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1]薇奥莱特的游戏

　　希腊，扎金索斯岛。
　　这座岛屿确实如里昂描述一般，是片与世隔绝的蓝宝石。
　　悬崖上纯白的别墅，俯瞰着层次分明、从薄荷绿渐次过渡到钴蓝的爱琴海，空气中弥漫着百里香和阳光炙烤过岩石的味道。
　　最初的两天，完美得如同时尚杂志的内页——没有记者，没有无线电通讯，只有海浪声、悠长的午后，和彼此眼中清晰映出的、放松的笑脸。

　　薇奥莱特穿着简单的亚麻裙子，赤脚走在滚烫的沙滩上，让冰涼的海水没过脚踝。她回头，发丝明显在阳光下发光。
　　里昂的镜头里留下了许多这样的瞬间。

　　英俊的男人温柔、周到，他似乎将模特工作时对光影和情绪的敏锐，全部倾注在了与她共处的时光里。薇奥莱特几乎要沉溺进去，暂时忘却了方向盘、积分榜和一切烦扰。
　　这看上去似乎是一场极快速的坠入爱河。如果忽略一些细微的感受，薇奥莱特也会认为这是一段不错的恋情。

　　直到第三天傍晚，骤雨毫无预兆地降临。

　　他们正在岛上唯一一家米其林餐厅的露天座位用餐。雨来得急且猛，原本欣赏落日海景的客人们纷纷仓皇躲进室内。
　　侍者匆忙收拾户外桌椅，雨点砸在帆布篷上噼啪作响。

　　就在这阵短暂的混乱中，薇奥莱特无意间抬眼，透过餐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和密集的雨帘，看到了停在对面狭窄巷道里的一辆黑色路虎。

　　车窗贴着深色膜，但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了一半。
　　一个男人侧对着餐厅方向，似乎正在接电话。雨水打湿了他的浅金色头发，几缕贴在额角，侧脸线条冷峻如石刻。即使隔着雨幕和距离，薇奥莱特也瞬间认出了那个身影——路易斯·威廉姆斯。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金色男人忽然转过头，视线精准地穿过雨幕和玻璃，落在了她身上。
　　他的目光先是平淡地扫过她，随即，似乎才注意到她对面坐着的人——正体贴地帮她拉椅子、示意她赶紧进室内避雨的里昂。

　　威廉姆斯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眸里飞快掠过一丝什么，像是评估，又像是一点极淡的、了然的讽刺。
　　薇奥莱特皱了皱眉。
　　他似乎格外看不起她，或者是，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然后，在视线中，威廉姆斯对着电话简短地说了一句什么，便升起了车窗。
　　黑色路虎悄无声息地滑入雨幕，消失在小岛蜿蜒的石板路尽头。

　　整个过程可能不到十秒，却让薇奥莱特背脊窜上一股凉意。
　　那眼神……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散了她连日来沉浸在爱琴海阳光里的微醺暖意。

　　“怎么了？薇奥？”里昂察觉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空荡荡的雨巷。

　　“没什么，”薇奥莱特迅速收回视线，扯出一个笑容，“好像看到个熟人……可能看错了。雨真大，我们快进去。”

　　但那个插曲像一根细刺，扎进了原本完美的假期。
　　她忍不住想，威廉姆斯看到了吗？他看到了的话，会怎么想？会觉得她不务正业？他会不会觉得果然如那日顶楼所见一样，是FIA的纵容才让她有了现在的成绩吗？
　　甩了甩脑袋，薇奥莱特不再胡思乱想，总不能雨停了，心却乱了。

　　接下来的假期，似乎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薄纱。里昂依然体贴，但薇奥莱特能感觉到，他放在手边的手机震动得越来越频繁。他的经纪人、品牌方、杂志编辑……他爆火后蜂拥而至的工作邀约和紧急事务，开始不断入侵这段本该完全与世隔绝的时光。

　　“抱歉，薇奥，是巴黎那边有个紧急拍摄确认……”
　　“亲爱的，伦敦Vogue的主编想敲定下个月封面访谈的时间，我得回个电话。”
　　里昂接电话时总是带着歉意的微笑，走到稍远的露台或书房，压低声音交谈。

　　起初，薇奥莱特表示理解。她自己也是职业运动员，明白事业的紧迫性。不像她自己，反而是专心的度假，丝毫没有想回去专注地意思。
　　——但次数多了，尤其当某次晚餐，里昂因为一个长达半小时的品牌危机公关电话而让精心准备的海鲜冷盘失去最佳风味时，一丝烦躁悄然爬上她的心头。
　　所以，不务正业的人只有她一个吗？

