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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不远处,萧陌那两条长臂跟捞鱼似的,一把勾住正踮脚看热闹的青染,半拖半拽地就往江磊方向走。青染攥着他胳膊上结实的肌肉拍了好几下,萧陌却龇着一口白牙笑,胳膊收得更紧了:“别想!”
江磊倚着老槐树,看着这对打打闹闹的发小,心情很复杂,他喜欢青染和萧陌陪着他,这让他感觉心安,但是他不想他们走太近。最近,当他看到他们亲近的时候,能感受到不一样的情绪,他知道他嫉妒,嫉妒萧陌能和青染一直保持着小时候的亲昵。他也想,但做不到。
暮色四合时,青染娘牵着青染的手到了张大娘家。
一掀门帘,就见昏黄的油灯下,一家人围着张矮桌,桌上只摆着一碗黑乎乎的咸菜,几只粗瓷碗里的稀粥清得能照见人影。一块已经被掰开的红薯,放在桌子上,没人动。
张大娘猛地抬头见是她们,慌忙起身,竟有些手足无措:“他婶子咋来了?快坐快坐!”说着就指挥儿媳把桌上的碗筷麻利收拾了,又摸出两个洗得发亮的粗瓷碗,倒上温热的白水。
“怎么了,这是,福喜这是生气呢?”青染娘进门时,便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我娘和她,就一个红薯,她俩都不吃,只给我,我怎么能吃?家里就我一个废人,我身体要是争气些,也不能让她们吃这么多苦。”
福喜嫂子按住他有些颤抖的手,道:“你别这么说,你身体最弱,我和娘可以饿几顿,你不能。”
“你们要再这样,我就去死。”福喜哥虽然生气,却没甩开他媳妇的手。
“你们既然是因为这个生气,那我也不绕弯子了。”青染娘端着水碗没喝,开门见山道,“青染白天瞅见你家缴粮,知道还欠着些。”
“可不是嘛……还欠着一石八斗呢。”张大娘的手颤巍巍地抚过眼角,枯瘦的指节泛着青白,声音里满是愁绪。
“我倒有个主意,你听听,愿意我就接着聊。”青染娘往前凑了凑。
“啥主意?”张大娘眼里瞬间亮起一点光,愁容都淡了些。她知道詹家实力,也知道詹家两口子都极善良,她猜青染娘是来帮她的。
“听老村长说,福喜爹是识文断字的,所以福喜也开了蒙。”
“是啊,张家祖上是读书人,就因写文章得罪了贵人,才逃难到咱村。入村好几代了,家道早就败落了。”张大娘叹了口气。
“但在我村,仍是独一份的读书人。”青染娘轻轻拍了拍张大娘粗糙的手背,手掌温暖厚实,“我家果园里,正缺个记账的,一年也没几天活计,福喜的身子肯定能应付。您要是不放心,让福喜媳妇陪着他就是。”
一直沉默坐着生气的张福喜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直勾勾地望着他娘。他太想出去走走了,自打那一场急病后,他就再也没能站起来,天天窝在炕头靠人伺候,活像个废人。可他也知道,娘是怕他出事,才把他圈在家里。
“福喜不行!他身子骨弱!”张大娘立刻摆手,声音发紧,“我老婆子没啥念想,就盼着一家老小能平安活着。”
“我行的!娘,我想出去走走,我想干活,我不想当废人!”福喜急得攥紧了衣角,声音都有些发颤。
“娘,我也觉得多出去透透气,对福喜身子好。”福喜媳妇也在一旁轻声劝道。
“可咋出去啊?轮椅我买不起,就算有钱,也得先把粮缴上啊。”张大娘犯了难。
青染突然插话:“轮椅您别担心!我师父教过我做轮椅的法子,明儿我就和江磊、萧陌一起给福喜哥做一个!”
