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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昇舟再见故人
乐正道和看向面前怔愣的陆昇舟,他嘴角微微上扬,藏着袖袍中的手指慢慢转动。
顷刻,陆昇舟身上的咒文开始扩大,他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陆昇舟双眼迷离地看着上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抽搐。
半响,两个死士从院外走了进来,他们走到陆昇舟的身旁,抓着他的两条手臂将他半提了起来。
乐正道和转过身,意兴盎然的朝院外走去,两个死士也半拖着陆昇舟瘫软的身体跟在乐正道和的后面。他们穿过了好几个院子,来到了一个上着锁的院门前面。
陆昇舟的头无力地耷拉着,他的脚在地上不停摩擦,他感觉鞋里的脚已经酸痛红肿。陆昇舟的眼睛一直看着地面,他不知道乐正道和想做什么,他也不知道现在来到了什么地方。
而后,陆昇舟又被拖到了一个染着桂花香的院子,从院子一路拖进了一个幽闭的房间。那两个死士将陆昇舟拖到房间的中央,便放开了他。
陆昇舟侧躺在地上,身体没有再抽搐,但他也不能动。
房外的乐正道和缓缓走了进来,他走到陆昇舟身旁站定,默默地俯视着他。
陆昇舟拼尽全力抬起眼帘,朝前方看去。
入目处是一个长方形的木桌,木桌后面跪坐着一个穿着粉白色长袍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的双臂高举,被两条从房顶上方垂下的粗绳紧紧绑着。隐约间可以看到那个女人的两只手臂长短不一,左臂比右臂短了一节,似乎没有左手。
没有左手?!
地上的陆昇舟心脏一阵刺痛,他知道女人是谁了。只是他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她,她会是现在这幅样子,是乐正道和做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的妹妹?
是的,面前的女人就是乐正道和的亲妹妹——乐正空晓。
“故人相见,不说些什么吗?”乐正道和走到乐正空晓面前的长桌前,他蹲下身对着乐正空晓轻声问道。
见乐正空晓不说话,他宠溺地揉了揉乐正空晓的脑袋,继续问道:“阿晓,对恩人也这个态度?真不礼貌。”
乐正空晓听到哥哥说的话后,她拼命转动着身体,想要起身逃跑。可惜,房顶上延伸的壁绳紧紧地禁锢住了她的两条手臂,不管她怎么做,都无法挣脱。
手臂被撕扯的疼痛让她又陷入了那些对她来说无比可怕的记忆里。
“你是说,你不想做川河的新娘?为什么?之前十年都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不想了?”乐正道和俯视着跪趴在他面前的乐正空晓,面无表情地问道。
见乐正空晓不回答,乐正道和轻叹一口气,接着问道:“阿晓,这可不是件小事,没有人能够承受河神的怒火。再说,你的生辰八字已经由传师婆提给河神,河神也允了。祭祀当前,你若不去,那要去哪里寻一个与你生辰八字都相同的女孩呢?”
地上的乐正空晓仍旧没有回话,也没有起身,她只是默默地跪趴在乐正道和的面前,像一个被蚕食空了的龟壳。
见状,乐正道和摇头叹了口气,他后退一步,似乎要离开。
“…我…我不想死,不想死。…我…我想活,我想活,我想活,哥哥…。”蜷缩在地上的乐正空晓终于开口了,她颤抖着身子,口齿不清地说道。
她从来没有口吃和结巴的情况,乐正道和看出了她内心的挣扎与恐惧,但他毫不在意。
看见面前身如抖筛的妹妹,乐正道和只是佯装不解地轻声问道:“活?怎么活?”
