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五年我成了前任甲方

　　春日的阳光拨开云层，洒向八仙村泥沙覆盖的土地，山脚的湖水折射出宝石般的青绿，远处山顶还掬着一捧经年不化的陈雪。

　　林霁明强壮的身体给予他良好的愈合能力，经过几天的修养，两条腿完好如初，依然健步如飞。

　　在这大好的日子，他终于决定开着车，背上画具，带着宋群青，去山上写生，履行那一纸一天要被他提八百遍的合同。

　　为此，他怕创作的时间太长，委屈了宋老师，特意在车里塞了中午做好的餐食、饮料和零食，甚至还有刚从快递站取回来的餐布和天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野餐呢。

　　宋群青看着林霁明从后备箱源源不断地掏出东西，非常震惊，心道，还好他的车比较大，不然还真不够放的。

　　简直比小学生春游塞的的东西还多。

　　宋群青无奈搭把手，帮忙把所有东西放到它们该去的地方，就靠着一颗枝干粗壮的树，席地而坐。

　　“宋老师，你看，这棵就是我之前说的，很好看的树。怎么样，没说错吧？”

　　不远处，林霁明正在拆颜料，手指染上了乱七八糟的彩色，对着宋群青指了指头顶。

　　宋群青抬头望去，这是一棵疏朗地立于坡上的白桦。树干笔直修长，树皮洁白如宣纸，枝丫向上伸展，姿态挺拔优美。它并非孤木，而是三五成群，但它仍孤傲地站在那儿，和旁的不同，有一种要冲破天际的决绝，像是一道清寂的竖线。

　　确实是一棵好看的树。

　　“宋老师，你一会儿就在树下吧，这里取景不错。”林霁明一会儿举着手里的刷子比划着，一会儿用笔在调色盘里涂涂抹抹，大概在思考该从哪里下笔。

　　“就在树下吗？需要摆什么动作吗？”宋群青第一次当写生模特，对这个流程不太熟悉。

　　林霁明放下刷子，翻了翻手边的包，掏出一本书，有手指压平翘起的一角，向他走来，道：

　　“不用，你只要坐在树下看书就好啦，饿了就吃点零食水果。看！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哟！”

　　宋群青轻笑，看向旁边杂七杂八一地吃的，心道，还挺贴心啊。

　　他接过书，封面上印着“瓦尔登湖”，应该是从他桌上随便拿的。便缓缓翻开扉页，重温起来。

　　很适合春天。

　　林霁明注视了宋群青很久，直到眼眶发酸，才开始动笔，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盯着看了。

　　他笔尖蘸取颜料，提笔描摹，试图把山上的风和树下的人都框进画里。

　　太阳逐渐西沉，当最后一缕阳光隐没在起伏山川之间，林霁明才堪堪放下笔刷，他甩甩酸痛的手腕，用指腹抹了一下，最终落笔收尾。

　　手指在纸巾上蹭蹭，留下一抹亮眼的群青。

　　“宋老师！我画完啦！辛苦了，天快黑了，我们在这里看星星吧！”林霁明抬头，望着低垂的天空，水墨晕染似的，远处的黑快要追赶上来了。

　　他仔细把手上的颜料擦拭干净，朝树下走去。

　　宋群青从书中被惊醒，愣了一秒，合上书，站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双臂向上拉伸，舒展了端坐一下午的身体，像一只蹲在门口晒了一整天太阳的猫。

　　林霁明殷切上前，想帮忙捏肩捶腿，被他一只手抵开，只得双手奉上中午自制的小汉堡，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左边两颗尖牙抵着唇，笑得很谄媚。

　　嗯，看来这人对今天画了一下午的作品很满意。

　　宋群青点头默认，长指捻起包着保鲜袋的汉堡，背靠着白桦树洁白的树干，任由风吹乱的头发，静静等待黑夜的到来。

　　他忘记已经多久没有好好看过这片天空了。

　　夜渐深，天空一片泼墨似的浓黑，今夜月光暗淡，星很亮。它们仿佛是被天空唤醒，悄无声息地绽放，一颗一颗肆意点缀着，像在纯黑的画布上敲下笔刷上的白颜料，洒得星星点点。

　　“这里的星星太美了！简直能和我之前西班牙看到的星空媲美！”林霁明在树下就地躺下，头枕着一只手，白桦树的树冠并不茂密，能够清晰地观赏星空。

　　宋群青见他如此惬意，也不嫌弃，学着他的样子躺下，凝望着夜空，道：

　　“是啊，这里春夜的星空是纯净、灵动的。八仙村的景色是受自然眷顾的，清晨还能看到日照金山。但也是这些山限制了经济的发展，幸好现在渐渐开发起来了。”

　　“哇！我在曼哈顿见过悬日，在加州看过火瀑布，但是还没看过日照金山呢！宋老师，你明天早上能陪我看吗？”林霁明惊叹道。

　　“可以，你带这么多东西，难道不是准备通宵看日出吗？”宋群青点头，来都来了，装备还齐全，就一起看了吧。

　　林霁明嘿嘿一笑，确实有这个想法。

　　他侧过身，目视着宋群青洒满星光的侧脸，细碎又朦胧，用一只手撑起头，往身旁人靠近，问：

　　“宋老师，你为什么要来支教啊？是喜欢做公益吗？你看上去就家庭条件很好，不觉得难熬吗？”

