉,如果可以离开这座城市,全世界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她好像还能看到干净内敛的初中生沈东坐在窗边,越过手中的棕色书皮,抬头问她,眼睛里有说不清的光芒,充满希望又有带着悲伤。
当时,沈东问她为什么选柏林,她却没有敏锐到问一句——
沈东,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你还好吗?
十二岁的沈东不好。
“暑假的时候,爷爷奶奶说想我,让我回老家呆着。我爸妈当年卖掉了老家的房子,我回去只能住在我大伯家。大伯母是个很计较的女人,她不喜欢我。可能是怕我抢了她儿子的房子吧。”沈东笑得淡漠,“她不知道,离开那里的人,没有一个想再回去。”
“吃饭的时候,她老刺我。说我半大小子简直可以把她家吃穷了。家里没米了,叫我爸妈寄钱来,好去买米。爷爷奶奶一句话都不替我说。我当时想,我妈在就好了。”沈东笑得生涩,陈年的无措爬上他的脊背,“你看我妈那样子就知道,她根本不会让大伯母有机会挑我刺。她吵架特别厉害,老家里谁都怕她。”
“大伯的孩子比我大,总呆在屋子里看手机,不跟我说话。”
“整个夏天我就坐在屋子后的小山坡上。吃完早饭就去,午饭再回来。这样就可以谁也不见,假装我其实没有来过这里。”
司眉恍然想起初一开学那天,沈东黝黑的皮肤。
原来不是因为他在老家疯玩。
“山村里很安静,太阳遥遥挂在对岸的山头上。我掰着手指等待回家的日子。”
“好不容易回到家,我洗完澡躺在床上,觉得有一点幸福的时候,我爸妈忽然吵起来,扔酒瓶推桌子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不敢动,也不敢开门看看外面变成什么样子。那时候,盯着天花板,我忽然很想远走高飞,越远越好。”
司眉呆呆望着袒露心事的沈东,神情复杂。
“我明白你为什么喜欢平行宇宙,像我想远走高飞一样。”他说完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后,回过神,还是明德中学高一年级的第一名,语气中带着笃定与谅解,“我们都想逃。”
“又或者,整个宇宙里起码有一个自己能逃。”
他说得没错。
司眉知道,没错。
于是又红了眼眶,这次不是难过,是感受到深深的理解。
一瞬间,她哪也不想去。
如果平行时空里,没有面前这个总能接住她的沈东,她不想逃脱。
她选择在这里,溺亡。
“只是平行时空对我来说太空泛太抽象。”沈东这次的笑多了几分司眉没看懂的宽容。天又暗了点,墙上近地写有“安全通道”的小灯骤然亮起。两人不约而同盯着不远处圆形的小光点。司眉听见身旁的少年说:“我不能只在想象里离开。”
在昏暗的夜里,那么清晰。
司眉确信,就是沈东这些看不清表情的侧面轮廓,零散渺茫的语句,让她觉得那人像一艘好像时刻就要远行的船,驶离她熟悉习惯的一切。让她觉得与他,忽远忽近。
那她呢?只在想象里离开就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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