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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
青灰色身影消失在断壁残垣之后,如同鬼魅融于夜色,只留下满殿死寂与蚀骨的寒意。阿殊背靠着冰凉的石碑滑坐于地,粗粝的石面透过薄薄春衫硌着肌肤,那细微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头惊涛骇浪的万分之一。
他是谁?!
那句“沈家的二小姐”如同冰锥,精准地刺破了她试图伪装的平静。他不仅认得她,更似乎对她的来意了如指掌!还有那声叹息,那句关于“真相”与“毒刺”的告诫……是威胁,还是某种隐晦的提醒?他与父亲深夜密谈,此刻又出现在这藏着疑似贝族标记的荒庙,是巧合,还是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她尚未看清的漩涡中心?
阿殊的指尖无意识地抠刮着石碑基座上那个模糊的贝壳刻痕,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凝聚。恐惧依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四肢百骸,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异常尖锐的清醒,正破土而出。
她不能就此退缩。如果这一切都是冲着她,冲着沈家隐藏的秘密而来,那么退缩只会让她成为砧板上待宰的鱼肉。那个青年,还有阿桐,他们都像是站在迷雾不同方向的引路人,或者说……持刀者。她必须知道真相,无论那真相是否会如青年所言,是致命的毒刺。
目光再次落在那贝壳刻痕上。这可能是唯一的、实体的线索。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身。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用于描摹绣样的素白绢帕和一小截画眉用的螺子黛,她将绢帕小心翼翼地覆在那刻痕之上,用螺子黛轻轻涂抹。很快,一个清晰的、与她海图上标记极为相似的贝壳纹样,便拓印在了绢帕之上。
做完这一切,她将绢帕仔细折好,贴身收起,仿佛收藏起一团灼人的火焰。最后看了一眼这阴森破败的偏殿,阿殊毅然转身,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马车依旧等在路口,车夫见她出来,脸色比来时更加苍白,裙摆沾了尘土,却也不敢多问,默默驾车返程。回到沈府侧门,丹丹早已焦急等候,见她如此模样,吓得差点哭出来:“小姐,您这是去了哪里?怎么弄成这样?”
“没事,”阿殊摆了摆手,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不小心在园子里摔了一跤。不必声张,回去替我准备热水沐浴。”她需要一个借口来解释此刻的狼狈,也需要热汤来驱散那浸入骨髓的寒意。
这夜,沈府静得可怕。
阿殊沐浴更衣后,拒绝了丹丹守夜,独自一人留在房中。窗扉紧闭,却依旧挡不住窗外呜咽的风声。她点亮烛火,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撑开一小片安全的区域。她将那张拓印了贝壳纹样的绢帕与李婶留下的残破海图并排放在桌上,又翻出了那本页面泛黄、边角卷起的旧游记。
烛火摇曳,将她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她此刻忐忑不安的心绪。她仔细比对着绢帕上的纹样与海图上的标记,两者在细节上虽有磨损带来的差异,但核心的形态——那独特的螺旋与贝瓣的勾勒方式,几乎同出一源。这绝非凡俗工匠随手刻画,更像是一种具有特定意义的符号。
她开始更加细致地翻阅那本游记。过去,她更多是沉浸于李婶讲述的海外风物与壮丽景致,对于那些夹杂在字里行间、看似荒诞不经的古老传说,往往一掠而过。如今,带着明确的目的重新审视,那些模糊的文字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南海之极,有墟曰‘贝’,其民逐潮汐而居,奉明珠为神,能以音律引鲛人……”(南海的尽头,有叫‘贝’的废墟,那里的居民追逐潮汐居住,信奉明珠为神,能用音律引来鲛人……)
“……古祭需于星辉映海之夜,择净坛,以灵贝为引,可通幽玄……”(古老的祭祀需要在星光照耀海面的夜晚,选择洁净的祭坛,以灵贝为引导,可以通往幽深玄妙之地……)
“……闻其有圣物,藏于‘影渊’,非血脉指引不可得见……”(听说他们有圣物,藏在‘影渊’,不是血脉指引不能见到……)
一段段支离破碎、语焉不详的记载,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贝族”这根细线隐隐串联起来。星辉、海影、祭祀、灵贝、血脉……这些词汇与阿桐提到的“星影之门”,与那青年讳莫如深的态度,与父亲母亲的恐惧,甚至与她自己那场诡异的高烧和缺失的记忆,似乎都能产生某种诡异的联系。
“影渊”……“血脉指引”……阿殊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心口。沈家……与这传说中的贝族,究竟有何关联?难道她身上,流淌着的并非纯粹的沈家血液?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还有阿桐。他看似温和的引导,此刻回想起来,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她探寻路径的节点上。他送的海草囊袋,提及的传说,暗示的城西……他到底是想帮她,还是想利用她找到什么?那个神秘青年警告的“毒刺”,是否也包括了阿桐看似友善的接近?