“这……这咋好意思……”一家都是老实人,突然有人这般热心,张大娘眼圈都红了,话都说不利索。
“不白做。”青染娘立刻接话,语气诚恳,“而且单靠那几天记账的工钱,肯定不够二百多文。我们家日子也不宽裕,我和青染爹商量过,救急不救穷,我不能白帮。”
“对对,不能白帮……”福喜连连点头,生怕对方变卦。
“村长和青染爹常说,我村人都是逃难来的,以前觉得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又不敢去村外的学堂,所以村里娃们都不读书,家里人不愿,也没人张罗。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都正常缴粮,家家都在县里入了籍,再过几代,那些陈年旧事早该翻篇了。我们要过下去,娃们更要过下去,而且要过得越来越好。”青染娘缓了缓,继续道,“青染爹就想和村长商量,让娃们有机会识字。可第一步难走啊,不知道有几家愿意送娃来读书,一下子请夫子也不划算,万一没娃来,总不能一直花钱养着夫子。”
“是这个理!我爹以前说过,村外也不是家家娃都能读书,只有大点的家族才请得起夫子。”福喜连忙附和,眼里满是认同。
“所以我想,先在我家院里整个小学堂,让福喜在记账之余,先给娃们识字开蒙试试水。我也不敢担保啥,要是明年入学的娃多,我再正式给福喜付工钱。今年呢,就囫囵算,这二百六十八文,当是未来一年福喜的工钱。”
“我愿意!我愿意!”没等张大娘开口,福喜已经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都带着颤音。
“这……”张大娘还是迟疑,目光落在儿子单薄的身上,满是担忧。
“张大娘您放心,就是识字开蒙,没啥压力。”青染忍不住劝道,“全看福喜哥的身子,身子好就多教点,不好就歇着,没人催他。”
“那……好吧。”张大娘迟疑了半晌,终于点了头。
“你们家瑞儿就是第一个入学的娃了,算一文钱一个月,不多吧?”青染娘忽然狡黠地笑了笑,“可以先欠着,您可得给我这个面子。”
“不多不多……”张大娘没料到还要收钱,一时有些愣神,福喜连忙接过话头,眼里满是感激。
“还有桩事要跟您说。”青染娘瞅准空当,把青染往前轻轻一推,方才背得滚瓜烂熟的话到了嘴边却卡了壳,实在记不全那一大段说辞。
青染顺势上前,声音清亮:“我师父说,村外的富贵人家,都爱在衣裳上绣些纹样装饰,那叫刺绣。月月略通此道,可她不缺银钱,更不愿为挣钱费神,让她亲手做这个赚钱,是万万不肯的。我听娘说,福喜嫂子是村里手最巧的,便寻思着让嫂子跟着月月学些刺绣手艺,绣好的成品由月月拿去售卖。赚得少了,就当贴补家用;若是销路顺畅,我们再找些村里的嫂嫂们一起学,也算多条生计。”
这是她之前和月月讨论过很多次的想法。每次月月给她做好看的衣服和饰品,她都想,要是村里其他婶婶嫂子也会做,那该多好啊。
师父说,月月做的衣服和香囊,在彭泽,那都是能卖上大价钱的,因为她的技艺超群,做出来的东西都是绝品。
青染问师父,大价钱是多少钱,师父说,能够留安村全部村民正常一年的用度。当时青染就被惊到了,后来就一直盘算着能不能靠这个给村里的婶婶嫂子们搞一条营生。
她缠着月月去了几趟彭泽。月月的绣品,都是她的老朋友,一个神医,给她联系的买家。青染去彭泽看了好些家服装和饰品店,效果不是很好。绣品价格和绣娘技艺息息相关,村里的婶婶嫂子们能练到什么程度,还未可知。
所以这事,青染一直没开始,因为她知道,如果开始了,结果不如预期,大大影响婶婶嫂子们的积极性。这还只是其次,学绣活,要牺牲家里做活的时间,最后有收获还好,没有的话,大家心里肯定不痛快。对她这个人有情绪了,以后想在做点什么就难了。
这事翻来覆去,她想了很久,最后被她发现了福喜一家,福喜哥身体不好,张大娘放心不下他,总是让福喜嫂子陪着,只一人干活。只要给福喜嫂子分担了照顾福喜哥的活,福喜嫂子就能学绣活,而且学不好,想来也不会有怨言。
月月的神秘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她时常毫无征兆地消失,又在众人意想不到的时候悄然归来,传闻每次回来都带着不少稀罕物件。就说青染、江磊和萧陌用的笔墨纸砚,村里人从没见他们从货郎那儿买过,定是月月从外头带来的。青染让福喜嫂子跟着月月学绣活,张家竟然没人提出异议。
