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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问何谓独善身,尽所能之无怨悔
这边事了,黎璃在客栈半夜等不到女孩回来,一路找过去,顺带穿过了封闭的城墙,却发现人站在荒山的山楂树下边。那魔修的尸身早就被抬走,蛇鼠虫蚁都四散逃去,眼下天色已暗,没人来这里。
他轻声靠近,听见有来人,祁阳微微抬头。不知为何,他竟从这么小的孩子眼中看到了幽暗。
青年对视她阴翳的眼睛,轻声安抚:“除非你是更大的官僚,否则很难让田公子杀人偿命。”
“你想说这事不是我的错?”
黎璃仰头看着孤星寥落的星空,笑道:“你猜我这么说,我偏偏不该这么说。”
“我本来想平冤的,但我没有办法去敲官府的鼓……”女孩淡淡地说。
男子轻声道:“你若是对那县官动手闹出损祸甚至人命,此生难见天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路见不平杀人如麻,从来是两回事。
女孩语气满是嗤笑:“我怕不见天日?”她心烦意乱的,又泄了气,“我只是……想不到更好的主意……”
青年安静地看着她,隐约地猜想她会不会显现出某种反应,略微好奇。
袖手旁观从来能得到宁静,明明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没有什么必要插手。没了崔卿,也还有无数个这样的人蒙冤受害,解决了一个县丞,天底下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县丞。观众贸然上场,最后只会身陷漩涡,无力自拔。
可惜的是,他的想法没有得到印证。
树林哗哗作响,皓月当空,女孩随便走了几步,神色变得宁静,却不是枯寂。
她踹了几脚路边的石头,让坏心情滚走,星辰般的眸子再度变得熠熠生辉,话题一转,“咱们明天去吃醉虾。”
青年愕然,喃喃问:“不怨恨?”
“才不。我知道当官的是一群什么东西,可我也不能随便害人家。”
“不失落?”
“也不。我知道我没多少本事,若我再厉害些,我就有更好的选择。”
“不难过?”
“完全不。我本来也和这事没关系,我难过什么?”
黎璃先是欣慰,再被这三个回答给好玩到了,勾唇问,“那么小友你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女孩一本正经地答曰:“等结案了,郑寻和那魔修的尸体我会托人帮忙带来这里,先来看看风水。”
“你会看风水?”
祁阳眼眸里染上戏谑的轻松,笑着解释:“不会,但我知道我朋友会,早上莫名其妙对他态度不够好,怕他生气,诓他来这里探探口风。”
青年莞尔:“现在口风探好了。”
“没办法,我要是回去了,大黎难免想起早上的事。而我不见,你担心我,自然只好把早上争执的事给放下,我猜得对不对。”
“不对。”
“哪里不对?”
“我不会和你生气,恰如你也不和我生气。”
“那是自然。”祁阳得他这么一句,得意起来。
黎璃倏然想起来她写的信,如是评价:“你若是做了官,恐怕像个杀星。”
女孩觉得这评价十分有意思,竟玩笑道:“我若是做了官,那定然是要八人抬大轿,好不威风,让见到我的野道士都只好行礼。”
青年莞尔一笑,温声问:“走吧,回去睡觉,不困吗?”
女孩倏然来劲了,嚷嚷道:“困,超级困,晚上从来不睡觉的星星都没我困——”
问者勾唇,如同清波般的眼眸微微笑咪起来,两人没说什么话,下山回客栈歇息。
*
老百姓们虽然看不起下九流行当,可到底是人命关天的案子,哪里容得马虎,这师爷一出官府衙门就被指指点点,心里多少不舒服。
第二天清晨,听说县官老爷也有些犹豫,师爷摸着稀疏的胡子想了许久,突然道:“众人都知崔卿无辜,县官大人不妨判那田玉,平了众怒,押在官府中待发配流放,再悄悄把田公子送回家,卷宗上就说这人牢狱里染上水花,病故,而后让田公子改名换姓去别处耍。”
廖县承大惊,在公堂后的院子里踱步几个来回,惊讶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好法子,又全了他的名,也平了民怨,最后也不得罪田大人,只消向上老实交代民间有人拿准了公子的罪行,他不得已如此判。
纷扰已解,县承笑道:“好极,实在是好!”又想起昨天偷来家中的草莽,心下气不过,偏偏到现在都抓不到人,又收了笑,只对师爷道:“你且与我去修书给田大人便是。”
他得去问田大人要个仙爷仙姑来查查是谁敢如此威胁他!
