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知遇

　　期末的寒风卷过A大校园，夏遇桉背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灯将他清瘦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摇曳。他的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
　　这段时间，他确实很忙。计算机系的期末项目像是永远解不出的谜题，一个bug连着另一个bug，复杂的代码和算法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但这并非他向森哥提出离职的唯一原因。
　　真正让他下定决心暂时离开“墨痕”的，是那个总是坐在靠窗位置的身影——叶栀夏。
　　他早就察觉到了。
　　起初，他以为只是巧合。叶栀夏和她的室友偶尔会来咖啡馆，坐在那个视野很好的位置。但后来，她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更多的时候是独自一人。而她的目光，那道温柔而克制，却又无比执着的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当他低头制作咖啡时，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当他擦拭操作台时，能感受到那道目光；甚至当他偶尔抬头，视线不经意扫过窗边时，总能撞上她慌忙躲闪的眼神，然后看见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他不是木头。他清楚地知道那目光意味着什么。
　　可是，他不敢多想。
　　每当那个念头——"她是不是喜欢我"——刚刚冒头，就会被他用理智狠狠压下去。怎么可能呢？她是叶栀夏啊。那个家境优越，笑容明媚，像初夏阳光一样温暖的叶栀夏。而他，只是一个沉默寡言，需要靠兼职维持生活的穷学生。
　　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性格的差异。
　　他记得有一次，她来还伞。那把被她细心叠好、洗净的伞，还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她站在柜台前，脸颊微红，眼神明亮。那一刻，他几乎要溺毙在那片温柔里。可他只是垂下眼睫，用最平静的语气完成了那次交换。
　　还有无数次，他感受到她的目光，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工作，不敢回应，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他怕自己一旦流露出任何情绪，就会打破那脆弱的平衡，就会让她发现他内心深处那点不该有的奢望。
　　是的，奢望。
　　他承认，他对叶栀夏，早就不是高中时那种遥不可及的仰慕了。在一次次"偶遇"，一次次目光交汇中，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他会因为她一个笑容而心神不宁，会因为她几天没来而感到失落，甚至会可耻地享受着她那份专注的注视。
　　但这份感情，对他而言太过沉重了。
　　他想起自己需要精打细算的生活费，想起父母期盼的眼神。他的世界是现实的、冰冷的，充满了需要计算的数字和需要解决的难题。而她的世界，是温暖的、明亮的，充满了无限可能。
　　他怎么敢，怎么配去回应她的目光？
　　这种清醒的认知像一把钝刀，每天都在凌迟着他的心。一边是情不自禁被她吸引，一边是理智的不断警告。在咖啡馆的每一天，都变成了一种甜蜜的煎熬。
　　最终，期末的压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说，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逃避理由。
　　那天晚上，他站在操作台后，第无数次感受到那道温柔的目光。手中的拉花杯微微颤抖，一个本该完美的心形变得歪歪扭扭。他看着那个失败的拉花，突然觉得这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团糟。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既要应付繁重的学业，又要忍受这种求而不得的煎熬。他需要空间，需要时间，需要远离那个让他方寸大乱的身影，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
　　于是，他找到了森哥。
　　"期末事情太多了，"他对森哥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想集中精力应付考试。"
　　森哥看了看他，那双饱经世事的眼睛里似乎看透了一切，但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学业重要。考完试再回来。"
　　离职的手续办得很顺利。他把所有的器具都仔细清洗保养了一遍，跟新来的兼职生做了详细的交接。每一个步骤他都完成得一丝不苟，仿佛在用这种仪式感告别这段让他心乱的日子。
　　走出"墨痕"的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空虚。
　　他知道自己在逃避。逃避她的目光，逃避自己的感情，逃避那不可能有结果的未来。
　　离开咖啡馆后，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教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他把自己完全埋进了代码和书本里，用高强度的学习麻痹自己。
　　可是，那道目光仿佛已经刻在了他的记忆里。在图书馆看书看到深夜时，他会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斜前方的位置——那里空无一人；在食堂吃饭时，他的目光会不自觉地扫过人群，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甚至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都能想起她坐在窗边，阳光在她发梢跳跃的模样。
　　他这才发现，逃避并没有让思念减轻，反而让那份感情在压抑中发酵得更加浓烈。
　　手机里，那个猫咪头像的对话框始终安静地躺在置顶的位置。他无数次点开，输入，删除。想问问她期末复习得怎么样，想告诉她他离职了，想......找个理由和她说说话。
　　但最后，他都放弃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己的生活都一团糟，又有什么资格去打扰她？
　　就让这份刚刚萌芽的感情，随着期末的结束，悄无声息地消散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悄悄反驳：真的能就这样放弃吗？那个会用崇拜眼神看着他解决技术问题的她，那个在雨夜接过他的伞时眼睛亮晶晶的她，那个总是偷偷看他被发现后脸颊绯红的她......
　　夏遇桉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痕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他察觉到了她的心意，却连回应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太清楚了，有些距离，不是靠喜欢就能跨越的。
　　窗外，夜色深沉。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两个年轻人的心，一个在勇敢地靠近，一个在痛苦地逃避。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却谁都没有勇气率先捅破。
　　逃避可耻，但有用吗？夏遇桉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这个期末的寒冬里，他选择了一个人躲进自己的壳里，舔舐着那份甜蜜又痛苦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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