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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棉州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北三县的灾情稍微压制住后,御寒成了更大的问题。
蒋翡回府后便闭门谢客,他想调养一下身体,暂时不与任何面相令人不愉快的人见面,池渊就因此实打实地吃了两回闭门羹。
只是还没睡够几个时辰,蒋如赫直接叩响了他的房门。
蒋翡只能立马下床,心情非常不美妙地把门锁解开。
蒋如赫拉开长椅落座:“堂审时,辛苦你了。”
“儿子没第一时间与您告罪……”
蒋翡与蒋如赫同时发声。他没想到蒋如赫竟说出这话,一时间睁大眼,语塞了。
“无妨。”蒋如赫招招手,让当归给他上了盏茶,又命他退下,守着屋子不让人接近。
“王武死了,想必你也知道了。”蒋如赫轻描淡写道,“我让他把罪名能背的全背了,只是池叔荷手里证据太足,怕是还能再扯几条大鱼落网。”
“父亲说的是。”蒋翡恭敬道。
蒋如赫见他不接茬,倒是觉得有些新鲜。他耐心等了一会,见蒋翡始终一言不发,问道:“你这是要同我置气?”
蒋翡眼前一黑。他本就没睡醒,更不是脑子一直转个不停的铁人——怎么他没第一时间按蒋如赫言下之意接话,反倒成他不是了?
他心里不情愿,却也立刻拉开椅子,从善如流地跪下,“我完全没这个意思……还请父亲明示。”
“要应付这个局面,你可记得最初你是怎么说的?”
“要令池渊犯错。”蒋翡低声道。
“那他犯什么错了吗?”
蒋如赫目光如利刃,蒋翡垂着头跪着,膝盖剧痛,全身绵软,汗水顺着下颌一滴一滴落进领口。
他想到自己锁在抽屉深处的那张纸,上面便清清楚楚写了池渊三条罪名。这些问题可大可小,奏上去后,皇帝若想严肃处理,随时可以将他革职。
况且,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蒋如赫也能看见池渊查案时的这些错处。
只是腹稿打完了,那些话在喉间转了几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儿子失职。”蒋翡哑声道。
他没抬头,也没看见蒋如赫的脸色如何。但料想应该不会很好,因为他听见一道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他确实没甚错处。往小了说,不过是程序失当,行事冲动。可往大里说,就叫阵前斩将,罔顾民生。”
蒋如赫气语气平淡,却压得蒋翡几乎喘不过气。此言一出,蒋翡立即明白,蒋如赫是真的想把池渊往绝路上整。
他斟酌了半天,谨慎道:“父亲,池渊虽有失当之处,赈灾一事却是卓有成效。就算要参,儿子以为,也要从别处入手……”
“庭玉,你可曾记得,你是如何得出要令池叔荷犯错这个结论的?”
“儿子读了御旨……”蒋翡说了半句,立刻闭口不言。
“既然是圣心所向,便不是别处。”蒋如赫道,“我早已写了折子上奏,想来这几天就能到达圣听。”
蒋翡抿唇,呼吸一窒,口中还是顺从道:“可圣心所向,未必是民心所向。我已经托人在民间散播消息,捧杀池渊……双管齐下,成效更佳。”
“你是觉得输他一筹,要做戏给我看吗?”蒋如赫哂然道,“冬天要到了,他也该回京述职了。你捧归捧,可有杀的打算?”
蒋翡悚然,极力维持面色如常,立刻埋头称罪。
“儿子绝无此意。我只是觉得……池渊民间声望太高,于我们行事无益。
“他如今在北三县以工代赈做的风生水起,王府绝不能再坐以待毙。不如趁机招安灾民,抬高王府声誉,再给他们一个防寒的住处。毕竟天一天比一天冷了……”
蒋翡一口气说完,蒋如赫也微微点头。“是个好主意。”
他浅浅吐出一口气,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汗湿了。又听得蒋如赫道:“既然如此,你便接着随他去赈灾吧。让他趁早回京。”
蒋翡听得明白。拓南王要让他作为王府代言人去北三县招安,再顺道败坏池渊的风评。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地板,一瞬间脑海中同时闪过数个画面。
何益不让他继续劳心劳力的劝说、钱溢之步步紧逼的性勒索、家丁恶意揣测他非王府血脉、池渊眼眶湿润,声线颤抖着唤他“阿翡”。
蒋翡真的做不到再去操心别的恶心事了。
他抬起头,刚要逼自己开口拒绝,就见蒋如赫淡淡道:“流言可畏的威力,想来你也体会到了。这件事,你务必做好,不要再出岔子。”
父亲果然还在为坊间传闻生气!
