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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孔之眼
周烬那极致理性所带来的寒意尚未消散,另一种更为黏稠更为无处不在的窒息感,便如同潮湿的霉斑,悄然蔓延至凌清泓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他开始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眼睛”。
它们并非总是如同周烬那般,以具象的人形出现在面前,带着冰冷的仪器与明确的目的。
更多的,是隐匿的,缄默的,如同空气般充盈在他周围,无声地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
最初是那些来自凌家内部的、毫不掩饰的注视。每当他走出自己的院落,无论是在回廊穿行,还是在花园短暂驻足,总能感受到来自角落、窗后、假山阴影里的目光。
那些是凌万疆安排的护卫,陈凤仪安插的眼线,亦或是凌望舒手下的窥探者。他们的目光带着审视、警惕,或许还有一丝对“异类”的排斥。他们确保他不会“乱跑”,不会“惹事”,像一个被贴上标签的贵重而易碎的物品,被严加看管。
这些目光,凌清泓尚且能够忍受,甚至早已习惯。它们是这高墙内生活的一部分,是权力与控制的直接体现。
但渐渐地,他感知到了另一些东西。
那是一种更为精微、更为技术性的“注视”。有时,在他房间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会传来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空气流动融为一体的嗡鸣声,转瞬即逝。
有时,当他情绪剧烈波动,尤其是左眼刺痛,脑海中闪现破碎预兆画面时,他会隐约感觉到一种被“扫描”的异样感,仿佛有无形的波纹掠过他的身体,探测着“白燎核心”的每一次起伏。
这是星轨司的眼睛。
它们可能隐藏在墙壁的夹层里,可能伪装成某个寻常的装饰物,甚至可能依托于凌家宅院本身存在的某种“轨则”网络。周烬不必亲自到场,这些无处不在的监测节点,便能将他的生理数据、能量波动、乃至可能的精神状态,源源不断地传回那座冰冷的白色高塔。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放置在透明培养皿中的微生物,所有的生命活动都被置于高倍显微镜下,被观察,被分析,被记录。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与吴天使者那场暴雨夜的交易,是否也早已被这些无形的“眼睛”所捕捉?只是出于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理性”考量,星轨司暂时选择了沉默?
这种猜想让他背脊发凉。
然而,最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第三种“注视”。
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自身,或者说,源于他体内那不安分的“白燎核心”与外界某些存在的隐秘共鸣。
有一次,他无意间靠近了凌家禁地。那片被称为“镜池”的幽深水域。
尽管周烬警告过他远离那里,但一股莫名的牵引力,还是让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能望见那片如镜般平静,却暗沉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水面的距离。
就在他驻足的那一刻,左眼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破碎,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疯狂旋转。在那些碎片中,他不再是旁观者,他仿佛……被什么东西“看见”了。
那是一种古老、冰冷、漠然,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下的死寂的“视线”。
它并非通过视觉,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感知,如同深海中的庞然巨物,偶然将一丝意念投向了水面上微不足道的浮游生物。这“视线”来自镜池深处,与他体内的“核心”产生了某种诡异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共鸣。
他猛地后退几步,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那感觉稍纵即逝,却在他灵魂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冰寒印记。那不是人类的注视,也不是星轨司的监控,那是……某种更古老、更不可名状之物的“瞥视”。
自那以后,他发现自己对这类“共鸣性的注视”变得异常敏感。
当他手持“葬泓”,感受着伞中残留属于母亲的微弱气息时,他能隐约感觉到,在遥远未知的所在,似乎也有什么与之呼应的“存在”,将模糊的“注意力”投注过来。那是白燎残部吗?还是与母亲力量同源的其他东西?
当他因仇恨而心神激荡,弑父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时,他有时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凌家这座古老的宅院本身,那每一块砖石,每一根梁木,都在无声地“注视”着他,承载着无数代凌家人的意志与秘密,冷漠地旁观着又一场可能发生的、血腥的内部倾轧。
无处不在的眼睛。
来自家族,来自星轨司,来自神秘禁地,来自血脉源头,甚至来自这座宅院的记忆深处。
它们织成了一张巨大而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无论是醒着还是梦中,他都无法摆脱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这不再是简单的监视,而是一种更彻底的、将他的一切都暴露在未知目光下的透明化。
他像一个舞台上的提线木偶,在无数观众的注视下,演绎着被设定好的悲剧。而观众席上,有冷漠的家人,有记录数据的科学家,有潜伏的黑暗交易者,有古老的禁忌存在,还有这座沉默的、见证过无数兴衰的宅院本身。
他甚至连孤独的资格都没有。
凌清泓坐在房间里,门窗紧闭,却依然感觉有无数道视线穿透物质的阻隔,落在他身上。他蜷缩在角落,将脸埋入膝盖,试图隔绝外界,但那被注视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他缓缓抬起头,异色的瞳孔在昏暗中闪烁着近乎神经质的光芒。他看向墙壁,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后面隐藏的监测节点;他看向窗外,仿佛能感受到镜池深处那冰冷的瞥视;他感受着体内的“核心”,仿佛能察觉到遥远之处与之共鸣的未知存在。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扭曲的笑意。
既然无处可藏,既然注定透明。
那么……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房间中央,昂起头,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迎向那些无形的、无处不在的眼睛。
他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用清晰而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看吧。”
“都好好看着。”
“看我这枚棋子,如何……掀翻这棋盘!”
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与决绝。
他不知道哪些“眼睛”能“听”到,也不知道它们会作何反应。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试图隐藏。他要在这无数注视之下,进行一场最为惊心动魄的……表演。
一场以生命为赌注,以疯狂为剧本,献给所有“观众”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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