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橘

　　“林恩，爸爸教过你，女孩子不应该和别人打架。”

　　小脸脏兮兮的小林恩正在罚站，背靠着冷冰冰的墙壁，倔强地仰着头，一声不吭地看向父亲。她对一头黑发的母亲印象很模糊，似乎从有记忆起，就是和父亲相依为命。

　　“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父亲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曾多次教导过林恩不要和其他小朋友打架，拳头不能解决问题，女孩子更加不能用这种方式。小林恩每次都听着，但每次也都是浑身脏兮兮的样子回到家。

　　父亲叹着气，用湿纸巾小心翼翼地给她擦脸，却不小心擦到了伤口。立刻检查才发现，林恩的眼睛下方有一道细小的擦伤，这一擦当即渗出细丝血迹，看样子像是摔倒时被锋利的石头划伤的。

　　林恩记得，那无疑是记忆中父亲最生气的一次，甚至比她长大后闹着不肯回国时还要严厉。

　　尽管林恩嘴上总说，从不觉得男孩女孩有什么该做不该做的差别对待，但其实她心里一直都能认清，有些事，有些女孩子，是真的做不来。就比如——

　　“啊啊啊——！！为什么有蟑螂！为什么会有蟑螂啊！”林恩惨叫之后，双手抱头，整个人窝进沙发里，心脏砰砰乱跳，嘴里无意识地飚出一连串的英语。

　　“快把它扔……扔出去！从窗子扔出去！扔的远远的！”林恩情急之下，一时间语无伦次，也根本分不清自己说的是中文还是英文。

　　执行完了林恩给的“命令”，林颉非常利索地关好窗子，一回身，见她面无血色，靠在沙发上，目光紧紧盯着窗外，而后才是自己。

　　“以前都好好的，怎么你一来就有蟑螂了？”

　　“哎？别冤枉我啊。”林颉抽了张纸巾擦手，“我的房间每天都打扫的。”

　　他还分析说：“现在夏天都到了，搞不好是在外面路上跟着人，或者趴在衣服、购物袋上不小心被带回家来了。”

　　林恩顿时像被抽取了灵魂，再一次瘫倒在沙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颉看着她这副模样，实在想笑：“你现在胆子怎么变这么小了？”

　　话一出口，林颉瞬间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赶忙噤了声。

　　好在林恩现在脑子不在，没仔细琢磨他说话的背后含义。而是深受打击，专心破防，声音颤抖着嘴硬：“胡说，我胆子很大……”

　　林颉轻笑，“肯定没有那只美洲大蠊大。”

　　这四个字犹如自带声画，林恩闻言立刻戴上了“痛苦面具”，闭上双眼，发动全身细胞来拒绝这个生物名词。

　　林颉看她这幅样子就知道，确实被吓坏了。刚才自己想干什么来着？

　　对，本来是想去喝水，结果就听厨房传来一声惨叫。

　　“之前不是说写稿子缺灵感吗？现在写的怎么样了?”

　　林恩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惧中，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哦对了！还有件事。”林颉突然想起自己远嫁的小姑姑过两天要来看他，所以打算提前报备了一声，“说过两天顺路来看看我，会带点家乡特产。我让她直接到这儿来可以吧？”

　　林恩脑子里还在尽力忘记黑色大强的身影，根本没听清谁要来，想着可能是朋友吧，于是点了点头。

　　林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恶心的虫类。再加上自身有些洁癖，如果被触碰到可能会当即毙命——指的是林恩本人。

　　在以前，林恩自以为家就是“安全屋”，但自从在“安全屋”发现了一只大强后，现在她做什么事都提心吊胆的。

　　就连余光不小心扫到会动的反光，也会吓到整个人一激灵，瞠目发呆。

　　林颉刚喝的一口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走过来伸手摸摸脑袋，给她顺了顺毛，“不好意思，手表反光。”

　　林恩调整好呼吸，缓了缓神，“你刚才问我什么？”

　　“过几天……”

　　“不是不是，上一句。”

　　林颉想了想，“噢，我说你之前不是在写言情类的稿子缺灵感，现在有思路了吗？”

　　林恩眨了眨眼，好奇心慢慢占据大脑主要地位：“你要跟我分享恋爱经验了？”

　　“你要是想听……”林颉双手抱胸，语气竟变得有些傲慢。

　　林恩立刻腾出一个位置，拍了拍沙发垫。怎么说起这事就一下子来了精神呢，林颉笑了笑，坐下。

　　林颉抿抿嘴，暗自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女孩。”

