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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眼之法
战报只讲结果,对过程的描述不会那样细致。要理清每个环节的因果,只能自行推导。
“如果是这样,你那支队伍在18日的死亡信息,应当只是障眼法。为何最后在战报上成了真?”牧晓对着还是打不通的空白两日,迟疑道。
“军中和朝中,是怎样确定‘我’真的死了?相似的尸体,令牌,佩剑,还是存在幸存者或敌方俘虏?”苏墨清想起牧晓在京郊截杀时,于马车上扔给自己的佩剑“不平事”,随口问道。
问完,迟迟没有得到回答。
牧晓听到这个问题后,僵在原地,仿佛暖阁中人刹那间掉进最北的冰窟,被瞬间封冻。
苏墨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当时不止“下落不明”这么简单。他起身快步走到牧晓面前,弯腰握住她冰凉的手试了试,揽住她说:“不提这个了。我们换个方向。”
牧晓回过神来,为掩饰自己的失态,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空洞的笑容:“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是我较真罢了。”她活动一下僵住的关节,深吸一口气,“你所谓的尸体,不是我方军队发现的。是草都蛮左下部。他们……”
牧晓又说不下去了。
让她怎么说呢?他们逃进西南深山,砍掉“你”的头颅,在寨门口高悬,围着它唱歌跳舞欢庆;用草药腌制“你”的尸身,只为不断凌辱,向别的部族展示自己的战果……
而消息传出时,恰逢苏老将军身死。西南深山中地形复杂,西南各将空有刚获大捷的兵马,不想折戟于此时。
所以等到消息传到京都,我才会去宫中质问,才会那样崩溃,那样着急前往西南;
所以洛水刑场监斩时根本不是什么面不改色,而是魂魄早已被抽离的空洞与不真实;
所以我此生打的第一场胜仗,是直接进深山扫平草都蛮一直逃窜在外的左下部;我在战场上收到的第一次挑衅,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在熊熊火光中烧了“你”的头颅和尸身,却无能为力;我的第一份“战果”,是光秃的山峦、熏黑的焦土,自己青梅竹马的遗物,和灰烬。
我在此时,即使时过境迁,即使已经知道那是假的,即使已再流不出一滴泪,但仍无力开口叙述。
那时的场景和心境,仍在我黑夜的梦里不断闪回,让我于无声中,听见自己魂魄深处发出的尖叫。我疯透了,恨透了,甚至曾在深夜惊醒时,丑陋地嫉妒着段家人和孙氏——他们竟能拥有逝去者完整而体面的尸骨。
这让我如何放弃追寻三年前的真相。
这让我如何不悲观,如何向前看。
这让我如何放手。
我又该如何原谅。
牧晓颤抖的手被握住,颤抖的身躯被拥入怀中。
她听到对面的人郑重地说:“对不起。”
她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锤击,不自觉抖得更厉害。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这到底是谁的错,还未可知。如果真的如我三年前想的那般,这背后有我皇兄的手笔,杀父之仇和杀身之仇,你要报吗?这又让我,该如何抉择。
牧晓的第一反应是,瞒下去,这不过是个猜想罢了,甚至没有足够的证据。她不说这个猜想,这辈子他都不会知道,缺了这一小小细节,或许根本不影响事情的真相。
她再也不想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人,何必因为自己的一个猜想,把失而复得的人亲手推远。
“青梅竹马”四个字,又何止代表了爱人。
在成为爱人前,他们是同窗,是伙伴,是知音,还是约定好要一直并肩的未来战友,是自己选择的亲人。
何必呢?牧晓听见自己向自己的叩问。何必种下怀疑的种子?现在这样一步步推下去,有什么不好?我为何要改变这个方向?
