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情堕

　　克里斯托弗·阿德勒给出的“一天期限”，像缓缓落下的铡刀，悬于颈侧。出卖凯特琳和雅各？我无法想象自己手上沾染那样的鲜血。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那更是不可能的选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命运终于肯眷顾我。
　　那是雨后的傍晚，我像游魂般在帕西区相对安静的街道上徘徊，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第三条路。
　　在一家早已关门歇业的古董店橱窗前，我停下脚步，玻璃反射出我苍白憔悴的面容，以及身后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风衣、戴着帽子的身影。
　　那人没有靠近，只是在我停留片刻后，若无其事地经过我身边。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一个极其轻微，轻微到被风吹散的声音飘入我的耳中。
　　“谢谢你对凯特琳的帮助。”
　　我猛地转头，那人却已加快步伐，消失在街角，只留下一个迅速远去的背影。我的掌心，不知何时被塞入了个折叠得极为紧实的纸团。
　　我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惊呼，紧紧攥住纸团，匆匆回到家中，反锁了房门，才在颤抖中将其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简洁的字迹，是用打字机打出的法文
　　“明日下午三时，圣日耳曼德佩教堂，第三排忏悔室。我们欣赏你的勇气。需要你的帮助。”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信息。但“凯特琳”这个名字，已经说明了所有。是盟军的人！他们知道我！他们甚至知道我曾帮助过凯特琳。
　　“我们欣赏你的勇气。需要你的帮助。”
　　这短短的话语，像微光，挑破所有笼罩我的浓重黑暗。
　　他们看到了我？在这片被占领，充斥着背叛与恐惧的土地上，有人看到了我微不足道的反抗，并且……需要我？
　　第二天下午，正好阿德勒要出去办公，我趁机从家里溜了出来，一路狂奔去的圣日耳曼德佩教堂。一路上，我都在祈祷，祈祷盟军真的联系我了，我终于可以暂时摆脱那个该死的克里斯托弗·阿德勒了。
　　到了教堂，我闪身进了祷告室。
　　忏悔室厚重的深色帘幕垂落着，隔绝了内外。
　　里面空间狭小，更加昏暗。只有微光从雕刻着网格的小窗透入，勉强勾勒出对面那个模糊的人影轮廓。他坐在帘幕之后，我看不清他的脸。
　　“愿主宽恕你的罪。”
　　对面传来一个压低的中年男声，带着巴黎本地口音，这是标准的开场白。
　　“阿门。”
　　我依循着仪式回应，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干。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更加直接。
　　“我们收到了凯特琳冒险传递的消息。她和她丈夫已经安全转移。他们提到了你，方丹小姐，称赞你的勇敢和善良。”
　　凯特琳安全了！这个消息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些许盘踞在我心头的寒意。至少，我的一点点努力没有白费。
　　“她还好吗？”
　　我急切地低声问。
　　“他们正在前往更安全的地方。但这不是重点。”
　　对面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更加严肃。
　　“重点是，我们了解到你目前的处境……以及你母亲的情况。”
　　我的心猛地一紧。他们连这个都知道？！
　　“我们长话短说，方丹小姐。”
　　那声音语速加快。
　　“我们欣赏你的立场，也相信你对自由的渴望。现在，我们确实需要你的帮助，一个只有你可能做到的事情。”
　　“什么事？”
　　我屏住呼吸。
　　“我们需要你，利用你现在的特殊位置。”
　　对方刻意加重了“特殊”这个词，显然指的是我与阿德勒的邻近关系。
　　“留意并尽可能获取关于德军在巴黎及周边地区兵力调动、尤其是针对抵抗组织和盟军情报网清剿行动的任何信息。任何不寻常的动向，军官的谈话片段，甚至他带回家中的文件碎片……任何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都可能拯救许多人的生命。”
　　他们要我……做间谍？在克里斯托弗·阿德勒的眼皮底下？
　　这让我不寒而栗。这比送药、传递口信要危险千百倍！
　　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仅是死亡，可能会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
　　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犹豫，对面的声音放缓了些。
　　“我们知道这要求极其危险，也理解你的恐惧。你不必立刻答应。但请记住，方丹小姐，有时候，最危险的战场，并不在硝烟弥漫的前线。你的母亲……我们也会尽力关注，但她的释放，取决于更高层面的博弈，我们无法保证。”
　　他没有用救我母亲作为直接交换条件，这反而让我觉得更加真实。他们看重的是情报，是战争的大局，但同时，他们也理解我个人的困境。
　　“我……我需要时间考虑。”
　　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当然。你有一周的时间。下个周三，同样的时间地点，如果你决定加入我们，就来这里。如果不见你来，我们会理解并消失。”对方干脆利落地说。
　　“愿主保佑你，孩子，也保佑法兰西。”
　　说完，帘幕后面传来了轻微的起身声，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教堂深处。
　　我独自留在狭小昏暗的忏悔室里，双腿发软。
　　现在，一边是克里斯托弗·阿德勒的威胁与掌控，以及母亲悬于一线的生命。
　　另一边是抵抗组织的召唤，是反抗的希望，是可能拯救更多生命的机会，但也伴随着即刻的致命危险。
　　我该如何选择？
　　继续留在阿德勒编织的囚笼里，被动地承受万箭穿心般的痛苦，祈祷那微乎其微的怜悯？还是踏上这条荆棘密布的反抗之路，主动出击，用极大的风险去搏不确定的未来，或许还能为母亲争取一线生机？
　　我掀开帘幕，走出忏悔室。
　　教堂里依旧安静，圣像在烛光中沉默地凝视着众生。
　　耶和华啊…
　　我在心里默念祈祷。
　　给这个可怜女人和她的家人一条出路吧。
　　然而，神从不说话，他只是那样悲怜地看着我、看着众生万物，却从不出手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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