　　“多以前？”

　　林恩冷不丁问了一句，把林颉问愣住了一下。

　　“我意思是，那时候你多大？”林恩补充解释了一下。

　　“很小，跳起来能打到你膝盖那么大。”

　　林恩咯咯笑了起来，“你早恋。”

　　林颉也笑了，“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是“喜欢”好吧？”

　　“所以是暗恋？”林恩惊讶，捂嘴发出一声抽气音：“三角恋？”

　　“三角恋？”

　　“正好，我要写的就是三角恋。”林恩拿出纸笔来，期待地抬抬手，示意请他继续说。

　　林颉挠挠头，被这样一引导之后，到嘴边的话莫名掺了些假，“但那时候我们一个共同的朋友，也喜欢她。”

　　“然后呢？”林恩托着腮。

　　林颉看向她，一时间有点懊恼自己不该虚构出来第三人，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其实不知道她对我的想法，但肯定不是普通朋友，这点我能确定。”

　　林恩用虎口抵住下巴，做思考状：“为什么？她很喜欢和你一起玩？”

　　林颉想了想，“也没有，她总是让我别跟着她，但又每次都主动来找我。”

　　“噢——”林恩意味不明地拉长音，在本子上写了些什么东西。

　　“但是到后来我就搬走了，我们再也没联系过。”

　　“啊？？”林恩没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Bad Ending，抬头怒视林颉。

　　“那那个女孩子呢？你走的时候，她没和你说什么？”

　　林颉垂下眼，叹了口气，“她可能不知道我搬家了吧，我当时走得太匆忙了，没来得及和她说。”

　　“家里人搬家随心所欲，我都是在前一天晚上发现家都搬空了，才知道要搬家的。”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赶上车看行李，想找她也找不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家在哪。”

　　林颉抬起眼，再次看向林恩，目光相撞的时候，他都要以为林恩想起他来了。

　　因为林恩现在看起来真的很生气，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用笔的尾部戳了他胳膊一下。

　　弹簧因此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

　　林恩半天没说话，林颉想着怎么找补一句，“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喜欢我。我之后也想过来着，但感觉最后她也只会让我走得越远越好。”

　　“……”林恩目光中的敌意渐渐消失，她问：“那另一个朋友呢？”

　　“他们后来在一起了？”

　　林颉挠挠耳朵，“没有。”

　　“所以你让步了？”

　　林颉看向她，没太听懂。

　　“我意思是，你这算是退出了？放弃了？没想过找她？”

　　林颉没有反驳的理由，便点了点头，“确实想过，如果她能遇到对她好的人，那我找不找到她也无所谓了。”

　　“为什么？”林恩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不太理解，“你也喜欢，他也喜欢，为什么不能公平竞争？”

　　“大概是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吧……”

　　林颉不敢承认是自己没胆子表白。

　　“可这样对女孩子也不公平啊。”

　　林颉眸转向她，一时无言。

　　“是你单方面认定你们的关系不可能再进一步了。”林恩耸肩，又补上一句，“而且朋友也像是被你施舍了。”

　　林颉没想到林恩会是这样的反应，多年来他都没把握自己和林恩小时候的关系究竟是真的要好，还是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客厅里静了下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明明不是同一件事，但又按照自己的理解在进行这个话题。

　　他静静看着她，声音有些低。

　　“所以……如果是你的话，你不希望我让步。”

　　林恩抬头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远处，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不一会儿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她转向林颉，语气充满了不解。

　　“我们应该……不是会喜欢同一个人的性取向。”

　　“……”

　　人的一生中会经历很多无语瞬间，这是他从小到大最严重的一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吞没了林颉，简直不能用泼冷水来形容。

　　他扶着扶手艰难转身，背对着林恩，缓慢而绝望地翻了个白眼。所有的试探、迂回、暗自期待，在这都变成小石子，统统打了水漂。

　　林颉自暴自弃地抹了把脸，“当我没说。”

　　偏偏始作俑者林恩却还皱着眉，对他屡次的误解感到不满。

　　甚至质问：“你怎么老是以为我喜欢女的？”

　　“……对不起。”林颉心如死灰，还得“诚挚道歉”。

　　“嗯，”林恩这才稍微满意，端起水杯，不忘叮嘱一句，“下次请注意。”

　　林颉看着她毫无觉悟的侧脸，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越发觉得自己想追回她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正常人不会理解她的脑回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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