　　“刚开始是觉得有些难熬，一度想逃回申市。但是想着这些孩子刚出生就待在这，他们或许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是没机会。村里已经给我提供了最好的条件，我又有什么理由抱怨呢？后来坚持下来，也就习惯了。”

　　宋群青先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然后思考了几秒，没有转头，只是注视着那条星河，缓缓开口，

　　“也不算做公益，我没有那么高尚。其实我有很多没法解决的事情，只是想着逃避一阵子，就来了。”

　　城市里隐藏着一些他无法逃避的责任，他想给自己两年的时间，一段只属于自己的时间，安静思考，享受自由，或许等他走的时候，就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了。

　　“那你想到解决的办法了吗？”林霁明坐起来，支起一条腿，借着夜色肆无忌惮地打量身旁披着星光的人。

　　原来，在他看来无所不能的宋老师，也有想逃避的时候。

　　“也许吧，等我回去的那天，或许就想通了。”宋群青声音很轻，他捡了一片树叶，举过头顶，透过星月的光辉，观察起它的筋脉。

　　也许等他的生活从不在预期内的支流回到正轨，重归平静，他就不去想这些了。他的人生宛如被设定好的完美程序，不管代码怎么跑，总是会出既定的结果。但得到短暂的自由，也是好的。

　　“那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来八仙村写生吗？”林霁明期待地望着宋群青，他想吸引宋老师的注意力。

　　这里既不举世闻名，也不交通便利，只占了个风景秀丽，但景色优美的地方世界上多的是，确实不是大多数画家写生会选的地方。

　　“如果你想讲的话。”宋群青手指捏了捏卵形的叶片，边缘有些粗糙，声音消散在风中。

　　林霁明有些失望，宋老师总是这样，他的好奇心很淡很淡，很少主动提问，哦，除了上课抽查的学生的时候。

　　他更擅长倾听，但从不对别人的故事感兴趣，也不喜欢讲述自己的经历，总是安安静静听完你的叙述，或是轻声安慰，或是给出客观的方案，永远充满分寸感。

　　但林霁明不想这样，他更希望宋群青是对他好奇的，巴不得人家一天问题几百个问题才肯罢休。

　　“哎呀，你快说你想嘛！”林霁明一把抢过宋群青手里的白桦树叶，戳戳他的肩膀撒娇。

　　“好，我可太好奇了。”宋群青无奈应和，搓了搓手指，空空如也，只得又捡一片叶子。

　　“其实我是替我外公来的。”

　　林霁明揉了揉带着点余温的叶片，陷入回忆。

　　“他是个作家，还算出名的那种。我之前说过，他住在香江，收到了老笔友从这里寄来的信，说这里实在太美了，肯定能让他有创作灵感，所以他做梦都想来。”

　　林霁明边说，手里动作不停，还想学着电视里演的那样，放在嘴巴里吹，但除了“噗”了两声，什么动静也没有。

　　“但是那时候他身体不好，不允许他长途跋涉了，后来啊，没过多久就去世了。我就想着，替他来看看吧。虽然我的汉语不足以支撑我写下优美的文字，但是我会画画呀！我想用画替他记录下来。”

　　他的声音又低又缓，灰绿色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悲伤，但很快又被明亮的笑意取代。

　　“你和你外公感情真好，他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能感受到八仙村的美。”宋群青神色有些动容。

　　林霁明坐直，两条长腿伸平，把那片已经被他折磨得又软又薄的树叶藏进兜里，拍了拍拉上拉链的口袋，用轻松的语气说：

　　“对呀，我小时候几乎是外公带大的。我外婆去世早，我都没见过她，我妈又很忙，刚开始根本没空管我，所以我很小就分离焦虑严重，整天哭，整天闹，到长大点才好，我可以说是被他哄着长大的。”

　　“那他一定很爱你，精心养一个小孩很辛苦。我和你差不多，儿时的一半时间也几乎在爷爷身边。他走后，我也很想他。”宋群青神情舒展，有些怀念。

　　在宋群青出生前，他爷爷和父亲就感情不和，几乎到了断绝关系的地步，直到他出生才有所缓和。父母另起炉灶，创办了之远集团，可能是因为工作忙，也可能是为了调和关系，会经常把他送到老宅。

　　爷爷作为退伍军官，为人严厉板正，但对他很好，会把他抱在腿上教他看书，也会一招一式指导他格斗。后来等他母亲去世，爷爷和父亲的关系更加剑拔弩张，他也经常两头跑，从中调解。可惜直到爷爷去世，两人也并未真正和解。

　　因此他必须事事做到完美，他肩上担的不仅是之远集团的发展，还有宋家的责任。

　　林霁明侧着头，像是把天上的星星偷摘了几颗装进眼睛，双眼是那样亮。他很喜欢听宋老师透露关于自己的故事，想在这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宋群青。

　　“那你一定想问，我和外公还有妈妈长大，我爸去哪了？”

　　宋群青从回忆中脱离出来，还没有开口，就被林霁明一个问题砸过来。那倒也没那么想，他腹诽。

　　但林霁明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讲起来，声音很轻，仿佛要消散在夜空里。

　　“其实我没有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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