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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
楚舒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楚柯怡带回那个位于城南的出租屋的。他只记得很冷,冷到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穿过狭窄昏暗的楼道,推开那扇漆色斑驳的木门时,楚柯怡的母亲正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织毛衣。看到儿子带楚舒云回来,她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活计站了起来。
“妈。”楚柯怡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今晚能在咱们家住一晚吗?”
“快进来,别冻着了。”楚母的声音很温和,没有多问,“我去烧点热水。柯怡,你去拿条干净毛巾。”
楚舒云这才注意到,这个家和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不是之前那个小区,这里似乎更窄小一些,家具也不一样。
“你家...怎么搬家了?”他小声问,声音因为寒冷而发抖。
楚柯怡顿了顿,一边用毛巾帮他擦头发一边说:“躲债。之前的地方被找到了,催债的天天来堵门。”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楚舒云能想象那是什么场景。他想起楚柯怡曾经提过,父亲做生意失败欠了很多债,人跑了,留下他和母亲妹妹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催债人。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楚舒云低下头,声音更小了。
“说什么傻话。”楚柯怡揉了揉他半干的头发,“先去我房间,把湿衣服换下来。”
楚柯怡的房间很小,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简易衣柜,几乎就把空间占满了。他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干净的睡衣递给楚舒云:“这是我最大的睡衣了,你先凑合穿。”
楚舒云接过衣服,手指触碰到柔软的棉质面料时,突然鼻尖一酸。他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么柔软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衣服了。家里的衣服都是名牌,但总有一种冷冰冰的、像展品一样的触感。
等楚舒云换好衣服出来,楚母已经煮好了姜汤,还热了些剩菜剩饭。
“吃点东西暖暖身子。”楚母把碗筷摆好,“今晚你和柯怡挤一挤,床是小了点,委屈你了。”
楚舒云摇摇头,想说“不用麻烦”,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确实无处可去。
吃完饭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楚柯怡从柜子里翻出备用的被褥,铺在地上:“你睡床,我打地铺。”
楚舒云看着地上那薄薄的褥子,突然说:“不要。”
楚柯怡动作一顿。
“我要你抱着我睡。”楚舒云的声音很轻,但很坚持。
楚柯怡愣了几秒,看着楚舒云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干净的眼睛,最终点了点头。
单人床真的很小,两个少年挤在一起,几乎要贴成一团。楚舒云背对着楚柯怡,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体温和心跳。楚柯怡的手臂环过他的腰,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搂着他。
“睡吧。”楚柯怡在他耳边轻声说。
楚舒云闭上眼睛,闻着枕头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楚柯怡身上干净的少年气息。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感觉到安心。
第二天早上,楚柯怡被手机震动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看到是雷老师打来的电话,立刻清醒了。
“喂,雷老师?”
“柯怡啊,舒云在你那里吗?”雷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他父母联系不上他,报警了。你和他关系最好,他有没有和你在一起?如果他在你旁边,你让他接电话好吗?”
楚柯怡把手机递给刚醒过来的楚舒云。楚舒云听着电话,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只是低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把手机还给楚柯怡。
“学校说调查清楚了,竞赛作弊是诬陷,处分撤销了。”楚柯怡小心翼翼地说,“你可以回去上课了。”
楚舒云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脸上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反而像是听到什么无关紧要的消息。
重新踏进校园的那天,楚舒云在手腕上缠了好几圈绷带,又戴了手表,但绷带边缘还是露了出来。那些狰狞的伤口像某种耻辱的印记,昭示着他曾多么绝望地想离开这个世界。
课间操时,有个男生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又不小心扯到了他的袖子,露出了绷带的一角。
“哟,楚大学神这是怎么了?自残啊?”那男生阴阳怪气地说,“是不是作弊被揭穿,没脸见人了?”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楚舒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袖子拉好,继续往前走。但他的手指在颤抖,脸色白得像纸。
下午的数学课,雷秀华讲完新课内容,让同学们自己做练习题。她走到楚舒云身边,轻轻敲了敲他的桌面:“舒云,来我办公室一下。”
年级主任有单独的小办公室。雷秀华关上门,给楚舒云倒了杯热水。
“手上的伤...还疼吗?”她轻声问。
楚舒云摇摇头。
“这几天落下的课,需要我帮你补吗?”
