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的引力

　　临近国庆假期，靖阳的工作变得忙碌起来。

　　最苦的还是学生们，作业铺天盖地发了下来，那一张张干净整洁的试卷，在他们看来却犹如带有诅咒的符篆，一拿到手，整个人都失去了精神。

　　“老班呐，这卷子也太多了吧！”

　　“您看咱们能不能申请一下，您的数学科目作业，等国庆假期结束后再写。”

　　周涛刚从办公室把沈安亦的数学试卷搬了过来，那重量一上手，他就知道少不了每人三张打底起步。

　　自从正式分班上课之后，沈安亦原本班级的学生走了一大半，只剩下三个。

　　周涛这孩子他了解，为人热忱，乐于助人，知根知底了，就让他当了班长和自己的课代表。

　　“我说涛啊，咱们不能搞特殊，你是班长，你得体谅体谅我。你看，现在晚自习的时间都留给你们了，你们提前写完，假期里边不是就能天天做美梦了吗。”

　　“不然这跟欠着债一样，玩也玩不踏实，你说是吧。”

　　沈安亦坐在讲台上，伸手拍了拍刚刚被周涛放到那里都厚厚一摞试卷。

　　他表情突然一变，周涛眼睛一亮，还以为是他改主意了。

　　可谁料，沈安亦下一句话直接把他雷的原地石化。

　　“这纸张的质感比我上学那会可好多了，你们这条件，我羡慕都羡慕不来啊。”

　　周涛被气得差点原地跳起来，长叹一声，抱着那一堆试卷，挨个分发下去。

　　要不是因为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周涛真想和他说一句“你羡慕的这生活给你，你要不要啊！”

　　沈安亦咳嗽了两声，示意刚刚拿到卷子的大家先安静下来。

　　毕竟临近国庆节，学校里的巡检工作也比之前更频繁，他可不想毕了业，还被韩校长给抓过去批评教育。

　　“咱们这卷子都快赶上一本书了吧。”

　　贺蕾从周涛手里拿过数学试卷，苦笑了着夹进了自己的数学书里。

　　她现在忙着写英语试卷，这些作业的档期都安排到后面了。

　　“没办法呀，不过老班说得也有道理嘛，早写完早轻松，后面国庆加中秋，能放八天假呢。”

　　周涛嘴上觉得沈安亦这样的安排不近人情，面对同学们，他还是维护沈安亦的。

　　周涛把剩下的数学试卷分发完，果然如他所料，不多不少，刚好每个人三张。

　　这几天发了那么多科目的试卷，他现在凭手上的重量，都能估计个大概了。

　　但他可笑不出来，白花花的试卷铺满了整张桌子，他只写完了两科，还剩下一大堆等着处理呢。

　　周涛回到座位上，从堆成山的试卷里露出一个头，和讲台上坐着的沈安亦对视一眼，沈安亦给了他一个点头微笑的表情。

　　那意思，很显然是在说。

　　孩子，加油干吧。

　　沈安亦也没有闲着，靖阳中学在国庆假期之前，给老师们也留了作业，要检查他们的教案书写进度，他现在也是抱着教案本在啃呢。

　　老师啊老师，您老人家在天有灵，保佑我下笔如飞吧。

　　沈安亦想起了高中时，柳老爷子写教案的时候，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可轮到了自己，才发现连编出一个字，都需要编个半天来。

　　他写完一页，伸了个懒腰。

　　窗外是淡黄色的月亮，在黑漆漆的夜空当中悬挂着，散发浅浅的微光。

　　不知道魏星的教案有没有写完。

　　魏星下午时接了个电话，然后就火急火燎的走了，还给沈安亦发了条消息。

　　【沈老师，我有急事要处理，今天晚自习辛苦你先帮忙看一下。】

　　晚自习排班是正副班主任每人一天轮换，今天刚好轮到魏星。

　　但收到这条消息以后，沈安亦问魏星需不需要帮忙，魏星说不用，他也就没有再多问，用一个OK的手势结束了对话。

　　她当时走得着急，连包都忘了拿，沈安亦拿着她的包追到楼下，她匆匆道了声谢，就直奔校门口。

　　尽管沈安亦很想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她这么失态，但在他问需不需要帮忙的时候，魏星婉拒了，说明还是不想让他知道的。

　　沈安亦心里莫名的烦。

　　他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摸烟，可手伸到裤袋里才发现空空如也。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是无业游民了，上课时间不能抽烟，他也就把打火机和烟盒都丢在了办公室的工位上。

