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黑心莲

作者:秋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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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因


      在大厅里候着的管事不卑不亢,“老爷正在会客,管大人且稍坐。”

      管易云在圈椅上如坐针毡,不断捻着身侧白玉玉佩的流苏,忽见一道身影自屏风后转出。

      沈修文身着素面杭绸直缀,外罩玄色祥云纹暗花缎氅衣,三绺长须梳得一丝不苟。

      掌心拢着一只巴掌大的掐丝珐琅袖炉,炉盖上百蝠穿云的镂空纹样间,透出银骨炭氤氲的暖意,将他指尖烘得温润如玉。

      虽已到了不惑的年纪,但是依然仪容俊美,在盛京城中也有“美髯公”的美称。

      他一眼就看穿了管易云的心慌,脸上一派云淡风轻,“维翰,出了什么事?你这般慌慌张张的,年初一就来谒见。”

      维翰是管易云的表字。

      沈修文径自在翘头案前的太师椅落座,“今日天寒,换套温养人的茶具。”

      丫鬟刚奉上的定窑白釉茶盏立刻被长随撤下,换作一套紫砂素壶。

      “沈大人,是这样的......”

      管易云喉结滚动数下,连同朱胡喜以及与顾家的曲直全部说了出来,说到他派去的人没了音讯以后,沈修文的面色才稍变。

      “这样的事现在才和我说,既然木已成舟,你要我怎么帮你。”

      沈修文觑了他一眼,面上不虞,“人已经死了,就只剩下他家里的东西,连这你也拿不回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以后怎么敢用你?”

      见对方冷汗涔涔而下,沈修文慢条斯理地吹去茶沫,“卖官的事,既是你经手,银钱往来自然...”

      “下官...下官留着历年账册!”管易云突然扑跪在地,听出了沈修文不想帮忙的意思,冷汗打湿了中衣。

      “沈大人,小官这些年为大人勤勤恳恳做了这么多事,还望大人保我一次。这些年的账册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吏部侍郎王怀恩首担其责。大人只要让他出面担罪,这事自然很快就能过去,否则......”

      “哦?账册?你写的恐怕不止一套账吧?”沈修文笑道,将手里的茶盏轻轻地放了案上,“维翰莫非抄了两套?一套明账交予东厂,一套实账予我看,留着给自己挣个丹书铁券?”

      “下官不敢威胁大人,只是希望大人能保下官一命,否则到时候下官一死,府里抄出的银子对不上账,势必会连累大人呀。”管易云虽然害怕,但还是咬着牙说完了这段话。

      沈修文是什么人?

      从翰文院小小的庶吉士三年连升三品,最后成为吏部尚书的人。

      原本娶的就是前朝内阁首辅的孙女,在清流之中颇有好名声,后面投靠了孙沽,又得孙沽看中,这样八面逢源的老狐狸怎么会怕管易云小小的威胁?

      “你的账对不上,我自然会想办法让他对上。”沈修文讨厌别人威胁他,声音陡然冷了八度。

      管易云一咬牙,继续道,“三年前唐家的那桩案子,大人同我书信往来留下的信还有赏我的扳指都还留着。”

      “你不是说一早就烧干净了么?”

      “下官怕大人反悔,只能留下当做保命的东西。”

      沈修文倏然捏紧了紫砂茶盏,“王怀恩既享了泼天富贵,合该替上峰分忧。”

      “你说的法子倒也可以,这事就让他全担了吧,到时候你只说是他指使的就好,我定能保下你一条小命。”

      沈修文悠然呷了口茶,对阴影中侍立的管家道,“派人给王怀恩递信,还有他家的家眷找人全部看住了,找个名头,就说是涉及了陕原的贪污案,让他在府里停职待查。”

      管易云得了沈修文的准信,总算是彻底放心了,“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下官回去就将那些东西给大人送来,只不过那玉扳指被小儿玩闹间摔碎了......”

