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重梦境

作者:猫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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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 章


      网络世界的发酵速度,比林晚实验室里那台最顶级的分子蒸馏仪萃取香气还要迅猛、还要不留余地。

      在她看到那条热搜的短短半小时内,#天才调香师林晚私生活混乱# 的话题标签,就已经从代表极高热度的“爆”字,升级成了象征全民讨论、几乎要烧穿服务器的“沸”字。无数嗅觉敏锐的营销号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下场转发、二次创作;各种匿名的、自称“知情人”的爆料层出不穷,添油加醋,编织着看似逻辑自洽的“内幕故事”。有人说她靠着与季然的暧昧关系才拿下了东海艺术馆的顶级项目;有人信誓旦旦地“回忆”起她大学时期就如何“男女通吃”、“手段高超”;更有人将她那些以意境空灵、气质高冷闻名的香水作品,恶意解读为“故作清高的姿态,实则是对内心汹涌欲望的掩饰与伪装”。

      语言,在这一刻,剥离了所有文明的外衣,变成了最原始、最恶毒的武器,淬着嫉妒与窥私欲的毒液。那些曾经将她捧上神坛、赞美她“遗世独立”、“嗅觉通灵”的华丽辞藻,转瞬间就调转矛头,变成了将她牢牢钉在道德耻辱柱上的锋利罪证。她的才华,她的成就,她的独特性,在这一片喧嚣的讨伐声中,都成了她“品行不端”的佐证。

      茶餐厅里依旧人声鼎沸,碗碟碰撞,食物的香气与喧嚣混杂交织。夏禾还在急切地追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但林晚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感官仿佛被一层厚厚的、隔音的玻璃罩住,外界的嘈杂被过滤成模糊的背景噪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手机屏幕上那些如同永动机般不断滚动刷新、充满了恶意揣测与人身攻击的文字洪流,以及耳边持续不断的、尖锐的耳鸣声,像一根冰冷的针,持续刺穿着她的神经。

      “我送你回去。”夏禾见她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呼吸都变得浅促,当机立断,一把从她冰凉的手中抢过手机,只匆匆扫了一眼那沸腾的屏幕,她年轻的眼睛里瞬间凝结起冰冷的怒意。她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扔在桌上,然后用力地、几乎是强硬地,拉起林晚那只已经失去温度的手,带着她就要往外走。

      “放开我。”林晚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细微的颤抖,试图挣脱那滚烫的、带着保护欲的钳制。

      “我不放。”夏禾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她紧紧地攥着林晚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固执,“这种时候,你绝对不能一个人待着!听见没有!”

      林晚几乎是被她半拖半拽地塞进了路边停靠的出租车里。一路上,她都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却易碎的木偶,无力地靠在冰冷的车窗上,失神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成一片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那些熟悉的街道、霓虹、行人,此刻在她眼中都变得扭曲而陌生。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粗暴地扒光了所有赖以维持体面和距离的衣衫,赤裸裸地、毫无尊严地被扔在了时代广场最中央的巨型屏幕上,任由无数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贪婪地窥探、苛刻地审视、肆意地用最恶毒的语言批判着她最私密的情感角落。

      她最引以为傲的、耗费心血构建的、用来隔绝外界纷扰与伤害的“真空之瓶”,被人从外部,用最野蛮、最彻底的方式,狠狠地、砸得粉碎。

      回到云顶公馆那间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顶层公寓,夏禾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护崽的年轻母狮,在林晚那间装修极简、色调清冷的客厅里焦躁地来回踱步,一边不停地拨打着电话,动用自己可能有限的人脉关系试图了解情况或压热度,一边用她能想到的、最直接最粗鲁的词汇,咬牙切齿地咒骂着那些毫无底线造谣传谣的媒体和躲在屏幕后的键盘侠。

      林晚没有力气去理会她。她挣脱开夏禾的手,径直穿过客厅,走进了那间象征着她的王国与避难所的工作室,然后反手,“咔哒”一声,关上了厚重的隔音门,将外界的喧嚣与夏禾焦灼的关心,一并隔绝在外。