　　没摸到烟盒，倒是摸到了手机。

　　他点亮屏幕一看，和自己那空空荡荡的口袋一样，对话框里也是空空荡荡的，聊天界面依旧停留在自己的那个OK手势上。

　　这下可坏了事。

　　沈安亦现在心里烦躁，烟瘾又上来了，无处发泄，只能一手抓住讲台的边沿，一手捂着头，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失恋了。

　　当然，某种角度上来说，确实是这样。

　　底下的学生们，也不知道是谁最先注意到了他的变化，接着纷纷抬起了头，试卷也不写了，齐刷刷地看着他们的班主任抓心挠肝。

　　“什么情况？”贺蕾用口型对着周涛问道。

　　“不知道呀！”

　　周涛也是一头雾水，刚才不是还好好呢嘛，还和自己开玩笑呢，这怎么一节课过去，就变得垂头丧气了。

　　“是不是魏老师不在，想她了？”

　　贺蕾继续用口型和周涛交流着。

　　沈安亦这会正烦，她又没发出什么声音，所以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周涛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瞬间把全班的目光从沈安亦那里转移到了自己这边，连讲台上烦躁着的沈安亦都被声音吸引，抬头看向他。

　　“周涛，你干什么呢，什么事这么高兴？”

　　“站起来和大家说说，有好事别自己藏着啊。”

　　这一下周涛算是自己撞到枪口上了。

　　沈安亦这会正愁找不到东西宣泄自己心里的闷躁情绪，周涛这很合时宜的把柄就送到了他跟前。

　　“呃……咳咳……”

　　周涛强忍住心里的笑意，嘴上却还是带着一丝弧度，他低着头，轻咳了两声，想要让自己脸上的笑容赶快消失。

　　“你说呀。”沈安亦也来了兴致，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嗯……这个……”

　　周涛又平复了一下心情，憋了半晌，总算是想好了借口。

　　“我刚刚读到了一句诗，觉得挺有意思，您听听啊。”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他刻意模仿出大诗人的语调，周围的同学们听得哈哈大笑，贺蕾更是用书遮挡着自己的前面，笑得腰都弯了下去。

　　能考进靖阳，大家多多少少都是有点知识功底的，自然都知道周涛这句诗说得是什么意思，纷纷笑了起来。

　　沈安亦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句古诗有什么好笑的。

　　他向下甩了甩手，示意周涛坐下。

　　“哎？不对呀！”

　　等到周涛坐下之后，沈安亦才恍然大悟，他一拍讲台，对着周涛笑骂。

　　“好啊，你胆子大了，敢开我的玩笑是吧。”

　　“我要没记错，这句古诗是白居易写的吧，你这么喜欢白居易，把他的《琵琶行》给我抄上十遍！”

　　沈安亦此时脸上已经涌出一抹赧然。

　　这个臭小子，竟敢揶揄自己。

　　周涛吓得脸色大变，连忙说自己错了，乞求沈安亦手下留情。

　　沈安亦当然也是开个玩笑，不是当真。

　　七班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其他班在看晚自习的班主任也被这里的动静吸引，探出脑袋来看，羡慕他们班的氛围。

　　用学生的话来说，沈安亦上课，就跟开演唱会似的，能带动大家的激情，没想到晚自习也是这样。

　　真不愧是清江大学毕业的，不是师范专业都能那么快融入工作。

　　魏星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她来回踱步，显得很焦急。

　　消毒水的味道很浓，闻起来让人心揪，头顶的白色灯光也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她脸色苍白，时不时的还会叹息一声。

　　“谁是郭兰萍家属？”

　　戴着口罩的护士打开急救室的门走出来，一上来就高喊了一声。

　　“是我！我是她女儿。”魏星快步走上前，神情急切。

　　“病人没什么事，就是低血糖晕倒了。这一次是刚好磕在楼梯上，轻微脑震荡，拿了药回去安静修养，一个月左右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护士和魏星说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又把医生开的药单拿给魏星，让她去一楼缴费窗口缴费拿药，之后就可以办理出院了。

　　魏星点头道谢，接过药单，拿起来看了看，确认妈妈真的没事之后，才转身下楼去缴费。

　　站在扶梯上，魏星眼神恍惚。

　　她想起了今天下午时，哥哥给她打了电话，说妈妈在家里晕倒了，受伤很严重，他已经送到医院了，让魏星赶快过来。

　　接到电话的魏星方寸大乱，妈妈她在世界上是除了哥哥以外，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她怎么能不急？