蒋翡瞳孔骤缩,唇角颤抖,本就残存无多的勇气瞬间消散无踪。
脑中紧绷的弦几近断裂,他想声嘶力竭地拒绝,想立刻躺回床上休息,想杀人,想活着,也想死。
但他只是涩声应道:“……遵命。”
蒋如赫什么时候走的,蒋翡压根没注意。他跪得太久,双腿已经毫无知觉,连痛感都察觉不到了。
这世道实在荒谬,竟有人能把自己搞成这幅非人非鬼的狼狈德性。
蒋翡抓着矮几,几番努力,还是站不起来。他干脆双肘撑地,长久地跪伏在地面上,最终肩头耸动,止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
-
池渊今日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件,用了他们少时发明的特殊文法加密写作,寄信人是左进。
大概是知道他身处棉州,消息滞塞,收到的讯息都被美化到几近不实;左进平铺直叙,用词平淡,池渊读后却生出一身冷汗。
两件事,池贵妃诞子,皇家迎来第四位皇子,皇帝大喜。拓南王弹劾他罔顾民生,意图不轨,在棉州匡扶自己势力,皇帝大怒。
又补了一句:行事需谨慎,勿回信。
若是公主便罢了……偏偏是名皇子。此时这道劾他的折子简直是将侯府置于火上烤。
池渊把信烧了,沉吟一会儿,提笔写了一封长信。
收信人非皇帝、非侯府、非贵妃、非左进……而是当今太子。
自幼时被指为太子伴读后,池渊就被迫绑上太子党这条船。此刻他什么也不该做,提一封轻描淡写向太子述职表忠心的书信就足够了。
池渊做不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皇城中如何风起云涌,他在棉州只能听得零星半点。他刚来棉州时本有趁年末回京述职的打算,但此时做此抉择确实不是上选。
首先是好不容易拉了仓曹参军下马,正是一鼓作气再扫几个贪官,扶几名清吏上去的好时机;但若执意如此,可能要在皇帝心中给自己结党营私的污名再添一笔。
其次是贵妃诞子,侯府貌似日臻鼎盛,实如烈火烹油。他此刻回京,反倒显得自己急于辩解,拓南王的弹劾确有其事;搁置赈灾事务,更坐实“罔顾民生”这盆脏水。
本就是回也不是、留也不是的两难局面。但池渊知道,就算并非两难,他也不会回京。
蒋翡在棉州过得不好,他不能走。
尽管刚在蒋翡那儿毫不客气地吃了两次闭门羹,池渊还是不甘心。他把外衣一披,又推门而出,熟门熟路地匆匆走向蒋翡居住的偏院。
小厮当归正在院口守着,这次见他来,竟没拦着,而是神色惶惶地嘱托:“少爷精神不太好,您千万别刺激他。”
偏院中景色荒芜,一口枯井,一溜儿枣树。这几株枣树是顺着墙沿种的,正值结果的季节,大概是阳光不好,长得虽高,枝条却歪歪斜斜地向墙外延展,一派病怏怏的萎靡样子,稀疏枝叶下却仍顽强地结了几颗赭红色的果实。
蒋翡只着件白色里衣,黑发柔顺地散在背后,正踮起脚去摘垂在枝头的枣子。
池渊见状快步走过去,顺手帮他摘了,目光一扫,见蒋翡衣袖已经滑落到肘下,裸露出来的半截小臂苍白枯瘦,腕骨嶙峋,青筋凸起,简直触目惊心。
他错开目光,不忍再看。随手解了外衣披在蒋翡身上,口中却说:“好冷的天!我的衣服借你,要不然你再替我拿一件?”
蒋翡侧过脸看他,目光只在他脸上盘桓片刻,立即挪开了。他推开池渊的手,弯下腰去摘另一颗枣子,淡声道:“我不冷,还你吧。”
池渊碰了个软钉子,心中却比吃闭门羹还郁闷。他讪讪道:“我开玩笑的,我也不冷。”
蒋翡见他牙齿打颤,还若无其事地作出一副妥协的样子,竟扬唇笑了起来。池渊被这张笑脸晃得目眩神迷,仿佛天地都明朗起来,倒真是觉得春风拂面,严寒尽褪。
蒋翡还了池渊外衣,又回屋披了件鹅毛大氅,端了一碗洗过的枣子出来。他目光示意池渊在院内石凳上坐下,自己也顺势坐在另一只石凳上。
“你尝尝。”蒋翡把碗推到池渊面前。
池渊非常不合时宜地怀疑了一下蒋翡会不会给他下毒。综合考虑下这种可能性较低,他还是谨慎地捏起一粒红枣,咬了一小口。
“我五岁时之前一直同母亲住在平知县。拓南王在她怀孕时为她赎了身,怕惹人非议,就在没人认识她的偏远山村买了间屋子。
“他那时要打仗,一年也看不了我们几次,母亲就在院里埋了几颗枣核,后来长成了幼苗,再后来进了王府,这几棵树苗也跟着挪了进来。如今想来,也与我同样年岁了。”
酸涩味在池渊口中泛开,他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水果,只能强迫自己咽下去。
外面的传言他不是听不见,他没想到蒋翡会在这个节骨眼提及自己童年。池渊听得心中难过,但觉得此刻说什么都不是,只能静静听着。
蒋翡却没有接着再讲下去。他第一次露出茫然的神情,轻声道:“我常常想,如果那时候跟着她一同离开王府就好了。只是大概也没可能。她好像……从来没考虑过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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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翡176池渊183,身高差7cm这样子。
棉州篇持续高压,导致我非常担心这个篇章的观感……如果感觉不适非常抱歉!写的时候也要写写停停,因为代入后非常消耗自己,阿翡真的好不容易。
棉州篇过半了,后面(大概?)会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