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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映喜宴,妙手挽春晖
初夏的紫禁城阿哥所,处处张灯结彩。十五阿哥大婚,是宫里难得的热闹事。我穿着崭新的宝蓝色吉服,跟在诸位兄长身后,于午后前往阿哥所去赴宴。一路上,十六阿哥兴奋地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听说内务府准备了七十二道宴席,光是点心就有十二样!有枣泥糕、豌豆黄、还有你最爱吃的糖蒸酥酪!”
“整日就惦记着吃。”十三阿哥回头,虽是训斥,眼角却带着笑意,“十八弟,待会跟着我,莫要走散了。”宴席设在前院,二十余张紫檀木桌案按爵位品级排列,上面已摆好鎏金银盘和青玉酒杯。
康熙在典礼开始后来了,只坐了一炷香的功夫。他饮了新人敬的酒,对十五阿哥嘱咐道:“既已成家,当时时自省,修身齐家,不负朕望。”目光在满堂皇子脸上扫过,最后在我身上顿了顿,“你们兄弟也当如是。”天子一走,宴上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可算能自在用膳了。”十六阿哥长舒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芙蓉糕,“十八弟你快尝尝,这糕里加了桂花蜜。”十三阿哥笑着举杯:“来,咱们兄弟敬十五弟一杯,愿你们夫妻和睦,白首同心。”四阿哥也举杯示意,语气难得温和:“恭喜十五弟。”
我安静地坐在席间,小口尝着十六阿哥夹来的糕点。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好不热闹。十六阿哥一会儿指着远处的烤全羊让我看,一会儿又对献艺的乐工评头论足,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趁着十六阿哥正缠着十三阿哥讲塞外见闻,我悄悄挪到四福晋身边。“四嫂。”我轻声唤道。四福晋见是我,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往我手里塞了块糖蒸酥酪:“十八弟怎么独自在这儿?可是菜肴不合胃口?”我摇摇头,目光落在她身旁的弘晖身上。他小口吃着鱼肉,脸色在满堂红烛映照下,仍透出几分不健康的青白。
“弘晖侄儿近日可好,那方子还吃着吗?”我压低声音问。四福晋的笑容淡了些,染上轻愁:“方子一直用着呢,夜里睡得安稳,胃口也开了些,这都是托十八弟的福。只是……”她轻轻叹了口气,爱怜地抚过弘晖的额头,“太医前日请脉时说,他根基终究太弱,如今看着虽稍有好转,却如无根之木,最怕的便是季节更替、邪气骤侵。尤其入了夏,若遇急热,最易引动内风……”
我捏着酥酪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场“急症”的阴影,非但没有远离,反而随着天气转热,愈发迫近了。“十八弟,”四福晋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她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你素来细心,若有什么法子能帮弘晖安安稳稳度过这个夏天,定要告诉四嫂。”
我郑重地点头,正要说话,却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背上。回头望去,十四阿哥正独自把玩着酒杯,隔着喧闹的人群,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这边。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出早已知道结局的戏。
这时十六阿哥寻了过来:“十八弟,快来看,杂耍班子开始表演吐火和顶竿了。”我被十六阿哥拉着往殿外走。但见庭院里早已是灯火通明,杂耍艺人正卖力表演,围观的宗室子弟们发出阵阵喝彩。十六哥看得目不转睛,我却忍不住想起刚才四福晋的话。
“十八弟,你怎么不看啊?”十六阿哥扯我的袖子,“多精彩。”我勉强笑了笑,目光却飘向太医院的方向。也许...我该再去翻翻医书,看看有没有更稳妥的方子。热闹是他们的。在这满堂的喜庆之下,我仿佛能听见命运倒计时的滴答声,一声声,敲在心上。
婚宴的笙歌还未散尽,夏日的雷雨便接踵而至。刚入六月,暑气便挟着湿腻的潮意,沉甸甸地压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这日,我照例去给额娘请安。行至她居住的宫院外,却听见里面传来低语声。
“弘晖前日贪凉多用了半碗冰酥酪,昨儿个便有些发热。”是额娘的声音,带着几分忧虑,“四福晋今早递了话进来,说是请了太医瞧过,只说是寻常暑热,开了疏散的方子。”
我缓步走进,见额娘正与她的贴身宫女说话。见我来了,她立即收住话头,换上温柔笑意:“衸儿来了。”“额娘。”我行礼后挨着她坐下,“方才听见您说弘晖侄儿病了?”