　　着急忙慌的她连包都忘了带，还是沈安亦带着包送了过来。

　　哥哥出去买晚饭了，医院里现在只剩下魏星一个人在守着，她看着手里的药单，走到缴费窗口。

　　“滴”的一声缴完费，她又去拿了药。

　　魏星一脸怅然，她现在可以说是身无分文了，浑身上下的钱加起来还不到三百块，能不能挺得过放假前的这几天都是个问题。

　　上一次继父来学校门口堵她，她给妈妈转了三万元。

　　剩下的钱本来还够她坚持一个月的，等到下个月发了工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但现在出了这个变故，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看来，她转给家里的三万块钱，大概也是被妈妈交给了继父，让他拿去赌了，不然也不至于连挂号费都由哥哥垫下。

　　“小星，怎么样了？”

　　魏星回到病房前，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着哥哥，就听见有人喊了她一声，她抬头，看到哥哥拎着一个便利袋走来。

　　“没什么事，医生说妈是低血糖晕倒了，磕到了头，轻微脑震荡，开了药，回去修养一个月就好了。”

　　魏星把护士之前和自己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哥哥点了点头，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

　　“我买了粥，你先吃一点吧，下午到现在你都没吃过东西。”

　　魏恒把粥递给魏星，两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吃了起来。

　　窗外是已经挂上了夜幕的天空，只有一点依稀可见的浅黄月光被树影挡住，被切割的左一片右一片，略显黯淡。

　　“你在靖阳那边工作，感觉怎么样？还需要我帮你问一问新的学校吗？”

　　魏恒对这个妹妹很关心。

　　自从知道继父上次在靖阳门口堵她，又逼着她给钱的事情之后，他就担心靖阳那边会不会和云海中学一样，向魏星施压，让她主动离职。

　　“我在那里挺好的，靖阳比起云海要好得多，我还交到了新朋友。”

　　还有……新的人。

　　魏星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暖乎乎的，一丝甘甜绽放在舌尖，让她失落的心情回缓了一点。

　　“可是，他要是再去你们学校……”

　　魏恒还是有些不放心，以他对继父的了解，他既然知道了魏星在那里工作，就绝对不会只去一次。

　　谁让他是个赌鬼，在自己和魏星这里的信誉早就成负数了。

　　之前魏星在云海中学的时候，他一旦把钱全输光了，就会到学校里骚扰魏星，最后让她丢了工作。

　　“没关系，我想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魏星脱口而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想起了那天沈安亦对她说的“他要是再来骚扰你，我就帮你打跑他”。还有他那幼稚鬼一样的表情，然后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小星，你是遇到喜欢的人了吗？”

　　魏恒从小看着魏星长大，对她很了解。

　　自从在大学里的那段感情当中受伤之后，他就没有再见过自己妹妹脸上露出这种笑容了。

　　“才、才没有。”

　　“我只是觉得，我上次给了妈三万块钱，让妈告诉他别再来烦我了，而且他之后也真的没有来过，我才觉得他不会再来了。”

　　小心思被看穿，魏星耳根攀上一抹薄红。

　　她连忙矢口否认，顺带给自己找补了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她还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目前除了陆知黎以外，也就只有楚妍一个人猜出了个大概。

　　至于哥哥的话，还是先别和他说了，不然他一定会找去学校，看看“那个人”究竟是谁。

　　没准，还会好好的警告一下沈安亦。

　　那样的话，自己就真的会无地自容了。

　　吃完了饭，魏星和魏恒一起把郭兰萍送回了家，之后又和哥哥重述了几句护士的叮嘱，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洗完澡，魏星躺在床上，看着手机里所剩不多的余额，犯起了难。

　　现在是月底了，马上又要交这个月的房租。

　　哥哥那边，每天照顾继父和妈妈，应该也没有多余的钱了。

　　即使是有，她也不好意思开口要，毕竟哥哥打一份工，要养活三个人，比她还要艰难。

　　她觉得烦，关掉了灯，房间充斥着黑暗与寂静。

　　魏星闭上眼，手机冰凉的机身还贴在掌心，仿佛攥着一块无法融化的寒冰。余额的数字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生活的压力压得她不敢想，也不敢动，只觉得喘不过气，满身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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