      “无妨,你将书信的藏处告诉我,我派人亲自去取。”

      沈修文摆摆手,一个玉扳指能掀起什么风浪,重要的还是他亲笔写的那些信。

      窗外忽起寒鸦啼鸣,管易云踉跄告退时,险些带倒那座紫檀木座屏。

      沈府清幽雅静、美轮美奂,管易云来这一遭却像是走了一回阴曹地府一般,丢了三魂六魄。

      还好他留着沈修文的信呢,不留这一手,恐怕这回他是真的要栽了。

      天知道,唐家竟然又救了他一次!

      东厂的番子在他刚回到府邸,就出面直接将他“请”去了东厂。

      “管大人,东厂拿到了证据,说你私下还干着卖官的勾当,同我们走一趟吧。”

      今日顾缙一早就去了军营,他在营帐里要办三天的席面,找了不少府中的下人去帮忙。

      顾妤年初一也不在府里待着,专门找了个能看到管府门口的酒楼,眼巴巴地盯着管府的动静,总算等到了管易云被东厂抓走的情形。

      只是看他回来的方向,似乎是从沈修文的府邸里出来的。

      她思索间让秋菊差人去请沈长清,但是却得到了府中会客不便出门的拒绝。

      顾妤想了想,应该是前些日子她称病拒了他的邀约,他性子傲又顾名声觉得丢脸至极,所以才这样对她。

      “秋菊,从今日起,你每日都去沈府递一封请帖,添些小女儿的情思就好。”

      顾妤估计着年初五顾缙肯定是要带她去沈府拜会的,既是迟早要见,那就急不得。

      “是。”秋菊虽然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要这样做,但仍然没有多问。

      她总觉得自家小姐其实并不喜欢沈家的公子,因为无论沈家的公子那传来什么消息,小姐都太过平静了,全没有当初和苏必成书信往来时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悲伤的浓烈情绪。

      而且小姐似乎心里藏着一桩大事,却不愿意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秋菊心里难受,原以为小姐变了以后,能把她当自己人的,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

      “嗯?怎么了?”

      顾妤在揣摩人心上是下过功夫的,怎么能看不出秋菊的失落,“可是想家了?明日你便回家看望父亲母亲吧,后日换成春月回去。我准你们一人一天假,既然是过年,我也不想阻你们的团圆。”

      “还有府中的下人,你和管事的说一声,也轮着放一天假吧,不要误了府里的差事就好。若是回不去的,多给一天的工钱。”

      “小姐......”一向沉稳的秋菊此刻眼泪涟涟,“多谢小姐的恩典。”

      府中的随从婢女多是从穷苦人家买来的,既然买了人,那自然和家中的关系都断了。

      没想到小姐会让她回去看看家人,已经快十年没见到面了,她不记得爹娘长什么模样了。

      顾妤雇了后院那些吃着顾府粮食的乞丐,给她围着皇城的城门口以及沈家官邸所在的时雍坊打听消息。

      不论是东家长还是李家短,只要是官员显贵们的消息她都要。

      她在城里施粥施了将近一个月,在乞丐堆里的名声极好,况且她还会看着消息给些银钱,他们就更愿意做事了。

      苏必成虽然是个傻的,但还是如同没疯之前那般精明,哪家后门会施舍好吃的,就往哪家去,顾府最近节俭多了,没有那么多荤腥,便再见不到他的去向。

      “一堆官兵将云仙阁给围了?”顾妤听闻这消息,就知道东厂是从管易云口中得到了些东西。

      “是的,那些番子将阁里的所有女子都给抓了,只留下些洒扫的仆从,现在正在阁里抢东西呢,也有不少百姓都冲进去拿东西,那些番子倒不管这个......”

      秋菊整理了一番从后门那得到的消息,告知给自家小姐。

      既然不管那些摆设东西,那肯定是拿到了该拿的东西。

      “等天黑了,我要出门一趟,你给我留着门就好。”

      且不说玉竹还在的时候就同她讲过管易云在云仙阁做的勾当,倘若真有证据藏在云仙阁里,那云仙阁的老底恐怕都要被掀了。

      官妓是贱籍,云仙阁既然被打上了藏污纳垢的名声,这里面的女子是一定会被牵连的。

      夜幕低垂之时,顾妤换上了件黑色的斗篷,她怕身后真有人跟着她,绕了几个圈才往云仙阁走去。

      此时的云仙阁一片狼藉,但是又空空如也,落在地上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值钱的全部被人给搬空了。

      她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一间逼仄的小房间,房间里还弥留着霉味,房间里有一张给粗使丫鬟睡的大通铺,她在这里呆了近一年的时间。

      顾妤接着从袖间掏出一把匕首,撬开了通铺最里面的一块石砖,只见里面夹缝里放着的赫然是一枚莹润的羊脂白玉扳指......