乐正空晓又不说话了,乐正道和脸色沉了下来。片刻后,他再次叹了口气,负手转身离去。
在乐正道和即将走出庭院时,跪趴着的乐正空晓突然呜咽一声,用哭腔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地答道:“…邈…邈…,…陆…邈…邈…”
她的声音低哑刺耳,还伴着不小的啜泣声,像是从喉咙底部拼命挤压出来的哀嚎。说完后,乐正空晓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哽咽地哭了起来。
庭院门口的乐正道和静静地看着她,他的双脚没有朝前或者朝后移动一步,像是被人钉在了那里。
许久,乐正道和终于走向了乐正空晓,他立在乐正空晓的身旁,缓缓蹲下后将袖中准备的东西放在了乐正空晓的前方。
“新娘要保证绝对的完整,才有资格被献给河神。”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乐正道和便起身离开了。
听见乐正道和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后,乐正空晓停止了抽泣,慢慢抬起自己紧贴地面的上半身。当她抬起头时,看见面前赫然摆放着一把黑色的匕首。
突然,脑海里的记忆再次滚动,乐正空晓的耳边又响见了哥哥的声音。
“听说,你今日不愿意上药,也不愿意进食,偏生吵着闹着要见我。如今我来了,你又要做什么?”乐正道和站在床前,朝着半坐在床上披头散发的乐正空晓问道。
床上的乐正空晓低着头沉默不语,她整个人尽显狼狈,浑身还萦绕着浓烈的血腥气。
见乐正空晓不说话,乐正道和冷声说道:“既然没什么事,你好生歇息吧。”
随即,乐正道和转身便要离开。床上的乐正空晓见状用右手一把抓住乐正道和宽大的袖子,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她直接从床上跌落到了地面。她跪坐在地上,右手死死地抓着乐正道和的衣袖,左臂也奋力地贴着他的小腿。
“我后悔了,哥哥。把我、把我同陆邈邈换回来吧。求你,求你了,哥哥。我求求你,求求你。”乐正空晓泪流满面地恳求道。
闻言,乐正道和低头看向脚边的乐正空晓,叹气道:“唉。我想做一个好哥哥的,阿晓。为什么连这最后一个身份你也不愿意留给我?为什么?你真的…太令我失望了,阿晓。我以为你断了自己的左手已是表明了你的决心,为什么今日要来上这么一遭?”
乐正空晓的哭声断了一秒,紧接着又抽咽起来。
“你认为这世间的事是你想如何便如何吗?后悔?后悔有什么用?阿晓,啊?你已失了左手,再没有资格做河神的新娘,你要如何换她?”乐正道和蹲下身,声音轻柔地问道。
乐正空晓不敢回话,她将头埋的低低的,左臂的纱布不停地冒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面前的乐正道和蓦地将乐正空晓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扯开,然后缓缓起身,目光冰冷的看着乐正空晓,笑道:“阿晓,你知道我现下在想什么吗?我想笑。我想笑,阿晓。我笑你要死的时候拼命想活,能活了又赶着作死。哈哈哈!啊哈哈哈哈!你们一个两个,哈哈!都让我失望透顶!失望透顶!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乐正道和像疯了一样,脚步踉跄的笑着跑出了房间,他的笑声和他的背影都如鬼怪般凄狞。
“…哥…哥哥…?”地上的乐正空晓睁着通红的双眼,看着乐正道和的背影不明所以地呢喃道。
这么多年过去,其实她一直都被困在层层噩梦里,始终没有走出来。
乐正道和不再逗弄乐正空晓,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陆昇舟的身旁。
“还记得这个吗?”乐正道和对趴在地上的陆昇舟问道。
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上挂着一根红绳,红绳底端是一块方形的玉牌,玉牌中间刻着“上阳川”三个大字。
见陆昇舟不作答,乐正道和轻蹲下身,将玉牌举到他的面前,继续问道:“昇舟,你仔细看看,还记不记得?”
陆昇舟看着面前的玉牌,神色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这是祭祀川河那天,我亲手交给你的城主玉牌。如果那天,你救了那个祭品。如果那天,你救了自己的妹妹。那你就可以拿着这块玉牌和她一起离开上阳川,可是你没有。游到河中央的时候,你放弃了,你逃走了。”乐正道和佯装无奈地说道。
躺在地上的陆昇舟手指小幅度地颤栗了一下。
见状,乐正道和接着说道:“你知道吗?在你游走的时候,河中央的水平面上还有浮出的气泡。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吗?代表你像狗一样逃跑的时候,你的妹妹很有可能就在水下眼睁睁地看着你。她就这么看着你在救她的中途放弃了她,决绝地背身离开。你说,她最后是被溺死的还是心哀而死?”