      她需要气味。她迫切需要回到她唯一能掌控的领域,用她最熟悉、最依赖的、构建气味世界的方式,来重新锚定自己几乎要涣散的灵魂,在那一片混乱的废墟之上,勉强建立起一丝内心的秩序。

      她踉跄着走到宽大的调香台前,闭上眼,深深地、试图吸入一口能让她平静下来的气息。然而,她那双能分辨世间最微妙香气差异的鼻子,此刻却像是失灵了一般,捕捉不到任何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香料分子。她的鼻腔里,只充斥着一股浓烈的、带着腥甜的、如同血液氧化后产生的焦灼铁锈味,挥之不去,令人几欲作呕。她知道,这是她自身恐慌到极致时,身体分泌出的、属于崩溃边缘的警告气味。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连拿起那支她使用了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精准操控的、最细的玻璃滴管都变得异常困难。滴管在她指尖晃动,碰撞着瓶口,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咔咔”声。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失控的生理反应和内心的绝望吞噬时,被她扔在调香台上的私人手机,再次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执着地亮起,映出来电人的名字——

      季然。

      林晚盯着那个名字,像是盯着一个滚烫的烙铁。她犹豫了许久,久到铃声几乎要断掉,最终,还是用那双依旧颤抖的手,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是我。”季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加冷硬,更加低沉,像一块被冰镇过的金属。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虚伪的寒暄,一如既往地直奔主题,带着一种身处风暴中心反而异常冷静的掌控感。“新闻我看到了。你现在人在哪里?”

      “工作室。”林晚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很好。听着,”季然的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口吻,清晰地传递过来,“从现在开始,不要出门,不要再看任何社交媒体,不要回应任何人的询问,包括所谓的‘朋友’!我的法务团队已经在第一时间介入处理,他们会负责发律师函,联系平台删帖,尽可能控制舆论扩散。另外,东海艺术馆王馆长那边,我会亲自去沟通和解释,确保项目不会受到直接影响。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稳住你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和沉默。听明白了吗?”

      在林晚的世界天旋地转、分崩离析的时候,季然这番冷静、果断、条理清晰的指令,像一剂强效的镇静剂,带着一种强大的、属于现实世界的力量,强行注入了她混乱的神经,让她那颗在恐慌中狂跳不止、几乎要跃出胸腔的心脏,奇迹般地稍微安定和落回了一些。

      “……谢谢。”林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不必谢我。这不是为了你个人。”季然的语气依旧冰冷,没有丝毫温度,清晰地划清着界限,“这是为了我们共同的项目《梦境》。我投入了大量的时间、资源和声誉,绝不会允许任何不知所谓的蠢货和肮脏的手段,毁掉我季然看中的、即将完成的心血之作。”她的话锋停顿了一下,听筒里传来她似乎深吸一口气的细微声响,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分辨的、复杂的情绪,像是探究,又像是某种被冒犯的不悦,“林晚,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必须说实话。那张……你和沈星落在机场的旧照,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被烧红后、淬了毒的尖刀,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刺进了林晚心底那道最深、最隐秘、从未真正愈合过的陈旧伤口,并且残忍地搅动了一下。

      电话这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林晚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最终,她几乎是气音地、带着屈辱和痛楚,承认了那个她最想埋葬的过去:“……是。”

      电话那头,随之陷入了更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那沉默沉重得如同实质,压在林晚的呼吸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久到林晚以为信号已经中断,或者季然已经不屑于再与她多说一个字。

      “我知道了。”最终,季然只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冷冰冰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字,然后,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只留下一串忙音,在林晚耳边空洞地回响。

      几乎是前后脚,第二个电话紧跟着打了进来。屏幕上跳动着那个她此刻最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名字——苏晴。

      林晚看着屏幕上那熟悉而温暖的两个字,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之而来的是窒息般的绞痛。她迟迟没有去接。她不知道该如何向苏晴解释这混乱的一切,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双总是盛满了温柔与信任、此刻想必充满了担忧与困惑的眼睛。