思绪如同乱麻,剪不断,理还乱。阿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与孤独。在这座偌大的沈府里,她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可以依靠的人。父母是秘密的守护者,阿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丹丹虽忠心却无法理解这其中的诡谲波澜。而她唯一一个曾以为可以短暂信赖的“故友”,其面目却愈发模糊难辨。
她将拓印的绢帕和海图重新藏好,吹熄了烛火,和衣躺在冰冷的床榻上。黑暗中,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帐顶模糊的轮廓。窗外风声渐歇,但另一种更庞大、更无声的风暴,正在她内心,在这沈府的每一个角落,酝酿、积蓄。
她知道,从她踏入城西废庙,见到那个神秘青年,拓下那个贝壳刻痕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真相如同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开启了缝隙,便再也无法闭合。她必须继续走下去,即使前方是万丈深渊,她也要在坠落之前,看清那深渊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沈府表面依旧平静。阿殊按捺住所有的焦灼与不安,表现得如同往常一样,甚至刻意减少了外出,多在房中看书、绣花,仿佛听潮亭之约与城西之行从未发生过。她需要时间消化信息,需要观察,更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进行下一步行动。
她暗中留意着府内的动静。父亲沈渊似乎更加忙碌,眉宇间的沉郁之色挥之不去,偶尔看向她的目光,复杂难辨,却并未有进一步的质问或限制,这反而让阿殊更加确信,父亲或许知道她有所行动,却因某种顾忌,暂时选择了按兵不动。而母亲,依旧是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愈发沉默。
至于阿桐,他果然又递了帖子进来,询问她海图之事可有进展,言语依旧关切。阿殊以“仍在研读,未有头绪”为由,客气地回绝了再次见面的提议。她需要与他保持距离,在看清他的真实目的之前,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阿殊正倚在窗边,看似发呆,实则反复推敲着游记中关于“影渊”和“血脉”的记载,试图找出任何可能的线索。忽然,前院传来一阵不小的喧哗声,夹杂着管家略显急促的呵斥与陌生人的交谈。
阿殊心中一动,示意丹丹前去打听。
没过多久,丹丹匆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讶异与不解:“小姐,是官衙的人来了!说是……说是循例巡查各府邸的防火与屋舍安全,可带队的那个书吏,奴婢瞧着面生得很,气势也不像寻常衙役,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眼神厉害得很。”
官衙巡查?在这个时节?阿殊的心猛地一沉。这绝非巧合!沈家虽非顶级权贵,但在漳伽港也是有名有姓的乡绅,官衙平日并不会如此突兀且细致地前来“巡查”。
她立刻想到了书房里那些她未来得及仔细翻查的、可能藏着更多秘密的旧籍箱笼,想到了城西废庙里那个被她拓印下来的标记,更想到了那个与父亲密谈、身份不明的青年!
是父亲为了阻止她,故意引来的?还是那个青年背后的势力?抑或是……阿桐?
一种被全方位监视、被无形大手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再次袭来。她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几名穿着官服、神情严肃的陌生男子,在管家的陪同下,正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风暴,终于不再局限于暗流,开始显现出它狰狞的轮廓。阿殊知道,她剩下的时间,或许不多了。她必须更快,必须在所有的退路被彻底封死之前,找到那个最终的答案。无论那是关于沈家的罪孽,关于贝族的过往,还是关于……她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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