闻言,陆昇舟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他的牙关死咬着口腔内颊,生生咬烂了里面的肉,血液顺着他的嘴角一缕一缕地滑落。
陆昇舟的大脑陡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思绪乱成一团,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人不断撕扯着,他竭力扭动着身体,想要逃离这种难以忍受的苦楚。
蓦然,陆昇舟听见耳边传来唢呐和锣鼓的声响,他回到了祭祀川河的那天。
“姑娘,请饮茶吧。”陆昇舟端着一个木制托盘,随后弯腰将其举到了一顶红色花轿的前面。
片刻,鲜红的轿帘被一只白净的小手缓缓掀起,里面的人穿着一身贵气喜服,头上还盖着精致的红盖头。她伸出另一只白净的小手端起了托盘上的白玉茶杯,然后将茶杯移到盖头里,缓慢地喝完了茶杯内的水。
看着花轿中的人始终不将茶杯放回自己的托盘里,陆昇舟茫然不解地出声问道:“姑娘?”
半响,那人将白玉茶杯轻轻放回了托盘中。接着,她松开了掀着轿帘的手,她的身影也随着轿帘的落下慢慢隐进了花轿里。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陆昇舟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封住了花轿的轿帘,将花轿底端和轿杆上绑满了石头。然后,几个大汉拖着沉甸甸的花轿伴着唢呐声和锣鼓声朝着川河慢慢走去。
花轿底端碰水的那一刻,陆昇舟双手握拳,猛地背过身,不忍再看。
所有人都知道里面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但是所有人都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陆昇舟一直背对着川河,静静地听着身后来来往往的各种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唢呐声和锣鼓声都消失了,耳边只剩下蝉鸣和河水的潺潺。
他抬起僵麻的双腿转过身,发现周围已空无一人。看来,川河的祭祀已经完成,众人也已经全部散去。
陆昇舟望向川河平静的水平面,想到了那个被关在院子里的女孩,那个和自己妹妹生辰八字一样的女孩。她还那样小,和邈邈一样小,笑容和邈邈一样天真可爱,她的生命竟然要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突然,他快步流星地奔进了川河。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游到了河的中央。陆昇舟低头看向川河,目光透过身下层层暗绿的水波,他似乎看见了一顶红色的花轿。
立时,陆昇舟一头扎进了河里。就在他潜进河里的那一刻,冰冷的河水瞬间包裹了他的身体,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妹妹——陆邈邈。
如果他救了这个女孩,如果他救了这个祭品,如果他触怒了河神,那他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他的妹妹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他的妹妹,他的邈邈,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他不能用她去赌,他不可以。
于是,在陆昇舟离水中的花轿还有一步之遥时,他蓦地蹬着双腿游回了河面上。他半浮在水面,心脏急剧地跳动,一声一声,似乎比刚才的锣鼓声还要响。
他不敢再低头去看水里的花轿,水里的一切他都不敢再看。
没多久,陆昇舟拖着沉重的身躯疯狂地游上了岸。他倒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浑身的汗液黏着水渍混在一起。
陆昇舟抬头望着夜空,眼里却只能看见那碧波荡漾的水。
骤然,城主给他的玉牌从他的腰间脱落,掉在地上发出“哐啷”的一声。
这时,陆昇舟又想到了乐正道和,想到了自己的身份。是啊,他是一个死士,是上阳川的死士。
他不能那么做!
他不能那么做!!
他不能那么做!!!
种种威压下,陆昇舟再也承受不住,他爬起身朝着川河的反方向狼狈地逃走了。
那块城主玉牌被他遗落在了川河的岸边,而那顶花轿中的女孩也被他遗弃在了寒冷的河里。
趴在地上的陆昇舟胡乱的扭动着身躯,嘴里不停地嘶吼着,像是入了什么魔障。
“你在叫什么?不是你自己作茧自缚吗?”乐正道和围着陆昇舟一边慢条斯理地转圈一边问道。
而身旁被绑住双臂的乐正空晓听着陆昇舟悲惨的吼叫,她抬起混浊的眼眸望向陆昇舟的方向,她的手臂拼命挣扎着,双腿使劲踢蹬着。
“啊啊!啊!啊啊啊!”这些年,她哭瞎了眼睛,喊坏了嗓子,现在的她只能像个野兽一样低吼着。
看着面前可怜的两人,乐正道和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其实他一点儿也不开心,面前的两人,一个是他曾经以为最爱的妹妹,一个是他曾经以为最好的朋友。
可是,他怎么就是忍不住地想笑呢?
他想,可能是因为他疯了,他早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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