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说句话呀

作者:铁锅泥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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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章


      暖意融融的屋内,温珩礼走至床前,关切道:“醒了?”

      吴敬一的医术远超他所料,即便如此,顾维桢也足足昏睡了七日。

      这七日,从顾府、宫里、世家来探访者络绎不绝,通通被温珩礼温和地劝退回去。

      关键时刻,他这个燕北郡主的身份好使得很,一把刀横在门口,他一句话也不用讲,谁都拿他没办法,哪怕是宫里来的太监,气急败坏的说要告状,却再也没出现。

      燕北余威仍在,也难怪有人废了那么大手笔要杀他。

      顾维桢睁开眼,便是见到这一幕,他眼神有些许朦胧,看着似乎还不大清醒。

      “你怎么样?”温珩礼紧张道。

      “不好,”顾维桢做了个很虚弱的动作,“这里好痛。”

      温珩礼很后悔,来京城前怎么没问小姐多要一些止疼药,净想着自己不怕疼,却没考虑他此番进京危险重重,必会牵连身边人。

      他早该想到,若是出事,日日与他一起的顾维桢必首当其冲。

      他没法直视顾维桢清澈的眼神,只好转过头去,自责开口:“对不起。”

      顾维桢道:“夫人对不起我什么?”

      温珩礼闷闷道:“我骗了你。”

      顾维桢道:“我知道。”

      温珩礼垂着头:“对不起。”

      顾维桢道:“不用道歉,夫人也救过我的命不是吗?”

      温珩礼沉默,他果然记得,自己本音也未令他起波澜,一时心绪复杂,想着十三年前,那时候顾维桢伤成那样,居然还有意识吗?

      也许,他见自己的第一面就认出了自己,难怪,难怪当日自己开口时他神色那般怪异。

      过去那些盘桓在心中的迷云散去,温珩礼感到释然,以及,手足无措的彷徨。

      他看着顾维桢道:“你若想杀我,单凭欺君一条就可令我万劫不复。”

      顾维桢眨眨眼:“夫人想说什么?”

      温珩礼:“顾维桢,别再做这种事了,若是为了救命之恩,你这次救我,算是两清……”

      顾维桢突然用力咳嗽起来。

      温珩礼慌张道:“你怎么了?”

      顾维桢面色苍白地给眼前人下逐客令:“一说话就扯得伤口更疼,夫人有什么话日后再说罢。”

      温珩礼离开了,他留了林卫保护顾维桢,自己则单刀离开了大钟寺。

      大雪嚣张了几日,不过很快就停了,京城这几日天高云淡,无一日不明媚,可温珩礼的心却没有一日是不低沉的。

      黄昏日落,他行于路边,某一个猜想于他心中发芽,他迫不及待地想证实。

      一条偏僻小巷内。

      一群人在追一个人。

      月光下,刘章浑身是汗,疯狂地逃窜在巷子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后,那群黑影如跗骨之蛆,他们已追了他七日,日夜不休。

      巷子的尽头是一堵高墙。

      刘章浑身血污,过去七天里他几乎没有合眼,很多次背后那群人几乎就要抓住他,他都逃出来了,此时此刻,他几乎浑身是伤,已接近力竭。

      黑衣人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不清楚那些人是否来自暗检司,但不管是不是,在没有联系上救他的人之前,他都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

      决不能。

      刘章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他拼尽余力攀过高墙,然后直直栽倒在地,他身前剧痛,口中喷出一口污血,挣扎爬起,跑了几步,终于失力跌倒,再难爬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绝望几乎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他身旁一堆废弃的竹篓和破烂家什里冲出来,动作急促却带着一种生疏的笨拙,带倒了几个破筐,发出哗啦一声响。

      那人似乎自己也刚经历了一场奔逃,气息急促。

      “走!” 那人低声吼道,声音里带着急迫,一把拽起脱力的刘章,撞开旁边一扇木门,跌跌撞撞地滚了进去,旋即用身体死死抵住门板。

      门外,一阵脚步声迅速靠近,却又很快消失,只留下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和门内两人粗重又狼狈的喘息。

