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从天而降

　　温浸濯把修士带进大殿时魏南箫和唐现卿都在。

　　这不意外。魏南箫的浣灵阵起得急，后边添添改改不好挪动，干脆就留在大殿里。唐现卿一个骨折患者不影响活动，倒是会四处走动，天工府闭门，杜铭骅偶有外出也能聊几句，聊的最多的还得是魏南箫，其次是在庭院雷打不动每天练习的阮司蘅。

　　看到温浸濯进门，血腥味随着气流飘进来，魏南箫点头致意，唐现卿挥手，用灵力将一堆蒲团挪到温浸濯停下的位置：“新病人？”

　　温浸濯点头，把人平放在成排的蒲团上：“昏迷了。”

　　修士接触蒲团立即皱眉，温浸濯低头看自己外袍上的大片血迹，评估对方后背伤口的同时，还抽空想了想经天纱外袍如何清洗，报废的话错钰阁给不给补。

　　唐现卿从躺椅上起身，看着温浸濯右手一压，闪光的流砂从手底四散在周围钉出一片星图，光线被流砂扭曲，隐隐绰绰看不清楚了：“需要帮忙吗？这姑娘看着比我还小，受这么重的伤。”

　　温浸濯取出处理外伤的瓶瓶罐罐，小心托起女修的头颈把补充灵力和止血的药液喂下去：“谢谢……有多余的衣服吗？”

　　应当是失血过多、灵力衰竭所致，女修在最后几乎无法撑起灵力屏障避雨，身上的衣服被雨浇透，血水混着雨水将衣服黏在身上。

　　温浸濯点上茯神木，灵力成刃迅速划开衣物，打眼一扫伤口主要集中在后背和四肢，开始利落地用净涟水清洗伤口、止血用药，然后素纹纱包扎，最后接过唐现卿递来的备用衣服，盖了外袍在人身上，手一刻不停取灵石符箓布聚灵阵。

　　感谢前几天的重新梳理，她步骤清楚地给人加上了营养支持，并且附加了控温阵，短时加热烘干了女修的头发，在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微小得意中，回顾外伤处理的标准流程，一一核对自己有无遗漏，然后撤掉流砂屏障，遵循柳风剪的教导，开始想疾病的前因后果。

　　外伤也有前因后果吗？温浸濯蹲在原地挠头。不就是战斗损伤。哦，涉及到伤口类型，这个人背上有利器伤，还有箭伤，至少有两个以上的人围攻。

　　唐现卿看着温浸濯清理血迹，场面远比温浸濯给她处理骨折的时候狼藉一片，沾血的素纹纱一大片，还有取出来的箭头：“真是遭大罪。大多数世家宗门弟子都还在长辈掠阵猎杀妖兽呢，这个年纪轻轻就倒霉到与人斗了，还是带血槽的箭。”

　　“怎么说？两位比我见得多，认识吗？”温浸濯想，仇杀吗？那不是需要十四洲介入吗，找阮司蘅过来？

　　魏南箫看着温浸濯举起的箭头：“带血槽的箭还是多的，这也没个刻印，不好判断。”

　　唐现卿也看不出来线索：“箭伤在后，偷袭。偷袭总不会带着能指明身份的武器。”

　　“呃，需要上报十四洲吗？”温浸濯犹疑。

　　唐现卿笑了笑：“小温大夫，医道你算专业，对十四洲的机制了解可不算多。每天发生那么多冲突争斗、杀人夺宝，十四洲最多协助各宗族势力维持主城平稳，其他情况尤其是秘境，如果这位修士不自己向十四洲提出，十四洲是不会主动监察的。”

　　“啊……这样吗？”温浸濯惊讶，温浸濯接受。人力物力毕竟有限，修炼是生活，修炼还是与天争命。她接着蹲在那收拾残局。

　　女修突然坐起，剑光闪了温浸濯的眼。

　　温浸濯的反应又快又慢，没蹲稳直接坐在地上，倒是来得及讲明身份、赶紧撑起流砂屏障：“辞忧庭！辞忧庭救援。”刚刚的外袍只是盖在身上，尽管伤口多到温浸濯把素纹纱缠满对方肩背，但坐起后难免少了遮挡。以及，流砂也是防御。