楚舒云还是摇头。
雷秀华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那双曾经清亮锐利的眼睛现在空洞无神,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她的心一阵阵地疼。
“舒云,”她放柔声音,“如果觉得累,可以休息休息。身体要紧。”
楚舒云抬起头,看着她,突然问:“老师,我不想上课。我能睡觉吗?”
雷秀华愣住了。她见过太多学生,有装病请假的,有逃课去打游戏的,但从没见过一个学生用这么平静、这么认真的语气说“我不想上课,想睡觉”。
她想起楚舒云父母来学校时的样子——那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歇斯底里地让儿子跪下磕头道歉,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冷眼旁观,最后丢下一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她也想起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楚舒云割腕自杀,失血过多,再晚发现半小时就救不回来了。
好好的孩子,怎么就给折腾成这样了?
“好。”雷秀华最终点了点头,指了指办公室角落的沙发,“去那儿睡吧。我给你找条毯子。”
楚舒云没去沙发。他站在原地,低声说:“老师,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我这两天真的听不下去课...我能在宿舍待着吗?您能别告诉我家里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祈求,像只受伤的小动物在试探人类的善意。
雷秀华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她教书这么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学生,但楚舒云这样的,她是第一次见。聪明、敏感、脆弱,像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却被最亲近的人亲手打碎了。
“好,”她哑着嗓子说,“你去宿舍休息吧。这两天不用来上课了,作业也不用写。如果有人问,我就说你身体不舒服在医务室。”
“谢谢老师。”
回宿舍的路上,下雨了。
楚舒云没有伞,也没有加快脚步,就这么慢慢地走在雨里。冰凉的雨滴打在身上,很快就湿透了单薄的校服。他像是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湿,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
到宿舍时,他已经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前,水滴顺着发梢往下淌。他没有换衣服,也没有擦干,就这么湿漉漉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抱着膝盖,把自己蜷成一团。
低烧很快就来了。他感觉头很重,浑身发冷,但又不想动。就这么坐着吧,反正也没什么区别。
中午,楚柯怡回宿舍找他,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楚舒云坐在地上,浑身湿透,脸色潮红,眼睛半闭着,像是随时会晕过去。
“小云!”楚柯怡冲过去,摸到楚舒云滚烫的额头,心猛地一沉,“你发烧了!怎么不换衣服?!”
楚舒云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有些涣散。他看着楚柯怡焦急的脸,突然伸出手,抓住楚柯怡的衣角,声音因为发烧而沙哑:“抱抱我...”
楚柯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二话不说,把楚舒云抱起来,放到床上,开始帮他换掉湿透的衣服。楚舒云很配合,但身体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换好干衣服,楚柯怡又用被子把楚舒云裹得严严实实,然后跑去医务室拿了退烧药和体温计。
“38度7。”楚柯怡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眉头紧锁,“把药吃了。”
楚舒云乖乖吃药,然后拉住楚柯怡的手:“你别走...陪我睡一会儿...”
楚柯怡躺到他身边,把他搂进怀里。楚舒云把脸埋在他胸口,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干净温暖的气息。
“这样能睡着吗?”楚柯怡轻声问。
楚舒云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楚柯怡以为他睡着了,自己也闭上眼休息。但过了很久,他感觉到怀里的人还在轻微地颤抖,呼吸也不平稳。
“小云?”他低头看去,发现楚舒云睁着眼睛,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睡不着...”楚舒云的声音很轻,“我躺了好久...也睡不着...”
他已经失眠很久了。每天晚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父母的责骂,同学的嘲笑,那些模糊的照片,浴缸里鲜红的水,手腕上撕裂的疼痛...
他试过数羊,试过听音乐,试过喝热牛奶,但都没用。大脑像是失控的机器,不停地运转,停不下来。
只有在楚柯怡怀里的时候,他能稍微平静一点。但也只是“稍微”,还是睡不着。
楚柯怡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更紧地抱着楚舒云,一遍遍地抚摸他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轻声说:“没事的,睡不着也没关系,我陪着你。”
楚舒云在宿舍呆了两天。每天中午和晚上,楚柯怡都会回宿舍陪他,给他带饭,逼他吃药,看着他睡觉。虽然大多数时候,楚舒云只是闭着眼睛,并没有真的睡着。
第三天,楚舒云决定回去上课了。
他换上了干净的校服,把手腕上的绷带换成了更薄的纱布,用表带遮住。他对着镜子,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但镜子里的那个人,眼睛下面有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笑容僵硬得像是戴了面具。
算了,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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