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见鹿

　　回到宫中时，空中的烟花才刚刚放完。鹿黎翻身下马，不顾侍卫诧异的目光，径直往那座塔楼跑——栏杆上的“自由”二字被风雨磨得浅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刻深些。
　　刚将“由”字的竖钩刻得笔直，不远处突然传来甲胄相撞的声响。她俯身望去，瞳孔骤然收缩：宫墙下的演武场里，黑压压的士兵正列队集结，玄色披风在风中翻卷，甲胄上的寒光刺得人眼疼。
　　更远处，一辆辆蒙着黑布的马车正往城门赶，车辙深陷，看轮廓，显然载着沉重的弩箭与长枪。
　　“怎么回事？”琉钰的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凝重。
　　鹿黎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抠进栏杆的木纹里。回忆起太子送亲时那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楚昭华掀帘时眼里那抹藏得极深的决绝——鹿黎瞪大双眼，这哪是什么和亲，分明是场以命相搏的赌局。
　　她转身往楼下冲，石阶被踩得咚咚作响，刚到塔底，便与匆匆而过的禁军统领撞了个正着。统领手里攥着兵符，见她鬓发凌乱，眼底翻涌着未散的惊怒，不由得愣了愣：“鹿姑娘？您这是……”
　　鹿黎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急喘：“演武场的兵是怎么回事？太子是不是跟送亲队伍一起走了？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统领被她问得一窒，眼神闪烁着避开她的目光：“鹿姑娘，这是太子和公主的命令，属下……”
　　“命令？”鹿黎冷笑一声，指尖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是借和亲当幌子，与楼兰决一死战吧？是怕我跟着碍事，所以从头到尾都瞒着我吗？”
　　她眼底猩红：“楚昭华一个人去闯楼兰王帐，你们就让她去？是不是觉得她是公主，就该拿命去赌这场胜算未知的局？”
　　统领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艰涩地开口：“太子说……您是公主和他的软肋，不能让您跟着涉险。而且公主她……是自愿的。”
　　“自愿？”鹿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自嘲的疯劲，“她自愿的就该瞒着我？”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着：“公主说……这是青鸾的事。是我们皇室欠百姓的，该由我们自己来还。您本就不是这宫里的人，犯不着把您扯进这淌血的浑水里。”
　　“这浑水，我闯定了。”她转身往议政殿走，红衣带起一阵风，“谁若拦我，我就连他一起劈。”
　　统领望着她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他见过太多权衡利弊的人，却第一次见这样的，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偏生那股疯劲里，又藏着让人无法反驳的执拗。
　　他快步追上去，兵符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声音压得极低：“鹿姑娘，等等！”
　　鹿黎脚步一顿，回身时眼底的猩红还未褪去。
　　统领喉结滚动，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您猜对了，和亲从头到尾都是幌子。三天前，大理寺审出了那个出卖你们行踪的内鬼——是兵部的一个笔吏，被楼兰人用重金收买了。”
　　他声音发紧：“那笔吏熬不住刑，全招了。楼兰王根本不是要和亲，是想借公主当人质。您带公主逃亡的那些日子，他们正好在边境集结兵力，就等公主一到王帐，立刻扣下她，顺势挥师南下。”
　　鹿黎的指尖猛地攥紧，公主此去楼兰，九死一生，这次很可能就是永别。
　　“陛下和太子早瞧出不对劲了。”统领继续说道，目光沉沉，“送亲队伍里藏了三百暗卫，太子亲自跟着，就是想借嫁妆车做掩护，把兵力送进楼兰腹地，等他们动手扣人的时候，咱们就先一步端了王帐。”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本来……是想找个替身替公主出嫁的。可公主不依，说楼兰的细作遍布京城，稍有差池就会露馅，非得自己去不可。”
　　“她说，只有她亲自去，楼兰人才会信这场和亲是真的，才会放松警惕，咱们的人才能顺利潜伏。”
　　统领望着远处宫墙的飞檐，声音涩得发苦，“楼兰王帐外布了三重暗哨，明着是草原骑兵，暗里是西域死士，暗卫能护她不死，却冲不破那道重围。太子说，这是一场赌局，赌咱们能比楼兰先动手……”
　　风卷着桃花瓣掠过廊下，落在鹿黎的靴尖。
　　原来不是不护着她，是早已把生死摊开，赌上了整个青鸾的未来。
　　鹿黎转身继续往议政殿走，这次的脚步比刚才更沉，也更稳。红衣扫过青石板，带起的风里，多了几分不容错辨的杀意。
　　这场赌局，我鹿黎陪你们上桌。但输了的代价，我付不起。所以这局，必须赢。
　　议政殿内，皇帝正对着沙盘推演阵势，指尖在代表楼兰王帐的沙盘一角重重一点。殿门被“砰”地推开时，楚旭抬头，见鹿黎闯进来，一怔。