      电话执着地响着,一遍,又一遍,仿佛不得到回应绝不罢休。那铃声在此刻寂静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声都敲击在林晚脆弱不堪的神经上。最终,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晚晚……”苏晴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小心翼翼的担忧,以及显而易见的焦急,“你……你还好吗?网上的那些话,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你都别去看,别往心里去,更不要去信!我知道的,我了解你,你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像一股试图穿透厚重冰层的暖流,执着地想要去温暖林晚那颗已经冰冷麻木、沉入深渊的心。

      但林晚,却第一次,从这熟悉的、毫无保留的温柔里,清晰地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裂痕。那是一种信任被动摇后,努力想要维持原状却力不从心的颤抖。

      “阿晴,”林晚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深的疲惫,“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什么。”苏晴在那头轻轻地、却又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像羽毛一样拂过林晚的心尖,却带着千钧重量,“我只是……只是很担心你。你现在是一个人吗?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去陪你,好不好?”

      “不用了。”林晚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自我保护般的尖锐,立刻拒绝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工作室那扇紧闭的门,门板的另一面,是那个正在为了她的事情焦头烂额、用力咒骂世界的、年轻的夏禾。“我……我这里,有朋友在。”

      “朋友?”苏晴的声音,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随即,那声音似乎飘远了一些,带着一种了然的、却又混合着更多复杂情绪的语气,“是……是那个,看起来很年轻、很有活力的……小姑娘吗?”

      林晚的心,随着她这句话,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海底。她知道,以苏晴的细腻和聪慧,什么都猜到了。她所有的掩饰和沉默,在此刻都变成了最可笑的徒劳。

      “晚晚,”苏晴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像是隔着一层再也无法穿透的浓雾,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深刻的、近乎悲哀的洞察力,“你有没有认真地想过,你一直以来的寻找,所谓的采集‘灵感’,调和不同的‘香气’,或许……都只是你不敢直面自己内心真实情感、不断逃避最终选择的、一个看似华丽的借口?”

      这个问题,比季然那基于利益考量的冰冷质问更加尖锐,比网络上那些充满恶意的谩骂更加伤人肺腑。因为它来自于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过往、看穿她伪装、也曾经最毫无保留包容她的人。

      不等林晚做出任何反应,甚至不等她从那致命一击中喘过气来,苏晴便用一种极其轻柔、却带着决绝意味的声音说:“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然后,通话被切断。听筒里,只剩下比季然挂断时更加空洞、更加令人心慌的忙音。

      林晚僵硬地握着手机,仿佛那是一个烫手的刑具,久久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囚禁在了一个由无数面扭曲的镜子组成的、没有出口的房间里。每一面镜子里,都映照出一个截然不同的、破碎而陌生的、让她自己都感到厌恶的影像:

      季然的那面镜子里,她是一个会给合作项目带来巨大风险、需要被严格“管控”的麻烦存在;

      苏晴的那面镜子里,她是一个用谎言、沉默和懦弱一次次伤害最亲近之人的、不值得被原谅的懦夫;

      夏禾的那面镜子里,她是一个需要被保护、被拯救、甚至带着点可怜意味的、脆弱的“老女人”;

      而网络世界那面巨大的、光怪陆离的哈哈镜里,她则被扭曲成了一个私生活放荡混乱、依靠情感操纵周旋于多人之间的、道德败坏的“□□”。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林晚?

      她茫然地看向调香台上那些晶莹剔透、却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的香水瓶。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耗费了无数心血、试图调和生命中所有复杂情感与记忆、精心调制的那瓶名为《梦境》的香水,在这一刻,尚未完成,便已经彻底变质,化成了一曲刺耳的、充满了混乱与绝望的不协和音的交响乐,在她崩塌的世界里疯狂奏响。

      而那个隐藏在幕后、亲手按下这毁灭性乐章播放键的指挥家,此刻,或许正隔着遥远的时差与海洋,坐在某间音乐厅的贵宾席上,嘴角噙着一抹冰冷而优雅的微笑,从容地,欣赏着这场由她一手精心导演的、针对林晚的、彻底的混乱与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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