师爷连忙答应,陪着老爷走了。
*
远在仙界的云山这一夜不大太平,落拂殿灯火通明,长老们打着金珠算盘算着今年的灵石收支,而圣体峰峰主墨奕今天依旧在为宗门的开支和各种调度忙得焦头烂额。
此男剑眉轩昂,英气逼人,肩膀宽大,似是孔武有力;肤色略黑,身穿银黑龙纹的道袍;腕戴银色护腕,暗藏虬曲青筋,腰缠紧实玉带,一派练家子打扮。
而他案边不远处坐着一位女子,名为林知意,云山神乐峰峰主,正在帮他处理几份仙界与魔界边境的冲突。
此女丹眉瑞凤目,气质出尘,青丝垂地,素手纤纤,身穿青罗仙子裙,腰配兰花白雪坠,气质若青松落雪,真乃古风遗人。
一人乃是仙界公认的天下第一体修,一人乃当世独步乐坛的宗师——云山目前的代理话事人。
外边怎么夸他们师兄妹根本不重要,但作为宗主甩手不干后被迫干活的苦命师弟师妹,两人已经几十年没见过某个混账了。
见到黎璃竟然飞来一个分身虚影,墨奕大惊,林知意没讶然多久。
墨弈很快脸色就开始发沉,心想这厮定然是惹了什么麻烦,或者是要闹点不寻常的事,这才把分身给送过来。
黎璃看他脸色不好,全无愧疚,但考虑到分身有点难以久存,能飞了两天到这里也是不容易,便只长话短说:“仙务司那边是谁负责联络指挥?”
青年冷笑:“宗主大人已经对云山事物不熟悉至此了?”
“你们能负责,也有这个本事,我不适合,所以你们管着就好。”仙尊大人微微挑眉,一脸无赖相。
墨奕不由得青筋暴跳,长呼吸几口气,咬牙切齿道:“你这是跟谁学的,以前只是不说话装哑巴,现在学了个油腔滑调。”
黎璃不管他气成什么样,只转过身望着林知意,淡声说:“在盛国见过个案子,发现仙务司最近实在是过于松散了。那些家伙大多是和仙门百家签订盟约的散修,敲打一下,让他们稍微老实些,不要和凡间人勾连。”
林知意颔首:“好。”
墨奕愕然半晌,奇怪地问:“你不是什么都不爱管,看见了都当作看不见,宗门的事更是理都不理,懒得跟猪一样。几十年了,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他这比喻十分不敬,但对方并不计较。
仙人懒洋洋地说:“随心所欲惯了,闲来无事找点小事管管,不行?”
“所以你突发奇想弄个分身来搪塞我们?又准备继续游戏人间?”墨奕嘲讽地问。
黎璃无赖地反问:“难不成有人能拘我在云山?”还反过来嘲讽了一句,“老三你可没这个本事。”
墨奕再次青筋暴跳,硕大的拳头一拳直接重重打出,就是没带什么灵力。
毕竟若是带灵力,那这金碧辉煌的落拂殿和山对面的腾云阁就都不用要了,瞬间就得灰飞。
仙人的虚影抬手,只一根手指,轻松抵着接住了这一拳,“还算有长进,只是经年累月喜好一力降十会的毛病还是没改。”
林知意没有出手,喊道:“二哥。”
黎璃瞥了一眼师妹,撤开了手指,但墨弈依旧动弹不得。
被轻松压制的墨奕勉强平静下来,放下拳头,终究是在对方的绝对实力下稍微服软,低声喊了这么一声:“师兄。”
仙尊大人微微点头,见林知意也在处理事情,挺忙的,没什么表情,消失了。
而留下的两人皆是心中叹惋。
掌门师兄是真的了不起。他们入门到现在,没有一次赢得过他一招半式。若是真惹得他动怒,对方是天地间唯一的仙人,墨弈只能是被教训那个。
这是仙凡间不可逾越的差距。
师兄弟姐妹七人,大师兄修仙半途身死道消,他们五个小的入师门晚,只当黎璃这个二师兄是唯一的师兄,崇拜是真的崇拜,无奈是真的无奈。
仙人什么都好,就是什么都不管,师傅让他发了血誓才拴住他在云山当掌门,可他还是什么事情也不操心,美其名曰无为而治。
云山这么个千古第一宗门这么大的基业在他看来似乎是可以随便丢弃的玩具,随意得狂妄,轻蔑得儿戏。
这些年这人就更夸张了,几十年人都找不到,仙鹤飞断腿才勉强找到了几次,还都被他打发掉。
墨奕是个暴躁板正的性子,对云山的授业之恩始终铭记在心,对掌门师兄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当年,漫天经文在无法熄灭的白色烈焰中灰飞烟灭,漆黑的世界里没有一丝色彩,掌门师兄瘫坐在无事峰的山脚,和他们五人说:“我此心诸般皆空,无心天下万万事。”然后疯疯癫癫地逃了。
没有人懂仙人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明白为什么风光无限、万世称颂的仙人在闹什么。
得道成仙从来都需要经历无数心魔或死劫,身负大功德、大气运,心智非常,缘何会说如此昏话。
更没有人能解释仙尊大人究竟为什么宁愿去陪着八岁小孩玩恶作剧,也不爱回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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