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有风

　　从档案馆出来，暮色四合，天际堆积的乌云沉甸甸地压下来，空气湿闷，酝酿着一场夏夜骤雨。两人之间的沉默，比天气更显窒闷。李晓雯的出现像一根刺，扎在原本微妙平衡的氛围里。
　　车子驶入逐渐密集的车流，陆星河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刚才的事，别放在心上。” 他目光看着前方路况，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晚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光影，轻声道：“不会。” 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工作上的小插曲。” 这话像是对他说，也像是对自己说，试图将方才那场冲突重新界定回安全的“工作”范畴。
　　陆星河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他听出了她话语里的退却。路口红灯，车缓缓停下。他侧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略显疲惫的侧脸上：“在我这里，不只是工作。”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林晚心湖，漾开剧烈涟漪。她倏然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不再像平时那样深邃难测，里面翻涌着清晰可见的情绪——有因李晓雯而起的愠怒，更有对她此刻疏离态度的……无奈与执着。
　　“陆星河……” 她下意识地叫出他的名字，带着一丝慌乱。
　　“嗯。” 他应着，目光锁住她，仿佛在等待她的下文。车厢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空调细微的风声和彼此逐渐清晰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豆大的雨点猛烈地砸落在挡风玻璃上，噼里啪啦作响，瞬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喧嚣的雨幕里。雨刮器左右摇摆，刮开一片短暂清晰又迅速模糊的视野。
　　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像一道屏障，将他们与外界隔绝。狭小的车厢，成了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
　　陆星河调高了空调温度，驱散雨夜带来的湿寒。暖风送出，林晚身上那抹冷静的木质香气，仿佛被热度蒸腾，变得更加清晰可辨。前调的雪松冷冽与中调纸莎草的烟熏感交织，而后调温润的檀香与琥珀甜暖，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与陆星河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阳光与皂荚感的清冽气息彻底缠绕在一起。
　　这气息的融合，比任何言语都更具侵略性，无声地宣告着某种亲密。陆星河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香气仿佛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也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林晚，” 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沙哑，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你还记不记得，高三那个下雨天，你躲在巷口哭鼻子？”
　　林晚的心猛地一缩。那段关于父母争吵、她狼狈逃跑的记忆，她以为只有自己记得。
　　“你……你怎么知道？”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看到了。”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那天我找了你很久。后来把外套给你，你浑身湿透，像只被遗弃的小猫。”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她，“那时候我就在想，怎么能有人，看起来那么倔强，又那么……需要人保护。”
　　这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记忆的闸门，也撬开了她坚固的心防。她仿佛又感受到了当年那个雨夜的冰冷无助，以及他递来外套时，那份笨拙却真实的温暖。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垂下眼睫，试图掩饰内心的波澜壮阔，“人都是会变的。”
　　“是啊，都会变。” 陆星河接过话，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变得更强大了，更耀眼了，像现在这样。”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但随即话锋微转，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涩意，“可是林晚，有些东西没变。比如，你遇到事情，还是习惯性地先把自己藏起来。就像刚才，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他的话，一针见血地戳中了林晚最深的软肋。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被看穿的狼狈和微愠：“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我不够了解吗？” 陆星河迎着她带着火光的目光，语气反而平静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我知道你害怕什么。你害怕依赖，害怕失控，害怕重蹈覆辙。所以你用理智把自己包裹起来，拒绝任何可能让你柔软下来的东西——包括我。”
　　这番近乎赤裸的剖析，让林晚瞬间哑口无言。她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雨声敲打着车窗，像擂响的战鼓。她没想到，他竟然看得如此透彻。
　　“那你呢？” 在强烈的情绪冲击下，林晚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反击的意味，“你又凭什么来招惹我？凭你身边从不缺的李晓雯？还是凭你那些……数不清的‘过去’？”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像极了醋意横生的质问。
　　陆星河却因为她这句话，眼底骤然亮起一簇光，像是黑暗中点燃的火种。他非但没有生气，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如释重负的弧度：“所以，你是在意这些的。”
　　这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林晚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我没有！”
　　车子缓缓驶入“归处”所在的安静街道，雨势渐小。陆星河将车停在离民宿稍有一段距离的梧桐树下，熄了火。
　　车内瞬间陷入一种极致的安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树叶和车顶。空气里，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那交织的香气愈发浓烈。
　　陆星河解开安全带，缓缓侧过身，面向她。他的目光像深邃的漩涡，牢牢锁住她：“林晚，看着我。”
　　林晚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心脏狂跳，几乎要挣脱胸腔。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靠近，能闻到他身上愈发清晰的、带着强烈荷尔蒙的气息，混合着她自己的木香，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氛围。
　　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靠近，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唇上。距离近得她能数清他长长的睫毛。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林晚屏住呼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期待与恐惧交织，让她浑身僵硬。
　　然而，预期的触碰并没有落下。陆星河在离她的唇仅有寸许的地方停住了。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几秒钟后，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克制的压抑，最终只是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她不知何时滑落眼角的一滴湿意，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别怕。”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我不会逼你。但我也不会再让你躲了。”
　　说完，他退回了驾驶座，重新系上安全带，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靠近从未发生。只有车内依旧灼热的空气和剧烈的心跳，证明着那一刻的真实。
　　“雨小了，回去吧。” 他目视前方，声音恢复了平静，但紧握方向盘的指节透露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林晚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连伞都忘了拿。她冲进民宿，靠在冰凉的木门上，大口喘息，脸上的热度久久不退。窗外，陆星河的车依旧停在原地，雨刷器早已停止，只有尾灯在蒙蒙细雨中亮着温暖的光晕，许久，才缓缓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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