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的一百种死法

　　云深松涧的晨雾还未散尽，谢悔已为洛阙备好外出的衣物——月白云纹的广袖长袍，料子轻软，内衬缝着细密的温灵阵纹，外罩一件同色薄氅，领口一圈雪白的茸毛，衬得洛阙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愈发清俊。
　　谢悔站在他身后，为他系好氅衣带子，仔细抚平每一处褶皱。动作很慢，低垂的眉眼。
　　“今日风凉，灵植园湿气也重，您若觉得不适，随时告诉弟子。”谢悔低声嘱咐，将一只暖手的小巧暖玉炉塞进洛阙手里。
　　洛阙任由他摆布，等都弄好了才转身往外走。“知道了。”
　　声音平淡。
　　谢悔立刻跟上，半步不离。
　　远处传来隐约的谈笑声、搬运物料的号子声，还有灵禽清越的鸣叫。路旁树木叶子已染上黄红，在晨光下灿然生辉。
　　洛阙脚步不由加快了些，深深吸了口带着草木清甜和泥土气息的空气。
　　被拘在云深松涧那些日子，虽然灵气充沛，却总像隔着一层无形的罩子。
　　“您慢些。”谢悔的手虚扶在他肘后“山路不平。”
　　洛阙没理他，目光被路边一丛开得正盛的金盏菊吸引。他走过去，俯身细看。
　　谢悔立刻跟着停下，站在他侧后方，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几个匆匆路过的外门弟子见到谢悔，连忙停下行礼：“谢师兄！”目光好奇地瞥向蹲在花丛边的陌生少年。
　　谢悔微微颔首，侧身一步，恰好挡住那些探究的视线，周身气息微冷。那几个弟子顿时不敢多看，匆匆离去。
　　洛阙起身就走，谢悔立刻跟上。
　　“谢悔，”洛阙忽然开口，没回头，“我只是看看花。”
　　谢悔沉默了一下，道：“此处人来人往，恐有冲撞。”
　　“谁冲撞我？还是我能冲撞了谁？”洛阙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察的烦躁，“我如今这副样子，能做什么？”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谢悔声音低了些，但依旧坚持，“只是小心为上。”
　　洛阙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
　　晨光里，谢悔的面容依旧冷峻，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内心的紧绷。
　　“谢悔，”洛阙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是泥捏的，风一吹就散。你打算这样守我到几时？等我恢复到能一巴掌拍死你的时候？”
　　谢悔不语，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起来。他看着洛阙，眸子里映着秋日的光。
　　片刻，他缓缓垂下眼帘，声音干涩：“弟子……只是怕。”
　　怕什么？他没有说。
　　那场死亡，在谢悔心里留下了太深的烙印。即便人回来了，恐惧的阴影依旧盘踞不去，化为这密不透风的守护。
　　洛阙心头那点烦躁忽然散了些，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他转回身，继续往前走，语气缓和下来：“行了，走吧。不是说灵植园那边清静么？”
　　谢悔跟在他身后，没再说话，只是那跟随的距离，似乎比刚才更近了些。
　　灵植园位于归墟之涧东侧一片向阳的山谷中，占地极广。外围区域确实清静，只有零星几个负责日常照料的弟子在忙碌。
　　谢悔领着洛阙走向一片专植低阶宁神类草药的区域，这里人最少。两人刚走近，就听见一急切的声音从药垄间传来：
　　“哎呀！这株凝露花的根怎么有点发黑？昨天还好好的！”
　　一个穿着弟子服、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从药丛中直起身，手里小心捧着一株叶片有些蔫的灵草。
　　她个子不高，脸蛋圆圆的，眼睛又大又亮，此刻正皱着眉头，一脸担忧。
　　她转头时看见了走过来的谢悔和洛阙，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唰”地亮了。
　　她几乎是跳着跑过来的，手里还小心翼翼捧着那株花。“谢师兄！”她声音清脆，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然后又立刻转向洛阙，眼睛眨呀眨，满是好奇和某种……惊喜？“这位是……”
　　“这位是洛清晏洛公子，暂居云深松涧。”谢悔语气平淡地介绍，又对洛阙道，“洛公子，这位是灵植园的弟子，林莺。严长老门下。”
　　林莺，洛阙心中微动。是那个孩子……严振捡回来的小丫头，如今竟也这么大了。他记得几年前见她时，还是个怯生生躲在严振身后的小豆丁。
　　“洛公子好！”林莺笑容灿烂得晃眼，声音又脆又快，“我常听师父提起云深松涧！啊，这花……”她这才想起手里还捧着病花，连忙道，“洛公子是来巡查的吧？这边我都看着呢，就这株花有点不对劲，我正想怎么办……”她语速极快。
　　洛阙对她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花上：“根茎发黑，叶片无光但未枯，可能是土下生了蚀根虫，你用清灵水兑三倍清水浇灌根部，连续三日，再看看。”
　　林莺睁大了眼睛，随即恍然大悟：“对哦！蚀根虫！平日里都是师兄师姐们搭理的，我就没往根上想。谢谢洛公子！”她看着洛阙，眼神里多了几分佩服。
　　“洛公子懂的好多！比我师父还利索！”她吐了吐舌头，意识到说漏嘴了，赶紧补救，“啊不是，我师父也很厉害的！就是……他最近忙，没空细看……”
　　洛阙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这丫头，活泼得像只小麻雀。“无妨，你去处理吧，我们随便看看。”
　　“好嘞！”林莺应得爽快，捧着花就要跑开，又想起什么，回头冲洛阙笑道，“洛公子，那边墙角我种了几株夜光薄荷，虽然不算灵草，但晚上会发出淡淡的蓝光，可好看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她指着不远处一个用竹篱简单围起的小角落，眼神亮晶晶的，满是分享的喜悦。
　　洛阙倒是有了点兴趣，看向谢悔。
　　谢悔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觉得那角落不够安全，但见洛阙有意，还是点了点头：“看看可以，莫要久待。”