　　温浸濯起身后撤，默默给自己的外伤操作流程加了一个环节：换药后注意患者衣物固定，“有流砂屏障，我们外边看不见。你先整理。”

　　这次只有女修在遮挡后，从外看就像是流动的蜜。对方声音干哑，毫无惊慌失措：“辞忧海的证明？”

　　温浸濯弹出青雀引的灵力纹路供人核对。

　　大概是确认无误并且整理结束，对方再次开口：“曲融。谢谢道友。”

　　温浸濯撤了流砂。曲融头发高挽，苍白的脸上双眼黑沉沉，唐现卿米白为底淡黄色装饰的衣服反倒衬出一丝生气。

　　曲融的灵力纹路显示木系，经脉如同枯水期的河床，温浸濯给人灌下竹髓液，等到二次灵力核对结果之后已经上传用药申请，等着阮司蘅这个临时审核对照错钰阁的文书给她审批。正准备带人去找一间空禅房，被魏南箫拦下了。

　　“温道友，浣灵阵的设置已经在最低线，我情况比之前大好了。如今实在是着急离开，多谢你这几日的照看。”魏南箫行礼道谢。

　　温浸濯回身，一时没听明白。怎么离开，柳风剪起阵构建的通道尚未稳定，在约洛星时的时间做远程试行，除了她和阮司蘅，应该没有患者知道有通道可以离开。

　　“燃犀城的丹洛药典即将开始，魏道友要赶回春蓼取了其他药材，和鬼羽仙鹤草一起参会。”唐现卿解释道。“丹洛棠最盛是在四月中旬，药典便在此时召开，如今已是四月七日，再晚他要赶不上了。”

　　“丹洛药典？”温浸濯脑子像冰块解冻。唐现卿和魏南箫还在说什么，她在嘈杂中意识到，日子还在继续往前走，他们意外被困在澄空寺的暴雨里，却非整个世界都阴雨连绵。

　　四月已是暮春，花草繁盛，她结束上一个月的轮值、又匆匆跨城赶往下一个月的轮值，对远去的冬季只留下一个灰色、僵硬的模糊印象，而花都开得吵闹的春天温浸濯还没来得及细看。

　　想来此时的燃犀城，铺天盖地的阳光倾泻而下，先穿过圆叶无果的仙茱萸将其暖得葱茏通透，然后才落在如锦如云的丹洛棠上，花木掩映，满城暗香浮动。

　　温浸濯突然觉得没什么能说服魏南箫遵医嘱的理由，病情的严重性从一开始就被他排在最后，可是，“你肺里的异物可能还在生长，血流的情况谁也不清楚，心肺随时会出现阻滞和衰竭，你都清楚了？”

　　魏南箫直视温浸濯：“是，温道友说过很多次，我明白。”

　　温浸濯听过很多患者说“我明白”，往往是什么都没明白。她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出去？”

　　“我有自己的渠道。不必担心。”

　　“连十四洲目前暂行的通道都得修为深厚才能穿破，你的状态会很危险。”

　　魏南箫的回复是撤回了青雀引，再次道谢：“多亏温大夫，我现在的状态至少比入寺时好很多。”

　　温浸濯只能再劝最后一句：“如果有问题随时到附近主城的辞忧庭去。”也许是祝愿，祝魏南箫能活着穿过异常空间到主城去。

　　魏南箫与大家告别。

　　有柳风剪坐镇，澄空寺的临时辞忧庭建立起完善的机制，柳风剪负责续昼阁和无相阁的事务，温浸濯负责朔望和破妄的内容，阮司蘅兼任续昼阁临时工。至此，澄空寺这个小板块彻底嵌入辞忧海的大版图，并且以阮司蘅为桥梁联通十四洲，于是随着北落灵力异动情况的调查推进，更多的行政通知和材料接踵而至。