但瞒来瞒去,真相和对方,都会渐行渐远。
万一推开那扇名为真相的门,发现门后真如自己所想那般,他又问我,是否早就知情。我该摆出什么表情,做出什么反应,给出什么回答。
可是,又何必如此早地砸碎手中的酥糖……
在错综复杂的混沌想法里,牧晓下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从对方的怀抱中离开,回避对方担忧的目光,踉跄一步,单手扶住桌沿,紧扣桌沿的手泛起青白。
“不,不用。”牧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又是对谁、对哪件事说的这句话。
她听到自己继续道:“除了你的……死,苏老将军的,也或许没那么简单。”
“他们有……尸身。”
“朝廷的意思是,苏老将军在大捷后,松下紧绷的那口气。人年纪大了,一时不慎,中了瘴气,在回京路上挺不住,病逝。”
“但我,你知道的,我喜欢看杂书,什么新奇的,都想瞧一瞧,试一试。”
“——苏老将军是被毒死的。”
“现在想想,到底是蛇虫毒,还是人为下毒,我辨不出来。”
“但当时没这么清醒。加上朝中的清算、洛水刑场将开、眼见和官文不一,我第一反应是人为下毒,且越想越对此深信不疑。”
几句话过后,牧晓已然冷静下来,声音和身体都不再颤抖,原本紧扣桌沿的手握成拳,慢慢回温,讲述也更加有条理。
“我能看出来苏老将军死亡的异常,太医和京城众多民间医者,真的看不出来么?我去套他们的话,但不论怎么套,他们都避而不谈。最奇怪的一点在于,他们马上能猜出来,套话者与皇室息息相关。”
“试图提出异议的几位,最后的结局是也上了洛水刑场。罪名是——故弄玄虚,妖言惑众。但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并未公开。”
牧晓望向虚空的目光锋锐起来:“说句敞亮话,当年苏墨淳没能袭爵,是有我暗中一份。但就像钱谦具体怎么判我无权插手一般,延国公这个空置的爵位到底何去何从,我没权力一锤定音。”
“许多人,包括……盯着这个与军望挂钩的爵位,很久了。”牧晓最后叹息一句。
苏墨清静静地听着,明白牧晓就差没直说成,皇兄想要你们父子的命很久了,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卸磨杀驴。她当年怀疑过苏老将军和苏小将军都是他毒死的。
这何尝不是关心则乱呢。牧晓自己和段御史在政局翘板两边你上我下时,把朝堂争斗和私下情谊分得如此清晰;轮到翘板两边放的不是她时,反倒担心和纠结起来。
“按照你对你皇兄的了解,他习惯把事情做绝么?表里都做绝那种。?”苏墨清问。
“不,他习惯做事留一线。”牧晓伴着苦笑快速答,“把事做绝,听起来像我在外打出的声名。”因此,借给钱谦等人谅解正正自己的名声,才成为她给皇兄的借口。
“西南军务在你介入前,是否仍有持续发展的生命力?”苏墨清再提一问。
牧晓嗤笑:“……连逝去同袍的尊严都不知维护,谈什么生命力。还有兵士愿意效忠,已是奇事。”
这两个问题打开了另一个思路。
牧晓终于如往常议事般看向苏墨清:“我承认,按照这份考量,一个虚无的爵位远比不上西南稳定发展来得重要。直接毒死你们两个不像皇兄的风格。让苏老将军高老归隐,但把他限制在京城;又给你诸多掣肘制衡,但发点无关痛痒的嘉奖,至少让你巩固好西南战果——这样更像他的风格。”
“就算实在无法忍受你们,让西南权力平稳交接,再除掉你们,也会让西南局面良好太多。”牧晓无法预测,没有她这个变数的西南,会和现在有什么不同。或许会有能臣横空出世,或许会艰难挣扎,但这些都没有定数。将西南未来寄托于虚无缥缈的无定数上,实在儿戏。
“退一步讲,就算陛下真的想除掉我和苏老将军,那也是君要臣死。先论朝局,后论私谊。”苏墨清上前伸手搭在牧晓肩头,认真问她,“要是你的卫队在入京时被钱谦拿下,或是被段御史找出由头绊住,不得解脱,你会怎么想?”
“那我真是废物一个。技不如人,活该吃这一堑。”牧晓笑答。
苏墨清扬眉:“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是君子美德。但朝堂之上哪有真君子?能非真小人便是正常可交。”
“我们两个说的事,严重程度是能同日而语的么?”牧晓反问。她明白苏墨清在提醒自己,朝中斗不过,只怪自身棋差一招。若是三年前他和苏老将军都被设计得恰到好处,那身死的结局只能怪他们自己没成功解局。何必为他们纠结。
“同为存亡之危,哪有高下之分?”苏墨清点她,“在存亡面前,就别严于律己了。怎么还嫌自己麻烦不够多?”
这时,芒夏用特殊手法叩了几下门后,推门进来禀报:“殿下,郉将军那边有动作。根据西南暗报,他计划抢先自行请罪。请罪事由是当年监军不力,没有察觉苏小将军偷天换日,弃军逃命。”
牧晓叹气:“看,麻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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