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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盟初立
苏绣撕开最后一段包扎布条,暗红血迹已经干涸发硬。她将染血布团扔进墙角陶盆,盆底积着昨夜清洗伤口留下的浑浊药渣。林小染肩头的皮肉不再渗脓,但边缘仍泛着不健康的粉白色。苏绣从木箱取出新撕的布条,浸入刚调制的药液。药液是用灶台刮下的灰烬混合捣碎的野草汁制成的,散发着一股混合烟熏和草腥的刺鼻气味。
林小染盘腿坐在草席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席子边缘的破洞。当苏绣用湿布擦拭她肩胛骨下方的伤口时,她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挤出半声闷哼。苏绣动作没停,布条擦过伤口深处嵌着的细小砂石。林小染咬住下唇,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杂物清干净了。”苏绣说完,用干净布条重新包扎。她系结时注意到林小染右手小指在轻微颤抖。
林小染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嘶哑:“工坊外是不是有动静?”
苏绣点头,吹熄油灯。黑暗瞬间吞没工坊,只剩窗外风声穿过木板的缝隙。她拉住林小染蹲到货架阴影里,两人屏息听着屋顶瓦片碎裂的声响。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刻意放轻脚步,但踩碎了松动的旧瓦。苏绣右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打磨过的织梭,梭尖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声响持续了约莫十次呼吸的时间,渐渐被风声掩盖。苏绣维持蹲姿又数了二十下心跳,才重新点亮油灯。灯光亮起的瞬间,林小染迅速抓起手边半截木棍横在身前。
“监视的人没走远。”苏绣走到窗边,透过木板缝隙观察。夜色浓重,树影摇晃,但她注意到对面屋檐下有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我们得准备防御。”
林小染挣扎着站直,左手仍捂着胸口。“赵世荣想要的是这个。”她从衣襟内袋掏出一块紫色碎布,布料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紫染料最后的配方。”
苏绣目光扫过碎布,没有伸手去接。“你先恢复体力。伤口再裂开会发烧。”
她转身走向货架,取下一株干枯的草药。草药茎叶蜷曲,表面布满褐色斑点。苏绣用指甲掐断一截枝条,乳白色汁液立即渗出来,沾在她指尖。“这种草后山很常见,汁液混合染料能腐蚀金属。”她边说边走到工作台前,取出小陶罐和研磨杵。“行会封锁原料那些年,我试过二十七种野草,最后发现三种有用。”
林小染凑近观察,鼻尖几乎碰到草药枯叶。“我父亲教过我认草,但自从赵世荣掌控行会……”她喉结滚动,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苏绣将草药捣碎,汁液混入半罐靛蓝染料。混合物在陶罐里冒起细密气泡,散发出一股类似铁锈加热后的酸腥味。她取来一片废铁皮,用木签蘸取混合液滴在铁皮表面。滋啦声中,铁皮表面迅速泛起棕红色蚀痕。
“采摘时要戴手套。”苏绣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背溃烂处渗出的血水染红了包扎的布条。“皮肤接触会溃烂。”
林小染盯着那处伤口,突然撕下自己衣摆干净的内衬。“您教我,我来做。”她将布条递过去,声音比刚才坚定些许。
苏绣接过布条重新包扎右手。她注意到林小染在观察她缠绕布条的手法,每个动作都看得仔细。包扎完毕,苏绣从货架底层翻出另一株完整草药,叶片边缘带着细密锯齿。“记住这个形状。后山西坡阴面最多,但常和毒蛛草混生。”
她示范如何掐断茎秆取汁,如何控制混合比例。林小染学得很快,手指虚照着苏绣的动作比划。当苏绣第二次演示滴液测试时,林小染突然开口:“毒蛛草叶背有绒毛,汁液遇空气会变黑。”
苏绣动作微顿。她想起《染经》残页上确实有这么一行小字,但墨迹已模糊不清。“你父亲教的?”
