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叶一江湖

　　叶南鸢抱着花婉艰难前行，怀中人的每一次细微动作和那若有若无拂过颈间的温热吐息，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叶南鸢看似走在路上，其实双腿只是机械地抬起又落下，思绪早已飞去了九霄云外。

　　“累吗？”怀中人忽然低语，激得她猛地回过神来。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花婉往地上一放，动作仓促又慌乱：“醒了不早说！自己走！”

　　她丢下硬邦邦的一句，拔腿就跑，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花婉看着她几乎要同手同脚的背影，轻笑一声，快步跟了上去。叶南鸢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赶紧加快脚步，越走越快，带得脚下泥水飞溅。但花婉紧追不舍，两人间的距离并未拉开多少。

　　“你......”花婉试图开口，可刚靠近她身侧，叶南鸢却如惊弓之鸟，猛地往旁边躲去，头也固执地偏向另一边。

　　二人就这样一进一退，一进一退。

　　叶南鸢眼看着就要退到路边的树林里了，却在这时，一阵蚀骨之痛漫遍全身。她闷哼一声，身体一软，整个人蹲下身，蜷缩起来。

　　“你怎么了？”花婉面上的玩味骤然收敛，迅速上前去扶住她。一手环住叶南鸢颤抖的肩膀，另一手已精准地搭上了对方的腕脉。

　　指腹下的脉搏混乱而狂躁，还带着一种阴毒的侵蚀感。花婉脸色骤沉，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你中毒了？谁干的！”

　　话音还未落，一阵带着浓郁嘲弄意味的笑声便突兀地传来：

　　“哈哈哈！本座还当你骨头硬，直接跑了呢。怎么样，毒发的滋味好受吧？”络姝悠悠然自树影中踱出，红唇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早说了，日落前要回来，偏生不听劝，自讨苦吃！”

　　见到叶南鸢身边的花婉，不禁幽幽感叹：“果然，想要找你，还得靠她。”

　　“解药拿来。”花婉抬头，目光冰冷。

　　“凭什么？”络姝抱臂冷笑。

　　“不是想要抓我吗？”花婉直视络姝，一字一句道，“解药给我，我跟你走。”

　　话刚出口，花婉只觉搭在叶南鸢脉上的那只手，忽然被人反握了手腕。

　　低头看去，叶南鸢依旧痛苦地蜷缩着，头深深埋在膝间，唯有那只紧抓着她手腕的手，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传递着无声却无比清晰的抗拒——

　　不许走！

　　她心下一漾，微微俯下身，凑近叶南鸢被冷汗濡湿的鬓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安抚道：“别怕。待毒解了，我自有办法脱身。”

　　叶南鸢的头朝一旁偏了偏，仿佛被那耳畔的气息灼了一般，但紧扣花婉的那只手，却攥得更紧了些。

　　“我说，”一旁的络姝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发出几声意味深长的嗤笑，“你们两个用得着这样么？”

　　“本座向来一言九鼎，待问完那几个问题，立刻便走。况且本座忙的很，没空再继续陪你们几个小鬼闹了！”

　　“不过嘛......这解药，现在还不能给。谁知道你这家伙还有多少后手，一会解了毒翻脸不认账可怎么办？”

　　“毒下在她身上，疼的又不是我。我该骗你，照样骗你。”花婉反问道，“你拿什么牵制我？”

　　“你将她的毒解了，下给我，我来做你的人质。这样也不用牵连无辜之人。”

　　络姝眯起眼，权衡片刻后，冷哼一声：“哼，虽不知她此前手臂上那毒是怎么解的，但这次的毒可比那还强七倍，除本座外绝对无人可解。我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接好了！”络姝一甩手，抛来两颗药丸。

　　花婉伸手欲接，整个人却被那只手固执地拽着，起不了身。

　　“你信我，没事的。”她覆上叶南鸢那只颤抖不已的手，声音温柔而冷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叶南鸢此时已经痛得全身痉挛，那点微弱的抵抗如同风中残烛，那只手也轻易便被花婉拨开。

　　花婉稳稳接住两颗药丸，凑近鼻端，仔细嗅了嗅，确认无误后，将一颗青色的放入叶南鸢手中。

　　叶南鸢却扭过身去，带着一种近乎赌气的倔强，拒不肯接。

　　“怎么不吃？”花婉凑近叶南鸢耳边，“难不成......是要我喂你？”

　　叶南鸢闻言猛地一僵，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一时也不知是羞是恼。她胡乱抓过花婉手中的青色药丸，看也不看便塞进嘴里，囫囵咽下，全程死死低着头，就仿佛地上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花婉唇角的弧度加深了许多，她再次执起叶南鸢的手，凝神诊脉。片刻后，她眉宇间的凝重稍散：“药力在化开了，过会儿就不疼了。”

　　确认叶南鸢的脉象趋于平稳，她才拿起另一颗黑黢黢的药丸，在络姝的注视下，放入口中。

　　“别吃！那是毒药！”白千凝等人拍马赶来，惊惶喊道。

　　花婉却置若罔闻，喉头一动，咽了下去。

　　络姝满意地点点头，转身便朝树林深处走去：“跟本座来。”

　　花婉神色平静，朝同伴们道：“等我片刻。”便随络姝一道隐入了幽暗的林影之中。

　　叶南鸢这才缓缓抬起头，朝率先赶来的白千凝使了几个眼色。

　　谁知这白千凝是个睁眼瞎，茫然地眨眨眼，疑惑中还带了点愤慨：“你瞪我做什么？”