　　更让薇奥莱特觉得不适的是，里昂偶尔会在接完电话后，看似无意地提起：“刚才XX品牌的创意总监还在问，下次我们能不能一起出席他们的新品发布会？他们觉得我们的‘组合’很有吸引力。”
　　或者，“我的经纪人说，如果我们愿意‘适度分享’一些度假日常，或许能谈下那个顶级腕表的双人代言。”

　　每一次，薇奥莱特都皱起眉，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挡回去：“嘿，我是赛车手，不是模特。我的‘代言’是在赛道上。”
　　或者直接冷脸，“我们的假期，关他们什么事？”
　　以及若有似乎的嘲讽，“里昂，我想我们现在还未到恋人的地步吧？”

　　里昂总会立刻笑着搂住她，说：“当然，当然是你说得对。我知道，我们还需要慢慢来，但我只是转达一下，别在意。”
　　但薇奥莱特知道，里昂的试探已经愈加明显，那种被隐隐当作“商业组合”一部分评估的感觉，像细小的沙砾，磨得她越来越不舒服。

　　假期的最后一天，矛盾终于爆发。

　　起因是一封邮件。
　　里昂的平板电脑忘在客厅，屏幕亮着，显示着经纪人发来的下一季度行程草案。

　　薇奥莱特无意中瞥见，密密麻麻的日程里，除了时装周、拍摄、广告，还被醒目地标注了好几个与F2赛程重合的日期，旁边用小字备注着：“可安排与VS（薇奥莱特·斯宾塞）联动曝光，效益最大化”。
　　甚至还有一个备选方案，是在摩纳哥大奖赛期间，策划一个以“赛道与时尚”为主题的系列街拍和专访。

　　一股火气直冲薇奥莱特的头顶。她不是傻子。这根本不是“适度”，这是彻头彻尾的捆绑营销计划，将她的职业赛场变成了他时尚事业的延伸秀场。

　　当里昂从房间出来，看到薇奥莱特冷着脸站在平板前时，他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常态，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解释：“哦，那是初稿，很多东西都没定。经纪人总是想得比较夸张……我也没有同意，亲爱的……”

　　“夸张？”薇奥莱特打断他，绿眸里没了平日的明媚或慵懒，只剩下赛车手特有的锋利和冷意，“里昂，我记得我说过，我不想把私生活和工作混为一谈，更不想把我的比赛变成你的背景板。如果你想这么做，我认为我们并不合适。”

　　“薇奥，你误会了。”里昂上前想握她的手，被她躲开，“这只是商业上的常规提案，我们有选择权。而且，这对你也不是坏事，能增加曝光，巩固你的公众形象……”

　　“我的公众形象是靠赢比赛建立的！不是靠这些方案。”薇奥莱特的声音拔高，连日来积压的烦躁、被威廉姆斯撞见的不安、以及对这份感情纯粹性的怀疑，在此刻一并爆发，“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是你职业生涯里最成功的一笔投资？毕竟效果立竿见影，不是吗？”

　　这话说得太重了。
　　里昂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那双总是温柔含情的眼睛沉了下来，露出底下属于成年男人的锐利和些许被刺伤的恼火。“薇奥，你这么想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在你眼里就只是‘投资’？这些天，从你一直对我保持距离，到渐渐敞开心怀，我自认为已经足够诚意，但你在心里，是这么想我的？”

　　“我不知道！”薇奥莱特别过脸，胸口起伏，“我只知道，最近几天，你的电话就没停过，我们的假期不断被打扰，而你的团队已经在计划怎么利用我的下一场比赛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共鸣’？”

　　两人站在洒满夕阳的白色客厅里面面相觑，爱琴海瑰丽的晚霞成了这场争吵最讽刺的背景。
　　曾经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僵持和无声的裂痕。

　　最终，里昂先软化下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不起，薇奥。是我没处理好，让工作打扰了我们。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那些提案，我会让经纪人全部推掉。”
　　他走过来，试图拥抱她，“别生气了，好吗？我对你是认真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有的假期，别因为这些事情浪费了。”

　　薇奥莱特身体僵硬，没有回应他的拥抱，但也没有再推开。
　　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当他放软姿态道歉时，她心里那点委屈和怀疑，又变得模糊起来。
　　或许，真的是她太敏感了？或许，只是他事业上升期的必然忙碌？
　　毕竟，她忙碌的时候也是如此？

　　她没有再说什么。但那个夜晚，她的梦里又出现了满是烈火的赛场。

　　假期结束，返回摩纳哥的私人飞机上，气氛微妙地沉默。里昂依然体贴地为她盖毯子，递饮料，但两人之间的对话变得简短而客气。那场争吵没有被真正解决，只是被暂时埋进了沙子里。

　　而沙子，是埋不住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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