      “你疯了吗!”刘章哑声骂道。

      “柏杜兄,我想,你不感谢我就算了,怎么,我出现在此处,你还很生气吗?”郑兟一边喘气一边道。

      刘章目光复杂,道:“我以为,你此时要骂我。”

      “我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吗?”郑兟费力地起身,将力不能支的刘章抬起,一步一步往别处挪去,一边气喘吁吁道,“不过,柏杜兄你那一剑可真没留情,我差点真死在你剑下……”

      刘章吐出一口血,道:“我也快死了,趁我还活着,你还能报仇。”

      郑兟语气沉重:“柏杜兄,我不希望你死。”

      “那没办法了,我今日,必死无疑了。”

      “或许,我们去求……”那个名字卡在嘴边久久吐不出口。

      “你想说谁?”

      刘章哈了一声,“我重伤在身,又中毒多日,再好的大夫也救不了我了……”

      郑兟怒喝:“我说的不是大夫!”

      “我知道,”刘章用力吞了口血,怒声骂回去,“大夫都救不了,你以为谁能救!”

      郑兟将刘章摆在一处角落,见好友血淋淋的,气若游丝地靠坐在墙边,他站起身,俯视着这个昔日同窗,悲伤漫了上来。

      他问道:“你是不是很想见那个人?”

      刘章叹气:“是啊。”

      郑兟狠狠道:“我去找他来。”

      “得了吧,等你找到他再回来,我早就成一具尸体了。”

      “那怎么办?”

      “谈谈?”

      “谈什么?”

      刘章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他无力地垂下脑袋,闭上眼,“我想起幼时,那时候我父亲还在,府上门庭若市,父亲说,让我为官当清,为臣当忠,莫要堕了刘家的风骨,我那时想,我定要做我父亲那样的人,光耀门楣。”

      “那时我在国子监与你同窗,彼时夫子夸赞,同窗讨好,我真以为我是那天赋之才,日后必大有作为,那时,可谓意气风发。”

      “可是后来,太子横死,雍王继位,新皇不喜太子旧部,五年后我父亲倒台,家道一夕崩塌,从前围绕在身边的亲友故朋,避我如蛇蝎,那些曾受父亲提携的官员,转头便落井下石,呵,世道炎凉,不过如此。”

      “你不一样,身为左丞相之子,天生烂漫,当年也就只有你没与我割席。”

      “可十三年前,我还是与你疏远了,那时你视我为至交,我,我终是对不住你……”

      “及冠那年,我父亲病逝,他一生都在追随那位惊才绝艳的太子,哪怕是薨世,他心里仍念着那位的骨血,他曾说,比起太子与齐王,他宁可教导昭宁公主……哈哈哈哈,可是他去世时,握着我的手,说,不要参与朝堂,照顾好母亲,好好活着便好。”

      “我那时惴惴不安,所有人都以为陛下会斩草除根,可我父亲去世后,陛下反而放了我们刘家一马,可笑,旬阳刘氏,就这么狗狗祟祟地活了下来。”

      “后来族老们举全族之力,把我捧到了四品,我没听父亲的遗言,还是入了朝局,可没了父亲以后,我才发觉我一无是处,我在其位六年之久,却终成庸人,无实权,无人脉,无能,无才,更无了少年时的意气……”

      “那些年,我就像个笑话,白日穿着官服,却做着无关痛痒的事,顶着刘家的名头,却让家族蒙羞,夜深人静时,我常对着父亲的牌位,却连泪都落不出来……”

      “我最后还是死了,临死前,我见到了燕北铁骑,我见到了北方蛮族,大军压境,京城沦陷,我...我...我还是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我到底没活过而立之年……”

      “旬阳刘氏,终究要毁在我的手里了……”