      盛元二十一年杏月二十一日,唐家遭了难。

      次月唐青宁便被送入了云仙阁。

      唐青宁宁死不肯接客,老鸨便将她裹了棉吊着打。

      既要让她知道痛,又不想在她身上留下疤,眼看着被断水断粮的唐青宁就要一命呜呼。

      原本作为丫鬟陪着唐青宁进来的玉竹去求了老鸨,愿意去接客来为唐青宁换口吃的。

      那时的唐青宁已然昏死了过去,她宁愿死也不想苟延残喘地活着,只恨自己没有能力给唐家报仇,没有给死去的亲人昭雪。

      但没想到她醒来后发现,玉竹为了她去做了人人可欺的妓子。

      她原本是应该死的人,但是玉竹却换回了她的这条命。

      玉竹头一回接客便遇上了管易云,管易云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是很会哄人。

      玉竹不知道唐家蒙冤的真相,只把希望寄托在管易云身上。

      唐青宁眼里也重新燃起了希望,期望着管易云做的官再大些,到时候就能替她唐家伸冤。

      后来管易云一直包着玉竹,玉竹又护着她,才让她从冷漠无情的云仙阁中活了下来。

      玉竹心思敏锐,她从管易云与那些官员往来的举动中察觉到了不对,一次偷听让她清楚了管易云竟然在干着卖官的勾当。

      她偷偷默了管易云随身带着的账本,回房间里便一段一段记下来,又在管易云常住的房里发现了暗格,见到了一些未署名的书信往来。

      里面记得都是唐思缈在唐家的一举一动,玉竹心中顿时警醒,知道唐家的事和管易云脱不了关系。

      但是她压下心中的恨意,仍然与他虚与委蛇,想要弄清楚与管易云暗中往来的究竟是什么之人。

      一次管易云脱下了大拇指常带着的羊脂玉扳指,玉竹见扳指内侧刻了“文侑”的二字,几番打听,才终于知道那是沈修文的表字。

      原来管易云和沈修文沆瀣一气,是一丘之貉!

      原来唐家的事也有他的一笔!!

      原来她竟然被仇家蒙骗了那么久!!!

      玉竹再小心谨慎,也被多疑的管易云察觉到了不对。

      在发现玉竹竟然翻看了他的账册以后,管易云恼羞成怒。

      一边口里骂着婊子,贱货,一边用尽了肮脏手段在床榻之上折辱玉竹。

      阁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动静,但是却没有人敢去房里救下她。

      唐青宁记得那一日,那是盛元二十二年的一个春天。

      她听到了玉竹房内的声响,知晓恐怕是玉竹做的事被管易云发现了,她想要冲入房内救人,却被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拦着。

      她跪着求遍了所有人,她们都只是冷眼看着,像是在看一条丧家之犬......

      她们对她说道,“别惹官家的人,如果连累了云仙阁,我们饶不了你,更别提冯妈妈了......

      直到管易云整理着锦衣走出厢房时,唐青宁才冲入房中,看见榻上之人。

      玉竹身下的褥子早已被血浸透,洇出暗紫色的淤痕。

      她假死骗过了管易云,只剩一口气吊着苍白的脸,等着小姐来想要将真相告诉小姐。

      玉竹喉间嗬嗬作响,声音细若游丝,像是从地府传来,“小姐......我......肚子......东西......”

      唐家救了她一命,她也用她的命报了唐家的恩。

      涣散的思绪里忽掠过一道光,恍惚见到了最初的那段时光,那是她幸福时光的开端。

      不爱诗文的小姐翻遍了唐府书房,为她选了世上最好听的名字。

      “玉魄昆山出,精魂凝霜白。竹生碧岩侧,虚心抱节直。”她笑得开心。

      “就叫做玉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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