　　叶南鸢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额角突突直跳。

　　还好一旁的卢灵萱心思细腻，立刻会意。她赶紧扯了扯白千凝的袖子，凑到她耳边用气声急急说道：“笨！叶姑娘是叫你悄悄跟上去看看！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啊？哦！哦哦哦！明白了！”白千凝这才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连忙点头，也顾不上多问，立刻猫下腰，悄悄跟上去。

　　见白千凝跟去，叶南鸢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身体晃了晃。卢灵萱和阿苓赶紧一左一右扶稳她。

　　“叶姑娘，你还好吧？”卢灵萱关切地问，随即忍不住好奇，“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花婉姑娘的？见你天黑了都还未回来，我们都急坏了。”

　　叶南鸢与她们简单说明了几句。

　　不多时，一旁的草丛里便传来了悉索的声响。只见白千凝率先钻了出来，紧接着，花婉也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步履沉稳，仿佛只是去散了会儿步。

　　“这么快？”卢灵萱有些惊讶。

　　“对呀。我悄悄摸过去的时候，她们俩就聊完了。”白千凝挠了挠头。

　　“她走了？”叶南鸢见她们身后没有络姝跟来，问道。

　　“嗯。”花婉点头。

　　“毒解了吗？”

　　“解了。”

　　“天蚕丝......也给她了？”叶南鸢忽然想起络姝此前说要将花婉的天蚕丝一并拿走的话。

　　“给了。”花婉语气依旧平淡。

　　“为什么？”叶南鸢挣扎着想站起，似是极其懊恼，“那是你的东西！她如今不一定打得过我们......”

　　“好了好了！”卢灵萱赶紧上前打圆场，扶住叶南鸢，“花婉姑娘回来就好，人没事就是万幸！过会儿天就要黑透了，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落脚！”

　　花婉接口道：“前方不远有座大城，栖霞城。去那里过夜吧。”

　　白千凝立刻举起双手赞成，这几日的风雨兼程，简直快将她折腾死了。

　　“正好，我们将络姝的马也带过来了！正好一人一——”

　　“欸，叶南鸢，你的马呢？”

　　叶南鸢被问得一愣。

　　她之前抱着花婉时，心神激荡，脑子一片空白，哪里还记得拴在远处的马？

　　半路上倒是模模糊糊想起来了，可一来走出太远，二来想到阿苓说过，花婉身子弱不便骑马......但这些念头混杂着难以言说的朦胧心绪，此刻被白千凝直白地问起，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丢了。”叶南鸢声音干涩地挤出两个字。

　　“丢了？”白千凝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那么大、活生生一匹马！你就给丢了？那可是我们花了大价钱买的啊！”

　　眼看白千凝就要跳脚，卢灵萱赶紧打断：“好了好了！现在争这个也无用。当务之急是五人三马，如何分配？”

　　她看向叶南鸢：“叶姑娘，这次还与阿苓同乘？”

　　叶南鸢未及回她，便敏锐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花婉在看向她。

　　她立刻扭过头，避过眼神交汇，翻身跃上最近的一匹马，衣袂带风：“我独乘一匹。”

　　语毕，竟直接策马，朝着栖霞城方向缓步先行了。

　　“哈？丢马的倒先抢上马了！”白千凝在后面忿忿喊道，“就该让你跑着去！”

　　“算了！她不要你，阿苓妹妹你跟我！”白千凝一把捞起阿苓，跃上马背，扬鞭而去，“姐姐带你追风逐月去！定比那家伙还快！”

　　卢灵萱无奈，目光转向花婉，蓦地忆起阿苓先前言语，迟疑道：“花婉姑娘，你的身子......”

　　“无妨。”花婉径自走向最后一匹马，“此去栖霞城不过十几里，我撑得住。”她利落地翻身上马，朝卢灵萱伸出手，眼底漾开清浅笑意，“连日劳顿，这一程换我载卢姑娘可好？”

　　卢灵萱看着花婉伸出的手，脸上微赧，推辞半天无果，只得借力坐到了花婉身后：“那......便有劳花婉姑娘了。”

　　白千凝一骑当先，怀中阿苓的惊呼声散在风里。

　　叶南鸢心神恍惚，不知不觉间竟被落在了队伍的最后。

　　花婉在中间持缰稳行，与身后的卢灵萱低语着什么，频频侧首。那目光，叶南鸢看不真切，只觉得每一次侧首，那视线都若有若无地掠过自己所在的方向，意味不明。

　　那二人走在她前面，肩背相贴，偶有笑语随风飘来，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烧得她心口发堵。她抓着缰绳的手指越收越紧，粗糙的绳索深深勒进掌心的皮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几乎要将皮肤磨破。

　　“驾！”叶南鸢忍无可忍，猛地一夹马腹，身下坐骑吃痛，长嘶一声，骤然提速，如一道闪电般从花婉和卢灵萱身边疾驰而过。

　　“哟嗬！抢风头？”白千凝的胜负欲瞬间被点燃，立刻策马狂追，“阿苓抱紧了！看姐姐超过她！”

　　暮色渐起，雨雾蒙蒙。只见三骑在湿泞的道路上前后追逐，马蹄踏过，溅起点点泥星，朝着远处巍峨的栖霞城奔去。

　　叶南鸢紧握缰绳的手心，已隐隐渗出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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