林小染点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胸前碎布。“他常说,染匠的手该记住草木纹理,不该只会拨算盘。”
就在这时,屋顶传来第二声瓦片碎裂响。这次声音更近,就在工坊正上方。苏绣立刻吹灭油灯,顺手将工作台上的腐蚀染料罐扫进暗格。黑暗中有灰尘从梁柱间簌簌落下,掉在林小染肩头。年轻女孩浑身肌肉绷紧,握紧了那半截木棍。
苏绣贴着墙壁移动,耳朵捕捉着屋顶的动静。除了风声,还有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有人在轻轻挪动。她向林小染打了个手势,指向工坊后门。林小染会意,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后,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突然,前窗传来木棂断裂的脆响。一道黑影利落地翻窗而入,落地时带倒了墙边的扫帚。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黑影。三人皆蒙面,穿着深色短打,手中握着尺长短刀。
苏绣抓起藏在货架后的腐蚀染料罐,猛地撒向入口处。药液泼洒在地面,冒起刺鼻白烟。最先闯入的暴徒踩中染液,鞋底立即发出滋滋声响。他惨叫一声,捂着脸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同伴。
第二名暴徒灵活地绕过污染区域,直扑角落存放紫染料碎布的木箱。林小染见状不顾肩伤,纵身扑过去用身体挡住箱体。“苏绣姐,我信你!”她喊出声的同时,暴徒的短刀已劈向她面门。
苏绣眼神一凛,色彩感知在瞬间发动。眼底泛起浅蓝光晕,暴徒的动作在她眼中骤然放慢。她精准计算出投掷轨迹,手中另一罐染料划出弧线,正中暴徒右眼。陶罐碎裂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那人捂着脸跪倒在地,指缝间渗出混着血水的染料。
第三名暴徒原本打算从侧翼包抄,见状急忙后退,却不慎踩中先前洒落的腐蚀染料。鞋底冒起青烟,他踉跄着撞开后窗逃了出去。受伤的两人也连滚爬爬地翻窗逃走,只在窗台上留下几个湿漉漉的鞋印。
袭击者撤退后,工坊内只剩粗重的喘息声。苏绣先检查了门窗破损情况,窗棂断了两根,门闩有些松动。林小染按着肩部,新包扎的布条已被血浸透。
“伤口裂了。”苏绣取来剩余药液。
林小染摇头:“先加固工坊更重要。”
两人合力搬动沉重的木柜堵住破损的窗口。苏绣找来铁钉加固门板,锤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林小染则小心地将腐蚀染料撒在门槛和窗台边缘,她动作熟练,像是早已做过无数次。
清点物资时,苏绣发现腐蚀染料消耗了近一半,但紫染料碎布完好无损。她将碎布重新收好,塞进贴身内袋。林小染蹲在地上整理散乱的布条,突然轻声说:“独木难支。”
苏绣正在记录原料存量,笔尖在纸上顿了顿。“众擎易举。”
他们开始制定详细的防御计划。苏绣指出工坊的结构弱点:木框腐朽的后门、容易攀爬的西墙、视野死角过多的仓储区。林小染建议在入口设置绊线铃铛,在围墙根部埋设浸过染料的尖竹签。
“赵世荣不会只派这点人来。”林小染用木炭在地上画出行会仓库的布局,“他贪了河道修缮银两,需要紫染料配方来填补账目空缺。”
苏绣记下她说的每个细节。当林小染提到父亲藏账本的位置时,苏绣突然问:“你亲眼见过赵世荣的走私账册?”
林小染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去年腊月,我躲在货箱里跟船去过码头。他们往南洋运的生丝箱子里,夹带着官银。”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道陈年疤痕,“这就是被看守发现时留下的。”
夜深时分,两人轮流值守。苏绣守前半夜,她坐在门槛内侧,耳朵捕捉着院墙外的每一声响动。远处偶尔传来犬吠,更夫敲梆子的声音飘过巷口。她检查了手部溃烂,药液渗入伤口带来针扎般的刺痛。这种疼痛她早已习惯,就像习惯独自面对行会的打压。
林小染蜷在草席上浅眠,梦中不时呓语。有次她突然坐起,惊慌地四下张望,直到看见苏绣的身影才放松下来。“我梦见父亲染缸里的水都变红了。”她喃喃道,声音还带着睡意。
“睡吧。”苏绣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天亮前不会有事。”
后半夜轮到林小染值守。她持着油灯仔细巡视工坊每个角落,在窗前停留的时间格外长。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苏绣躺下休息,但始终维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耳朵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晨光微露时,二人再次检查工坊防御。苏绣清点剩余草药,记录短缺的种类。林小染肩部伤口已经重新包扎,动作虽仍僵硬,但比昨夜利落许多。
“今日得去后山采药。”苏绣指向西边山脉,“我知道几处隐秘的生长地。”
林小染整理采药工具的动作突然停顿。“如果……如果我被行会的人认出来……”
苏绣将打磨好的柴刀递给她。“走猎人小径,避开官道。”她又从暗格取出一包粉末,“遇到盘查就撒这个,能暂时迷眼。”
工坊外响起早起的鸟鸣,新的一天开始了。但二人都清楚,阴影从未远离。他们相视一眼,各自拿起手边的工具。苏绣将一捆绳索甩上肩头,林小染则小心地将腐蚀染料分装进小瓶。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工坊,晨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破损的门板上发出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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