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一夏,破我十年

作者:云里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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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人生从未盛开5


      夕阳把乡间小路染成一片暖橙,余晖穿过道旁的白杨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碎影。
      泥土混着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偶尔有晚归的飞鸟掠过天际,留下一声清脆的啼鸣。

      许因并肩走在夏果身侧,脚步沉稳,眉头微蹙,一路都没怎么说话,思绪显然还沉浸在案子里。
      夏果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手,自然地挽住了她的手臂,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衣袖。

      许因脚步一顿,侧头看向她,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怎么啦?”夏果挑眉笑了笑,语气带着点故作无辜的俏皮,“走累了,扶一下不行?”

      许因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淡得没什么起伏:“随便。”

      夏果收了笑意,语气沉了沉,切入正题:“不跟你闹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她们三个可以都是凶手,也可以都不是。”

      许因脚下的步子没停,闻言缓缓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锐利:“我知道,所以,我需要再问问张秀兰。”

      审讯室的灯光依旧惨白,映得张秀兰枯槁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她蜷缩在椅子上,背脊佝偻得像一株被霜打垮的老玉米,灰扑扑的头发胡乱挽在脑后,几缕碎发粘在布满泪痕的脸颊上。
      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黑,目光死死钉在地面的瓷砖缝里,仿佛那里藏着她唯一的救赎。

      许因坐在对面,没有说话。空气里只有张秀兰微弱的呼吸声,带着压抑的哽咽,在密闭的空间里盘旋。

      监控室的屏幕前,赵所长急得原地打转,手指挠着后脑勺的短发,嘟囔着:“这咋不说话呢……”

      话没说完,就见屏幕里张秀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忽然聚起一点光,带着近乎卑微的恳切。

      “我知道这里你是最大的领导,”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疲惫,“我能跟你单独说几句话嘛。”

      赵所长嗤笑一声,往椅背上一靠:“怎么可能?这可是规矩,没人敢坏……”

      话音未落,屏幕里的许因忽然站起身。她走到墙角的监视器前,指尖在控制面板上轻轻一按,语音传输的指示灯瞬间熄灭。
      随后,她侧身站定,宽厚的肩背恰好挡住了摄像头的镜头,将审讯室的角落变成了一个暂时与外界隔绝的空间。

      张秀兰的眼眶猛地红了,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只是对着许因的方向,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谢谢。”

      许因回到座位上,依旧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张秀兰的嘴唇反复翕动,想说什么,又一次次把话咽了回去。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深陷的眼窝滚落,砸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那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是积攒了半生的委屈与痛苦,终于冲破了防线。

      她抬手想去擦眼泪,粗糙的手掌刚碰到脸颊,就被许因递过来的一张纸巾打断。
      张秀兰愣了愣,忽然猛地伸出手,死死握住了许因的手腕。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掌心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像干涸的树皮,指腹上嵌着洗不掉的泥渍和细小的伤口,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肿大变形,粗糙的皮肤摩擦着许因手腕上细腻的皮肤,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让人鼻酸的质感。
      那是无数个日夜操劳、田间地头的风吹日晒、操持家务的磨损,是一个女人在苦难里挣扎半生的印记。

      “谁是凶手就那么重要吗?”张秀兰的声音压抑得近乎嘶吼,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面容,“有人认罪不就好了!我求求你……求求你……”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握着许因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人是我杀的……是我!”

      许因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凶手是王小强。”

      “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张秀兰心里崩塌了。
      她浑身一震,握着许因手腕的手瞬间失了力气,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不是尖锐的,而是沉闷的、压抑的,像胸口被巨石压住,拼尽全力才能发出的呜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审讯室里只剩下她的哭声,持续了整整十几分钟,直到她哭得几乎脱力,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泪水还在不住地往下淌,嘴唇青紫,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们家……六个女儿一个儿子,我最大。”

      她吸了吸鼻子,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许久,像是在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我被送给了王大山做媳妇,不是我选的,我没得选。”

      “我想过逃,”她的声音里带着绝望,“可是我怀孕了,还是个女儿,我自己可以逃,可孩子呢!那可是个女孩!在这村里,一个没爹没妈的女孩,能活多久?我不能!”

      “后来女儿大了一些,我想……我带她逃,我就算去讨饭、去拾破烂也能把孩子养大。”她的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可我被抓回来了,打得半死,又怀了孕,生下了小强。”

      她看向许因,眼神里满是哀求与愧疚,双手合十,不停地轻轻晃动着:“许警官,我的孩子没有选择家庭的机会,我身为母亲,也没有给她们一个好的生活,就当我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许因看着张秀兰颤抖的肩膀,指尖捏着水杯的弧度放得轻柔。
      她起身接了杯温水,杯壁凝着薄薄一层水汽,递过去时,刻意放慢了动作。

      “你应该听说了,王小强来自首了。”

      许因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束光,穿透了审讯室的沉闷。

      “你们想保护他,可他也想保护你们。”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张秀兰布满老茧的手上。

      “他不想变成王大山那样的人,他想证明,他更像你,像你一样坚韧,一样护着家人,这孩子,比谁都需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张秀兰的哭声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
      她缓缓抬起头,审讯室墙壁上方的小窗正对着她,夕阳的金辉斜斜透进来,落在她枯槁的手腕上。
      那光线是热的,带着灼人的温度。
      是热烈的,像从未有过的希望。
      是干净的,洗去了半生的污秽与绝望。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暖意,顺着皮肤蔓延到心底,积压了几十年的委屈、愧疚、痛苦,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她猛地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哭声里不再是之前的绝望,而是夹杂着释然与心疼的恸哭。
      那是一个母亲终于明白孩子的心意,终于被人看见所有苦难后的崩溃,也是在黑暗里抓住一丝光亮的哽咽。

      许因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给了她宣泄的时间。
      直到张秀兰的哭声渐渐平缓,她才转身走向监视器,指尖按下开关,语音和画面瞬间恢复传输。

      监控室里的赵所长愣住了,看着屏幕里泪流满面的张秀兰,又看向许因挺拔的背影。

      许因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作为警察,面对犯罪事实,我无法违背职责帮你。”

      她侧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张秀兰身上,语气里多了几分个人的温度。

      “但作为许因,我会给他找一个最好的律师,尽我所能,还他一个公平的结局。”

      结案通知下达那天,刑侦队的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飘落的声音。

      夏果把厚厚的卷宗合上,指尖划过封面“王大山故意杀人案”的字样,重重叹了口气。
      卷宗里的检验报告写得明明白白:王小雅趁做饭时在菜里掺了老鼠药,剂量微小,仅能造成轻微中毒。
      张秀兰后来在丈夫的酒里加了安眠药,可他喝得不多,药效并未发作。
      真正致命的,是王小强灌下的那瓶高浓度农药,直达脏器。

      贾谜坐在桌前,手里转着钢笔,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他想起审讯时王小雅眼底的冰冷,张秀兰佝偻的背脊,还有王小强那句

      “我不想让她们有事”。

      心里像压了块铅。

      “原来每个人都动了手,”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明明是被那个男人逼到绝境了啊,怎么到头来被法庭一锤定音罪的却是她们……”

      金渝靠在窗边,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
      她见过不少凶案,却少见这样全员“涉案”的家庭悲剧。
      长期的拳头、辱骂、绝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这家人困在里面,最终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突围。

      “她们不是天生的凶手,”她沉声道,“是这个烂透了的家庭,把每个人都逼成了受害者,又变成了施害者。”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每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卷宗合上的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一声叹息,为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也为那些被家暴裹挟的、无处可逃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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