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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雨夜,余温与最高优先级
1. 乙醇代谢的满分样本
走出火锅店的那一刻,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身后的推杯换盏、划拳吆喝被那道厚重的塑料门帘隔绝成了另一个维度的回响。面前是“烟火巷”湿漉漉的街道,初夏的夜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在坑洼的沥青路面上留下了无数个破碎的水洼。
霓虹灯的倒影在水里拉得很长,红的像火,蓝的像冰,纠缠在一起。
陆燃侧过头,有些担心地看着林寂。
毕竟刚才那是整整半斤53度的烈酒,喝得又急。换做篮球队那帮兄弟,这时候估计已经有人开始扶墙或者是满嘴跑火车了。
但林寂站得笔直。
那一身有些凌乱的白衬衫并没有折损他的仪态,他站在屋檐下,单手插兜,推了推眼镜,眼神清明得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除了脸颊和耳根处泛着一层淡淡的绯红,他看起来和平时在实验室里没有任何区别。
“还能走吗?”陆燃试探着伸出手,想去扶他一把,“要不我背你?”
林寂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竟然透着几分理性的困惑。
“根据人体平衡机能测试,”林寂抬起脚,沿着地砖的直线稳稳地走出了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的间距都像是用尺子量过,“我的小脑共济运动功能完全正常。陆燃,我说过,半斤是我的安全阈值。在这个范围内,我的大脑皮层抑制功能只下降了15%,但这有助于提升语言中枢的活跃度。”
陆燃看着他那副走直线走得比模特还标准的架势,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骂了一声:“操,你真是个怪物。白瞎了我这泛滥的保护欲。”
林寂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陆燃,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今晚最放松的一个笑容。
“不用背。并排走吧。”
2. 两个世界的边界线
回学校的路不长。两人并肩走在被雨水冲刷过的街道上。
虽然林寂走得很稳,但酒精终究还是起了作用。它没有剥夺林寂的行动能力,却剥夺了他那层名为“疏离”的保护色。他不再像平时那样刻意保持社交距离,两人的肩膀偶尔会在行进间轻轻碰撞,他也没有躲开。
越靠近科教城的西门,周围的声音就越小。
那扇巨大的旋转铁门像是一道楚河汉界。门外是红尘滚滚,欲望与宣泄肆意流淌;门内是秩序井然,理性与数据统治一切。
“陆燃。”林寂忽然开口,声音很稳,混在微凉的夜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
“你刚才说……覆盖。”林寂看着前方那座灯火通明、宛如巨兽般静默的科研大楼,“但这是一个基于‘变量’的解法。变量是不稳定的。”
陆燃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林寂指了指那座大楼,又指了指身后的烟火巷。
“那是我的世界,这是你的世界。我们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坐标系里。今晚的交集,也许只是一个偶然的系统扰动。等酒醒了,太阳升起来,你是球场上的明星,我是实验室里的机器。这种‘覆盖’,能维持多久?”
这是他清醒的理智在发问。他不怕醉,他怕的是醒来后的落差。
陆燃看着林寂。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站得笔直,逻辑清晰,但在那层坚硬的外壳下,藏着一颗因为长期孤独而变得敏感多疑的心。
“林寂。”陆燃喊他的名字,收起了所有的嬉皮笑脸。
他抬起手,指了指头顶那片被城市灯光映照得有些发紫的夜空。
“你看那些星星。虽然今天有,明天可能就被云遮住了。但你知道它们一直都在那儿,对吧?”
陆燃转过身,面对着林寂,那双眼睛里倒映着路灯暖黄的光。“只要你需要,坐标就在那儿。我就在那儿。”
“不管是打球、喝酒,还是哪怕只是你想找个人坐着发呆。只要你发个信号,哪怕是在凌晨三点,哪怕我在世界的另一头,我也会第一时间来找你。”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笃定:“别忘了,刚才碰杯的时候咱们说好了是‘全量覆盖’。这进度条才刚开始走,哪有中途断电的道理?”
“这可是个大工程,”陆燃上前一步,轻轻撞了一下林寂的肩膀,
“你要是反悔,那就是烂尾工程。我陆燃这辈子,最讨厌烂尾。”
林寂怔怔地看着他。那套严密的逻辑算法在这一刻失效了。因为他无法计算出“永远响应”的概率,但他却在陆燃的眼睛里,读取到了一种名为“义气”的常量。
“……好。”
林寂低下头,轻轻推了推眼镜,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波澜。
“既然项目启动了,我尽量……不让它烂尾。”
3. 中断请求(IRQ)
两人刷卡走进了科教城。那种熟悉的、充满科技感的压抑氛围再次笼罩下来。
走到了博士生公寓和本科生宿舍的分岔路口。
“行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陆燃松了一口气,今晚这场“交心”比打一场加时赛还累,但也更爽,“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要是头疼,记得多喝水。”
林寂点点头。他看着陆燃准备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叫住了他。
“陆燃。”
“啊?”陆燃回头。
林寂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看手机。”
陆燃疑惑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来自林寂。那是一个二维码,下面还有一串看起来很复杂的代码备注。
【WCDST-计算机学院实验楼-访客预约码(有效期:本学期)】
“这……”陆燃有些意外,“这是让我去你们楼里观光?”