福喜嫂子愣了一下,立刻满口答应。在这靠山吃山的村子里,女人能挣钱的路子本就少得可怜,有这样的机会哪能错过。
回家的路上,青染娘拉着女儿的手,忍不住问:“囡囡,你咋突然想起办小学堂,还帮福喜家寻活路?”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绝非爱心泛滥到要揽下全村闲事的性子。
青染挽住娘的胳膊,头轻轻靠在她肩上:“娘,我近来总觉得师父有些反常。先是让月月从村外寻来三柄非同寻常的佩剑,我们如今安稳度日,哪用得着这般利器?后来他又单独留我说话,说假以时日,江磊的雄才大略、萧陌的军事奇才,定会尽数彰显,这小小的村子,恐怕困不住我们了。您也知道,师父向来不预判未来的。还有月月,去年她就跟我说过,江磊是个有大气运的人。”
“所以呢?”青染娘攥着衣角,脸上满是忧色。
“我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早做打算。若真要变天,便让它朝着我们希望的方向走。再说帮福喜嫂子,我们也不是无偿的,不管我的预感对不对,这么做于我们并无坏处。”
“囡囡啊,这世上做女人最是不易。爹娘只盼你能安稳过一辈子,不想你卷入太多风波里。”青染娘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娘,自从我拜了师父,很多事就已经不一样了,我们只能往前走,走到哪算哪。”
“那我和你爹能帮上啥?”
“您和爹早就给了我最大的支持啦。小时候让我泡在果园里自在玩耍,后来支持我跟师父学艺,现在又陪着我折腾这些事,有你们在,我就啥也不怕。”青染撒着娇,在娘的肩膀上蹭了蹭脸。
小学堂的筹办,青染娘当仁不让地揽了下来。她那风风火火又带着点泼辣的性子,倒真说动了几户人家送孩子来。那些家长也没指望孩子能学出啥名堂,不过是花钱找个人照看孩子,图个清净。从此,青染家的院子里每天都飘着奶娃娃们奶声奶气的“之乎者也”,倒添了不少生气。
福喜嫂子的刺绣在月月的指点下也慢慢有了起色,月月试着把绣品拿到村外售卖。起初手艺尚浅,绣品算不上精致,能收回布料和丝线的成本,福喜嫂子和月月就已经喜出望外了。
把这两件事托付出去后,青染便不再过多操心,只是偶尔问问进展。她的大多数时间都用来陪伴师父朱寒砚。师父的身体日渐衰弱,除了每日固定半个时辰与三个徒弟对谈,其余时间只愿让青染陪着。
他一改往日沉稳,花了大量时间和青染谈论天下时事、剖析世家兴衰、探讨民生疾苦……这些反常的举动让青染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但她乖巧地什么也没问,只是凝神倾听,努力跟上师父的节奏。好在她天资聪慧,一点就透,学习成果让朱寒砚十分满意。
月月对朱寒砚的偏心却十分不满,总觉得自己才该是陪他走完最后一程的人。毕竟她认识他最早,这些年心里也只装着他一个。可每当她红着脸叫嚣“我才是最爱师父的人”时,朱寒砚和青染都只能无奈摇头,这只小狐狸,离真正懂得“爱”还差得远呢。
九月底,秋收刚结束,江磊就在一次师徒对谈中提出了建议:“师父,不如组建一支捕猎队吧。农闲时节大家闲着也是闲着,有组织地进山打猎,既能给村里增加收入,也能让大伙儿多些口粮。”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起来:“官府的征粮额一年高过一年,今年勉强应付过去,来年能不能撑住实在难说。现在多数村民都得节衣缩食才能缴够粮,已有好几户人家靠借粮度日了。长期吃不饱饭,身子骨越来越弱,疾病也跟着找上门,劳力一旦病倒,明年的收成更是没了指望。”
朱寒砚微微颔首:“你说得在理,具体打算怎么做?”
“我计划组建两支捕猎队,共需三十多人;另外还得配些人手负责猎物宰杀、定价、售卖,大概二十人就够。这五十多人,按劳动强度、危险程度分档发放酬金。宰杀后的猎物,肉可以按成本价卖给村民,先保证大家能吃饱饭,整体做到收支平衡就行。等运作稳定了,我们再琢磨怎么靠这个多赚些钱,改善村里的日子。”江磊条理清晰地说出自己的规划,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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