“小孩子家暑热,不妨事的。”额娘轻抚我的头发,“你四嫂也是太过小心了。”我心中却莫名一紧。想起前日在医书上读到:“稚子体弱,暑热最易化燥。若见烦渴不安,夜卧不宁,当防其传变。”
回到养心殿西配殿,我临窗坐下,手中的《本草备要》却迟迟未翻一页。那份不安在心中萦绕不去。约莫一刻钟后,一阵压抑的咆哮自前殿传来:“废物。年年修堤,岁岁赈灾,银子花了无数,竟溃决至此。”是汗阿玛的声音。“胤禛,河工事务,一向是你盯着。朕命你即刻前往,总理河工。”“儿臣遵旨。”
“皇阿玛,儿臣愿随四哥同往。”是十三阿哥的声音。“准,胤祥,你便随你四哥同去。”
“皇阿玛,儿臣亦愿往。”是十四阿哥的声音。“你且留在京中,协理兵部事务。”
黄河决堤,阿玛震怒,兄长远征。而此刻,我那体弱的侄儿正发着寻常太医口中的“暑热”。不知为何,医书上那句“当防其传变”竟在心头挥之不去。窗外,闷雷滚滚,一场暴雨即将来临。我的心猛地揪紧。就是这个时候了。史书上那个冰冷的日期,正随着窗外滚滚的热浪,一步步逼近。
机会在次日午后到来。我在御花园“偶遇”了正从永和宫出来的四福晋。她眼下带着明显的青影,强撑着端庄与我见礼,但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泄露了她的心事。
“四嫂,”我仰头看着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充满孩童纯粹的担忧,“弘晖侄儿好些了吗?昨日我去给额娘请安,听说他染了暑热。”
四福晋的眼圈瞬间红了,她蹲下身,声音哽咽:“劳十八弟挂心。太医开了疏散的方子,可这热就是退不下去,昨夜更是添了咳嗽。”
“那可不能耽误。”我急切地说,随即装作想起什么,“对了。我前些天读《本草备要》,上面说‘暑热挟湿,最易伤阴。若见烦渴咳嗽,当防邪热入里’。还提到几味药,好像叫羚羊角、钩藤,最能清热定惊”。我将关键信息夹杂在读书心得中传递出去。
四福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多谢十八弟提醒。我这就回府,让太医再议方子。”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我知道这还不够。
回到养心殿,我故意在康熙批阅奏折时,坐在一旁小声背诵医书:“小儿暑温,传变最速。热极生风,风动则痉”,康熙从奏折中抬起头:“你在念什么”。
我放下书卷,小脸上写满担忧,“汗阿玛,儿臣在读医书,上面说小儿暑热若是治不及时,会变成急惊风。想到弘晖侄儿也染了暑热,儿臣心里害怕”,说着,眼圈不禁红了。康熙放下朱笔,神色凝重。他深知弘晖体质孱弱,此刻四阿哥又不在京中。
“梁九功。”康熙沉声道,他的目光在我充满担忧的小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化为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传朕口谕,着太医院院判,即刻带领两名精通儿科的太医前往老四府上,为弘晖会诊。一应用药,不必拘例。”
“嗻!”梁九功躬身领命,快步离去。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些,知道这已是眼下能为弘晖争取到的最好局面。窗外,闷雷滚滚,山雨欲来。弘晖,汗阿玛派了院判爷爷亲自去瞧你,十八叔也只能为你争取到此了。但愿天意,终究怜见稚子无辜。
太医院院判亲自率领两位儿科圣手匆匆赶往四贝勒府,动静虽不大,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我在养心殿坐立难安,终于鼓起勇气跪在康熙面前,“汗阿玛,儿臣想去四哥府上。弘晖侄儿病着,儿臣虽小,或许能在旁给四嫂些许安慰。”
康熙深深看了我一眼,许是想起我平日在医药上的用心,终是点头:“梁九功,你亲自送十八阿哥过去。”
踏进四阿哥府,一股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四福晋双眼红肿,见到我时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声音哽咽:“十八弟……”,“四嫂别急,”我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汗阿玛派了最好的太医来,弘晖一定会好的。”
内室里,院判正在诊脉,眉头紧锁。弘晖躺在榻上,小脸烧得通红,四肢不时抽搐。“高热不退,邪热内陷,再不解热镇惊,恐伤元神。”院判的声音沉重。
太医们商议许久,提出几个方子,却都因药性过猛而被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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