“国家重点实验室的核心区有保密条例,我也没有权限给你开启。”林寂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严谨,“但这个码,可以让你刷进实验楼的一楼大厅和三楼的公共休息区。”
他顿了顿,目光穿过夜色,认真地看着陆燃。
“我在我的个人终端上写了一个脚本。只要这个二维码在门禁处被扫描,我的手机和手环就会收到一个‘最高优先级中断请求’(Highest Priority Interrupt)。”
“什么意思?”陆燃没听懂这个术语。
“意思是,”林寂解释道,语气却比刚才喝酒时还要郑重,“无论我在跑什么样的数据,无论忙什么样的事情,只要你刷了这个码,我的设备就会强制报警。”
“然后,我会停下手里的一切,下来见你。”
陆燃握着手机的手猛地紧了一下。他虽然不懂计算机,但他听懂了这句话的分量。
这比给一把钥匙更重。
钥匙只是空间的准入,而这个“中断请求”,给的是林寂的时间、关注和打破原则的特权。对于一个视时间如生命、视规则如铁律的学术机器来说,这是他能给出的,最高级别的承诺。
“操……”陆燃感觉嗓子眼有点堵,一股酸涩又滚烫的情绪猛地冲上鼻腔。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眼眶的热意,咧嘴笑了,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灿烂。
“行。”他晃了晃手机,把那个二维码点了收藏,“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要是心情不好来骚扰你,你可别嫌烦。”
“你可以试试。”
林寂说完,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走向了那栋高耸入云的博士生公寓。他的步伐依旧稳定、精准,背影笔挺如松。
但在陆燃眼里,那个背影不再孤单。
4. 晚安,地球人
回到宿舍,林寂没有开灯。
他走到阳台上,拉开落地窗。22层的风很大,带着湿气扑面而来,吹散了身上最后的酒气。
他俯瞰着这座沉睡的城市。
远处,“烟火巷”的灯火已经变得稀疏,像一条快要燃尽的余烬。而近处,科教城的路灯构成了无数条笔直的几何线条,像一张巨大的网。
以前,他站在这里,只觉得孤独。觉得自己是这张网里唯一一个无法匹配的异常节点。但今晚,他看着远处本科生宿舍区那片黑暗中零星亮起的灯光,心里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屏幕的微光照亮了他的脸。
是陆燃发来的一张照片。
拍的是宿舍楼下的流浪猫,那只猫正趴在路灯下的一块井盖上取暖,睡得正香,缩成了一个圆球。
下面配了一行字:
【你看,连猫都知道找个暖和的地方“覆盖”一下寒冷。早点睡,晚安,林博士。】
林寂看着那只睡得毫无防备的猫,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他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两个字,又觉得太冷淡,删掉。想了想,他回了一句:
【晚安。】
发送成功后,他又鬼使神差地补了一个表情——一个系统自带的,傻乎乎的“月亮”。放下手机,他重新看向阳台上那个正在晒月光的睡袋。那个睡袋散发着那种混合了泥土、风和荷尔蒙的味道,在风中轻轻摇曳。
今晚,那个盘踞在他脑海里两年的幽灵,那个总是在深夜质问他“为什么”的声音,第一次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火锅翻滚的声音,是雨落在地面的声音,是那句“我就在那儿”。
林寂闭上眼,在这座孤岛般的城市里,第一次感觉到了靠岸。
5. 失重海域的浮木
几公里外,体育生宿舍楼。
陆燃躺在床上,酒精让他很快陷入了沉睡,但并没有立刻带来安宁。
他又一次掉进了那个熟悉的梦魇里。
梦里是一个无限巨大的篮球馆。四周是一片死寂的漆黑,只有头顶一束惨白的聚光灯,垂直地打在他身上。
他在奔跑,在运球,在起跳。
但脚下的地板像沼泽一样松软,每一步都陷得极深。他的左膝传来剧烈的撕裂感,但他不敢停下来。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停下,那束光就会熄灭,他就会被周围无尽的黑暗吞噬。
看台上空无一人,却充满了嘈杂的回声。
“陆燃,你不行了。”
“除了打球你还会什么?”
“你看,没人看你了。”
那些声音像潮水一样涌来。他拼尽全力投出了手中的篮球。
球飞向黑暗的高空,却始终没有传来入网的声音,也没有落地的声音。球消失了,像扔进了一个无底洞。
那种巨大的、失重的恐慌感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在下坠,向着那个没有底的深渊坠落。
就在他即将被黑暗彻底淹没的瞬间。
“滴——”
一声清脆的、电子设备启动的蜂鸣声,毫无征兆地刺破了黑暗。
紧接着,一道幽蓝色的光束,像一把利剑,强行切开了混沌的虚空。
下坠感戛然而止。
一只手,修长、有力、带着微微的凉意,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周围嘈杂的嘲讽声瞬间被屏蔽,变成了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
一个平静、冷冽,却无比笃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盖过了一切噪音:
“中断请求已响应。”
“我在。别怕。”
陆燃猛地睁开眼。
宿舍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舍友的呼噜声此起彼伏,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汗味。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
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惊恐。
他下意识地抓过放在枕边的手机,按亮屏幕。
凌晨04:15。
锁屏界面上,还是那张他和林寂在火锅店随手拍的、只露出了两个酒杯和半只手的照片。
陆燃盯着那个屏幕,慢慢地,急促的呼吸平复了下来。
他感觉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梦里那只手抓握的力度——不痛,但非常稳,稳得像一座山。
“操……”
陆燃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嘴角却在黑暗中控制不住地咧到了耳根。
那个无底洞,今晚好像……真的被人堵上了。
他再也睡不着了。
一股强烈的、想要见到那个人的冲动,像野草一样在心里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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