　　“陛下，”鹿黎单膝跪地，掌心按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掷地有声，“臣请命，率军驰援太子殿下。”
　　青鸾的事，既是她的事，便也是我的事。她要护这天下，我便护她。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问：“你都知道了？”
　　“楼兰要的从来不是公主，是青鸾的江山。”鹿黎看向皇帝，视线扫过沙盘上密密麻麻的兵阵标记，“用送亲队伍做幌子，把暗卫藏在嫁妆车里，可楼兰王帐外的三重暗哨，暗卫根本冲不破。楚昭华在里面，就是块砧板上的肉。臣请命，带三百轻骑，抄近路驰援。统领在明，我在暗，定能护太子和公主周全。”
　　皇帝放下手中的玉尺，目光落在她身上，沉默片刻：“统领把兵符带走了。”
　　“那便请陛下赐一道手谕。”鹿黎抬头，眼里的光比碎影剑更锐，“三百轻骑，臣自带。只要能出京，臣有办法让他们听令。”
　　皇帝楚旭深深看了一眼鹿黎，拿起案上的朱笔，在空白的谕旨上落下玺印，掷给她：“去吧。记住，活要见人，死……也要把她的尸身带回来。”
　　“不必。”鹿黎接住谕旨，转身就走，“我会带她活着回来。”
　　演武场上，三百轻骑已列队等候。鹿黎翻身上马，碎影剑斜挎在腰间，整装待发。
　　“琉钰，”她在意识里说，“你还有类似凤凰涅槃的道具吗？”
　　“没有了，你别乱来。”琉钰带着系统独有的冷淡。
　　“我最贪生怕死了。”鹿黎扬鞭抽马，“我就是去看看。”
　　“……你是我的宿主，我会对你负责。”
　　马蹄声碾碎晨露，三百轻骑如一道玄色闪电，朝着楼兰的方向疾驰。
　　三日后，楼兰王帐外的草原上，送亲队伍正被团团围住。楚昭华站在銮驾前，凤冠早被她掷在沙地里，红裙上沾着草屑与血点。
　　夜王，楼兰的主战派首领，正用刀抵着她的脖颈，刀锋压得极重，渗出血珠。他狞笑着看向被箭雨困在沙丘后的太子：“楚昭宸，束手就擒吧！否则，本王现在就送你妹妹去见你们青鸾的列祖列宗！”
　　太子的玄色披风已被血染红，身边的暗卫倒下了大半，眼看就要撑不住。
　　就在这时，风里忽然传来破空之响。
　　“小心！”夜王下意识回头，一支羽箭已擦着他的耳畔飞过，箭羽震颤，死死钉在身后的旗杆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沙丘后，一道红衣身影正勒马而立，手里的长弓还未放下。阳光落在她身上，眼神冷得像结了冰。
　　“鹿黎？”楚昭华眼里闪过惊讶之色，随即化作滚烫的星光。
　　夜王怒喝：“抓住她！”
　　可不等士兵上前，鹿黎已翻身下马，反手摘下背上的长弓，三指扣弦的刹那，风声骤然凝滞。她站在沙丘边缘，指尖稳稳勾住弓弦，目光落在夜王抵着楚昭华脖颈的刀上，唇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还射吗？”夜王见状狂笑，刀刃又压深半分，血珠顺着楚昭华的颈侧滑落，“你敢动，本王就先抹了她的脖子！”
　　鹿黎没说话，只缓缓抬臂，长弓如满月，箭矢的寒光直逼夜王面门。空气里仿佛有根无形的弦被绷紧，连风沙都停了一瞬。
　　就在夜王以为她终究不敢动手的刹那，鹿黎松了弦。
　　利箭破空的锐响里，楚昭华忽然动了。她没有躲，反而顺着夜王分神的瞬间，左手猛地攥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右手屈起，手肘狠狠撞向他的肋下——那是鹿黎教过她的近身反制术，用巧劲卸力，比蛮力更狠。
　　夜王吃痛，手腕一松的刹那，楚昭华已顺势夺过弯刀，手腕翻转间，刀背磕在他的肘弯，借着他吃痛弯腰的惯性，刀刃精准地刺入他的小腹。动作干脆利落，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娇弱。
　　几乎是同一时间，鹿黎射出的箭擦着楚昭华的发梢飞过，钉穿了夜王的头颅。
　　“噗嗤”一声，刀入血肉的闷响与箭矢穿透骨骼的脆响叠在一起。夜王瞪圆了眼，看着楚昭华眼底毫无惧色的冷光，又看向沙丘边收弓的鹿黎，喉间嗬嗬作响，终究轰然倒地。
　　楚昭华甩了甩手腕，将染血的弯刀扔在沙地上。她抬眼望向鹿黎，两人的目光在漫天飞沙中撞上——没有惊慌，没有后怕，只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刚才那一瞬间，她们甚至没交换一个眼神，却像演练过千百遍般。
　　你敢信我箭无虚发，我便敢赌你能反手制敌。
　　夜王的惨叫戛然而止。周围的楼兰士兵见状，顿时乱了阵脚。
　　“杀！”太子抓住时机，挥剑劈开身前的敌人。
　　鹿黎护在楚昭华身侧，碎影剑舞得密不透风。
　　“你怎么来了？”楚昭华一边格挡，一边低声问，她短剑划破敌人咽喉的动作也干净利落。
　　“来接你回家。”鹿黎偏头，剑梢挑飞一支冷箭。“你瞒着我的账我可得好好算。”
　　楚昭华笑了：“那得等我们杀出这里。”
　　“好。”鹿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剑势愈发凌厉，“我为你开路。”
　　阳光越过沙丘，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鹿黎带来的三百轻骑接连突袭，楼兰残兵在青鸾铁骑的追击下四散奔逃。
　　她们都知道，这场胜利之后，才有真正的自由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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