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蟹菊小宴(上)
安亲王府的“蟹菊小宴”,设在府内临水而建的金粟轩。
此番果然如王妃所言,规模不大。轩内布置得极为雅致,四周摆放着数十盆名品菊花,或如金盏倾露,或似玉丝垂绦,幽香浮动。临水一侧轩窗大开,可赏残荷听水,景致疏朗。受邀而来的,除了主家安亲王与王妃,仅有五六位宾客,皆是如韩临这般地位特殊的朝堂重臣,或是几位异姓王府的女眷。
这些王府与皇室并不同宗,多是祖上开国有功,被封了世袭罔替的王爵。虽地位尊崇,但在真正的天潢贵胄面前,终究隔了一层。也正因如此,他们对这位出身皇室、却又传闻备受冷落的长公主,态度便显得格外微妙——既有几分对皇家身份的天然敬畏,又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审视与好奇。
元瑾依旧是一身明艳的宫装,颜色却选了些许柔和的杏子黄,少了几分压迫感,多了几分温婉。她与韩临并肩而至,对着迎上来的安亲王与王妃微微屈膝行礼,姿态优雅标准,无可挑剔。
“参见王爷,王妃娘娘。”
安亲王是个面容和善、身形微胖的中年人,乐呵呵地虚扶一把:“长公主殿下快快请起,今日家宴,不必多礼。”他转向韩临,笑容更真切几分,“韩首辅公务繁忙,今日能拨冗前来,本王甚是欣慰。”
韩临拱手还礼,神色淡然:“王爷相邀,是臣之荣幸。”
安亲王妃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牡丹纹宫装,显得雍容华贵。她亲热地拉住元瑾的手,上下打量,语气满是关切:“几日不见,殿下气色瞧着倒是好了不少。前些日子听闻殿下凤体违和,本宫这心里一直惦记着。如今看来,韩首辅府上果然是养人的好地方。”她话语亲切,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在元瑾脸上逡巡,似在探究那“病弱”之下,究竟藏着几分真,几分假。
元瑾垂下眼睫,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羞怯与感激的笑容:“劳王妃娘娘挂心。在府中静养了些时日,确实感觉好些了。今日蒙娘娘不弃,特来叨扰。”
“殿下肯来,便是给本宫面子,何来叨扰之说。”王妃笑着,引他们入席。
席位安排也颇费心思。韩临与安亲王及几位重量级宾客同坐一席,元瑾则被引至与王妃、两位郡王妃以及一位年纪稍长的老郡君同席。男女席之间并未设屏风,只隔着数尺距离,彼此言谈依稀可闻。
比起上次赏花宴的人声鼎沸,此次小宴确实清静许多。然而,这份清静之下,暗藏的机锋却未必减少。
侍女们鱼贯而入,奉上肥美的秋蟹并各色佐料,以及烫得温热的菊花酒。拆蟹本是风雅事,却也最能考验人的仪态与耐心。
元瑾净手后,执起银制的蟹八件,动作不疾不徐。她指尖灵巧,撬壳、剔肉、取黄,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狼狈,剥出的蟹肉完整干净,置于细白瓷碟中,姿态优雅从容,仿佛做过千百遍般熟练。这绝非一个在冷宫中连饭都吃不饱的人能有的仪态修养。
同桌的两位郡王妃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安亲王妃则笑着赞道:“殿下好巧的手,这蟹拆得真是利落。”
元瑾抬眸,浅浅一笑,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王妃过奖了。不过是……以往在宫里看嬷嬷们做过,依样画葫芦罢了,勉强不失了礼数就好。”她将一切归功于“看嬷嬷做过”,语气谦卑,让人挑不出错处。
酒过一巡,气氛渐渐活络。安亲王与韩临等人聊着朝堂趣闻、各地风物,偶尔也谈及即将推行的海贸新政,韩临言简意赅,应对得体,既不过多透露,也不显冷淡。
女眷这边,话题则围绕着衣裳首饰、儿女家常。那位老郡君,夫家是开国八公之一的后裔,地位超然,说话也带着几分居高临下,她打量着元瑾,忽然问道:“长公主殿下在宫中长大,想必见识非凡。不知对如今京中流行的‘金丝髻’有何看法?老身瞧着,倒是比前些年时兴的牡丹头更显精神。”
这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暗藏陷阱。若元瑾真如传闻般久居冷宫、不谙世事,必然对这些最新的流行一无所知,答不上来便会露怯。
一时间,几道目光都落在了元瑾身上。
元瑾执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茫然与窘迫,她轻轻放下酒杯,细声细气道:“郡君恕罪。我……我以往在宫中,甚少留意这些妆容发式……只觉得,各位夫人戴什么都好看。”她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难堪,仿佛因自己的无知而羞愧。
这番姿态,立刻坐实了她“见识浅薄”的传闻。老郡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笑了笑,不再追问。安亲王妃打圆场道:“殿下性情质朴,不尚奢华,亦是美德。”
席间一位一直安静用膳的年轻夫人,此时却忽然柔声开口:“臣妇倒觉得,殿下这般天然去雕饰,反而更显清雅难得。”众人望去,却是成王妃徐氏。成王府亦是异姓王之一,祖上以军功封王,如今虽不如安亲王势大,但在军中仍有不小的影响力。徐氏年纪与元瑾相仿,容貌秀美,气质沉静。
她这话说得温和,并无刻意讨好之态,仿佛只是由衷感慨。元瑾抬眸看向她,对上那双清澈沉静的眸子,心中微微一动。她记得青黛搜集的信息中提及,这位成王妃出身书香门第,性子娴雅,与京中多数喜好交际的贵妇并不亲近。
元瑾对她露出一抹带着感激的、怯生生的笑容,轻声道:“王妃谬赞了,我……我当不起。”
徐氏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却主动将面前一碟剔好的蟹肉往元瑾这边稍稍推近了些,动作自然,带着善意的体贴。
这个小插曲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却落入了对面韩临的眼中。他认得成王妃徐氏,知其家风清正,不涉党争。徐氏此刻释放的善意,是出于单纯的同情,还是代表了成王府某种微妙的态度转变?
安亲王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深思。她笑着拍了拍手,吸引了众人注意:“光吃酒赏花,未免有些单调。本宫听闻韩首辅文采斐然,乃状元之才。长公主殿下身为帝女,想必亦是家学渊源。今日秋光正好,不如我们行个雅令,以菊蟹为题,诗词歌赋皆可,助助酒兴,如何?”
她这话,是冲着韩临与元瑾二人说的。目光,却更多地落在元瑾身上。
上一次赏花宴的“作诗”风波,众人记忆犹新。如今王妃旧事重提,其用意,不言而喻。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
韩临面色不变,心下却是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正欲开口,却感到袖口被轻轻拉扯了一下。
只见元瑾抬起头,看向安亲王妃,那双原本带着怯意的眸子,此刻竟平静如水,她唇边甚至漾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
“王妃娘娘既有此雅兴,妾身……敢不从命。”
插入书签
小小的宴会,只是小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