      刘章兀自沉浸在回忆里,他许久没听见郑兟说话,于是费力地抬起头来,他耳边嗡嗡的,努力睁开被血糊住的眼。

      郑兟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那个他一直想见的人站在他面前。

      温珩礼已不知何时,悄然站在郑兟旁,静静地看着他。

      月光下,一袭白衣,亮的晃眼。

      温珩礼开口了,未做掩饰。

      他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刘章努力睁大眼,他用尽力气抬起手,做了个行礼的手势。

      “殿下,是景曜二十年,不,是元安一年……”

      “是元安一年,殿下……”

      空气里血腥味淡淡,刘章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个尾音,便倒在墙上再也不动。

      温珩礼垂眸,他曾让林卫寻找此人,可一晚上都没找到此人踪迹,顾维桢昏迷的七日里,他派人找了半个京城都没找到,今日还是因为郑兟才顺藤摸瓜找到此人。

      他低头,盯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见过我。”

      刘章挤出一点的嘴角的弧度:“殿下救了我。”

      “可我未曾露面。”

      他确实从暗检司手里救走了刘章,可他从未露面。

      温珩礼恍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他在大钟寺见到了剃发的刘章。

      当时刘章愈靠近可一看见自己的脸就仓皇离去,现在想来,他是看到了林卫,他本来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可他为什么要跑?

      是因为看见了他身后的顾维桢吗……

      刘章缓缓开口:“我见过殿下,十三年前,殿下小时候很好认。”

      温珩礼脑中闪过一些模糊的身影。

      “你为什么要杀郑兟?”温珩礼回过神来,问道,“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殿下心中已有答案。”

      温珩礼沉默,难怪他那一剑会刺歪。

      这位刘章刘大人可是剑术高手。

      也难怪顾维桢……

      他扫了眼地上的郑兟,问:“你不怕他真死了?”

      刘章喘着气道:“他原该死在十三年前,我要逼他站在殿下这边。”

      “你很聪明。”顾维桢夸他,却又说,“可我救不了你。”

      刘章垂着头,声音淡的一阵风就能吹去:“我知。”

      “我会把你的家人救出来。”

      “多谢。”

      “旬阳刘氏会在你手里重新崛起。”

      “好。”

      温珩礼沉默了好一会。

      淡淡的血腥气吹来,刘章极其轻的声音飘了过来。

      “殿下,小心萧玉棠。”

      “好。”

      “小心郑宏。”

      “好。”

      “小心高昌夜弥。”

      “好。”

      “小心国师梵璃。”

      “好。”

      “小心顾周之。”

      温珩礼沉默,他能感到对面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冰冷,他正在死亡。

      风声呜呜,温珩礼耳朵微动,他走近那全身是血的身影,一点极轻极轻的呢喃被风吹来。

      “我......父亲......是帝师......我父亲......是帝师......”

      温珩礼一动不动地盯着刘章,许久,刘章看上去已经死了,温珩礼心中叹气,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将一颗黑不溜秋的药丸强行塞进刘章的喉咙。

      这是小姐给的,本来也少,很是珍贵,他原本一点也不给这人用,说到底这人跟他也没关系,他救他也不过是好奇他当日那些荒悖之言从何得知,如今知晓了答案他就该直接离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忍心。

      温珩礼是个随心而动的人,他想救,便救了。

      可是刘章的眼睛再没睁开。

      温珩礼静静地站着,一直等到这具身体彻底僵硬在寒风中。

      小姐曾说,只要心跳不曾停止,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给的药可以把任何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任何人都能活。

      除了一种人。

      ——不想活的人。

      失去求生意志的人,神仙难救。

      一个临死前记挂着父亲,而父亲临死前却要他活的那么一个人,居然不想活了。

      顾维桢盯着地上的尸体瞧。

      他见过的尸体不胜其数,眼下这具没什么稀奇。

      就是比较瘦小,孱弱,又有些不屈,有着形状佝偻的傲骨。

      温珩礼在原地站了很久,久久无言。

      想到刘章临死前的话,他轻声道:“你父亲是帝师。”

      他语气平淡,口吻却带了平常没有的冷酷和肃然。

      “我会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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