　　曲融虚弱异常，没什么主动告知的意思，温浸濯只能给人安置好，带着复杂的心情去和阮司蘅核对天工府的消息，并且帮忙整理材料。

　　依然是藏经阁，棋盘收起来，桌子上铺满玉简，文书。

　　柳风剪拿着材料，看见温浸濯上来道：“温浸濯，你有好多治疗记录文书没有填，而且刚刚的申请，阴性木灵的患者为什么从急救申请混沌木灵？”

　　温浸濯解释：“哦哦，刚刚那个患者，灵力纹路倒是阳性木灵，但是我二次核对是阴性，先用混沌的总不出错。”

　　“钻审核漏洞，再这样我让阮司蘅给你的申请驳回。”

　　阮司蘅坐在旁边笑，温浸濯表示没有下次，拉了凳子坐下。

　　混沌木灵阴阳皆可用，不算错，柳风剪觉得应该支持下级医修的自主能动性，提了一句：“两次结果不一致的记得再核对。”

　　“好。”

　　柳风剪悬了辞忧令在面前，她的远程会议开始了，借由辞忧令，神识参与。

　　温浸濯：“行政就是会议多，北落山脉有这么多事需要开会商议吗？”

　　阮司蘅翻看手里刚接到的十四洲信息，人穿越封锁空间确实危险，但情报之类的死物通过阵法目前完全不成问题，唐现卿的冰髓台残片和魏南箫的药田装置都被他送回十四洲了。

　　“天工府里的三脉并不如展示给外界的那么和谐，融火一脉被压制的很严重，年轻一代良莠不齐，若非有避世修炼的长老坐镇，早晚被另外两脉蚕食殆尽。”

　　“坐镇的长老？”

　　“没有更多的信息。但应该是修为高深，另外两家忌惮的大人物。”

　　“那就有可能是……林予嵩。”

　　“对。所以他们要求这个人不能死，却又拒绝去主城治疗。”

　　“不怕我们走漏消息？”

　　“按你所说林予嵩病重，估计瞒不了多久。而且，温浸濯，我姑且隶属十四洲，你要是再讲给其他人，林廷淮立刻可以指控辞忧海泄露患者消息，借天工府施压。没了林予嵩可不代表天工府能立刻站在融火一脉的对立面。”

　　“啧。”温浸濯突然收到了辞忧令提醒，显示未参会警告。打开一看，原来柳风剪参加的会议她也得参加。

　　只是柳风剪是开会的上级，她是参会的下级。

　　阮司蘅失笑，停下天工府的猜测整理他的资料。

　　温浸濯听的晕头转向回来，大致是一些临时工作安排。

　　阮司蘅：“听懂了吗？柳长老讲得如何？”

　　温浸濯：“……没有。”

　　柳风剪：“一天天的行政通知不看，让去开会直接传达又不听。”

　　温浸濯干笑：“哈哈。”

　　“阮司蘅，看你的临时药物审核调整。温浸濯，日落之前把这份灵力纹路所属修士的辞忧庭就诊信息核对清楚。干活吧。”

　　三个人忙碌起来，灵力波动的亮光里，纸张翻动的声音起落。

　　暮色四合，温浸濯按时提交任务结果：“核查完了，有一个正好在澄空寺呢。”

　　柳风剪抬头看她。

　　温浸濯迟疑，手里的玉简不知道要不要递过去：“呃……有什么不对？”

　　阮司蘅起了个烛照阵，满室明亮。

　　柳风剪：“我让你核对的，是十四洲初筛的烟雨十六境相关死亡修士名单。需要确认他们灵识在辞忧海散于天地，还是回到宗族灵墟。”

　　温浸濯眉头一跳。

　　她迅速收回手里的玉简，在辞忧令中再次核对，确实有一个灵力纹路显示所属的修士在治疗中，她当时没细看名字。如今温浸濯导入木系的灵力纹路刻印，盯着辞忧令关联的结果：曲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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