　　林莺已经雀跃地在前头带路了。洛阙缓步跟上，谢悔几乎贴在他身侧。
　　那小角落确实布置得别致，几株薄荷长得郁郁葱葱，形态可爱。林莺如数家珍地介绍着，说她怎么从后山挖来的，怎么调配土壤。
　　洛阙安静听着，偶尔问一句，林莺便答得更起劲。谢悔始终沉默地站在洛阙斜后方，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洛阙身上，余光则警惕着周围。
　　直到洛阙听完介绍，想顺着药垄往更里面的区域走走看看时，谢悔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洛公子，”谢悔声音平静，“时辰不早，该去三号矿脉了。那边的任务有时限。”
　　洛阙脚步一顿。他看了眼天色，明明还早。再看看谢悔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心中那点刚被山风吹散的郁气又隐隐升腾起来。
　　林莺眨了眨眼，看看洛阙，又看看谢悔，脸上活泼的笑容收了些，露出一丝困惑。
　　“我看完这一片就走。”洛阙语气淡了下来，试图抽回手臂。
　　谢悔的手没松，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他，也让他挣脱不开。“这片区域深处靠近野地，偶尔有妖兽窜入，不安全。”他理由充分，语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又是这样。
　　洛阙看着谢悔，对方垂着眼，看不清眸中情绪。“谢悔，”洛阙声音压低，带着明显的不悦，“我不是来被你押着走个过场。”
　　谢悔手攥的更紧了些，目光沉沉，“野外妖兽，或是某些心怀不轨之人，防不胜防。您如今……”他顿了顿，没说完。
　　气氛陡然凝滞。
　　一旁的林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脆，却带上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谢师兄，洛公子只是想去里面看看而已……这片区域向来……很太平，没听说有妖兽过来呀。”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洛公子看起来……很想走走看看呢。”
　　谢悔的目光转向林莺，那眼神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林莺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但眼神还是坚持地看着洛阙，带着点孩子气的抱不平。
　　洛阙看着谢悔，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又有些莫名的烦躁。“我的安全，我自己心里有数。”
　　洛阙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没再坚持往里走，但也没动，只是站在原地，望着远处。
　　谢悔缓缓松开了手，退后半步，但依旧像一堵墙般立在那里。“嗯。”他低声说，语气没什么起伏。
　　林莺抿了抿嘴，看看洛阙有些冷淡的侧脸，又看看谢悔沉默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奇怪。
　　谢师兄明明很在意洛公子，可这种在意怎么让人感觉透不过气呢？这氛围让她想起来之前看过的《清冷仙尊俏徒弟》、《师尊再爱我一次》这是某位师姐写的云阙仙尊和谢师兄，好像……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那个洛公子，谢师兄也是担心。要不我陪你在这边走走？就这片！我知道前面有棵老桂花树，今年开得可好了，香气能飘出老远！”
　　她努力想调和气氛，眼睛亮亮地看着洛阙。
　　洛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情绪已收敛干净。“不必了，林师姐。”他转向谢悔，语气恢复了平淡，“走吧，去矿场。”
　　说完，他率先转身，朝着来路走去。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谢悔立刻跟上，对林莺微微颔首，便紧随着洛阙离开。
　　林莺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远去的背影，挠了挠头，小声嘀咕：“谢师兄对洛公子……可真是在意啊。可洛公子好像……不太高兴？”
　　她想起师父严振偶尔提起云深松涧那位已故长老时，总是叹息又敬重的样子。这位洛公子……总让她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而且懂的好多，一点也不像普通弟子。
　　山道上，秋风拂过。
　　洛阙走得很快。谢悔沉默地跟在后面，不远不近。
　　“还在生气？”谢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
　　洛阙没理他。
　　“是弟子不好。”谢悔又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脚步似乎更近了些，“只是……弟子承受不起任何意外了。”
　　洛阙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停下，转过身。谢悔也跟着停下，看着他，眼神很深。
　　“谢悔，”洛阙看着他，语气缓和下来，“我回来了。没那么容易再出事。”
　　谢悔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而且，”洛阙往前走了半步，拉近了距离，声音压低，带着点只有两人能懂的意味，“你总不能把我关一辈子。我……是你师尊。”
　　谢悔的睫毛颤了颤。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尊，良久，他才极轻地吐出一个字：“……好。”
　　洛阙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转身继续往前走，这次脚步从容了许多。
　　谢悔跟上，与他并肩而行。秋风穿过山林，带来远处矿场隐约的叮当声。
　　笼子依然在，但雀儿似乎，挣开了一丝缝隙。而那只偶然飞过的小麻雀，或许会在未来的某天，带来意想不到的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