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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纸片人
手按在教室门上时,我顿了顿。
不管怎样,现在是上课时间。这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要在熟悉的老师同学面前打黑伞出场,我还是会有点紧张的。
轻轻推开门,我蹑手蹑脚地踩出一步,伞却卡到什么,把我往后一勾。我抬头一看,才发现伞的边缘磕上了门框。教室的声浪扑面而来,淹没了这小小声响,我心一提,视线一扫,却发现这份小心翼翼,多余到甚至有点可笑——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依然饱满,手势依旧有力,粉笔在黑板上敲出笃定的节奏,没被打乱分毫。前排的同学正在给三角形描黑内角,后排的男生在练习册的空白处画满乱糟糟的涡线。一切都和往常无异,连我的影子落在他们桌上,也没能让那些动个不停的笔停顿片刻。
站到我空出来的座位边时,依旧没人注意我。没有人抬头,没有人侧目,甚至没有人对这把始终撑开的黑伞投来一丝好奇。伞柄在我掌心留下冰冷的压痕,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被抹去存在……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把我放到你桌子上,找个地方扔精灵球放镜子,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们处理!”
小熊神气活现的语调活像个指挥官。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用力一挥爪:
“对了,你可千万不要跟着进镜子!”
“只是怕我迷路?”我勉强一笑。
“安璃梦心情不好的时候,有时候就会进镜子里一番折腾,折腾到神清气爽才出来——不过现在是上课时间,她应该还在上课,问题不大。啊对了!”
小熊像又想到了什么,爪子往前方直直一指,我顺着看过去,却只看到空空的墙壁。
“怎么了?”
“扔精灵球的时候,一定要喊‘出来吧镜子’,没咒语放不出里面东西的!还有记得把球给捡了,待会还要拿它收镜子的!”
小熊说这话时实在太认真了,圆滚滚的肚皮上绒毛随着挥爪动作微微起伏,爪子还在空中比划着投掷动作。明明是个毛绒玩偶,却摆出体育老师示范铅球的架势——我哑然失笑。
精灵球像个乒乓球似的,往墙上一砸就弹得老远。我正低头找寻它的踪迹,后颈却被小熊拍了拍。
「等会,不对。」
这话不是声音,是一种凝重的情绪感染,就像先前他给我发射“你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我心一紧,一抬头,小熊顺着我抬头的动作滑了下来,跌到椅背上,又诡异地弹到课桌上,整只熊就这么脸朝下趴在桌面。视线越过小熊,我看到让它如临大敌的东西——
墙边的镜子没有映出影像,在镜面中心,薄薄的、纸片一样的东西探了个尖角出来。我看不出那是什么,只看到小熊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仿佛普通玩偶。伞在掌心滑了一下,我扣紧伞柄,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比呼吸还轻:
“这啥?你们能打不?”
小熊没有吭声,只把某种信息像情绪一样感染过来:
「万俟,开弹幕!」
弹幕?
我错愕地睁大眼睛。下一秒,视野里突然刺入一个放射状对话框,尖锐的边角像伞骨般“唰”地张开,瞬间定格成星芒状的黑色边框,框内文字也随之清晰显现:
「纪夜:能在镜子的另一边偷偷放这种东西的,只有安璃梦!我们都不知道镜子里有这个,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万俟轩的文字框就朴实无华多了,就一个白框,排在那星芒边框下:
「万俟轩:先看看线稿吧。不同线稿性格不一样,会做出的事也不一样。」
她啊。
我微妙地松了口气——或许只是破罐子破摔地躺平。横竖大家都没办法,还是先搞清楚状况。
“那到底是什么?”
「万俟轩:那也许可以算她的|」
对话框里光标闪烁,似乎在思考怎么定义。最后,三个字跳了出来:
「纸片人」
几句话功夫,镜子里的东西已经出来一半了。它极薄的侧面弯曲过来,展露出一些正面来——
那似乎……是个……一人高的漫画人形?
还是线稿。
它软趴趴地从镜子里挤出来,整个纸片东倒西歪地刮着地面,左转右转地,方向却非常明确——冲我来的!
我心一沉,下意识左右张望,万俟轩又不见了。在我眼前,新的文字框闪烁起来:
「万俟轩:这个线稿的话,问题不大。你可以放着不管。她不会伤害你。」
“躲那么快……”
我不由嘀咕一句。
你们这句放着不管实在很没说服力。
「万俟轩:我在旁边,你会分心。我是伞给你制造的幻觉,她看不到我。在她面前求救一样往别处看……不太合适。」
「纪夜:它是比较安全,不过我还是不能和你说话——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干过什么的人,可不会被封印到大结局!」
「万俟轩:她来了。」
弹幕贴心地往上移了移位置,让我看清纸片人的全貌:
它的侧面薄得像传单,正面画的是漫画美少女抱着书微微低头,神态局促拘谨间还带着茫然。可再局促的美少女纸片人,把自己展平了,底边刮着地面东一折西一折地移动,都会显出几分诡异来。更何况它还冲着我来!
我小心地往后挪了挪,纪夜的对话框突然从视野上方劈落,八道锐利的黑线如伞骨般“唰”地展开,瞬间在空气中钉出一个星芒状的轮廓。那些笔直的分叉棱角还在微微震颤,中央已经浮现出四个力透纸背的朱砂大字,工整的楷书笔锋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
弹幕护体。
噗。
我心情一松,差点笑出声来。仔细想想,这东西真要对我不利,躲也无用;不是冲我来的,慌更不必。倒不如——
直接问问。
我试探性地往前蹭了半步,纸片人依然保持着东倒西歪的移动节奏,在喧闹的教室里像默片般安静蠕动。我正犹豫时,星芒边框的“加油”弹幕突然从我眼前飘过,下方万俟轩的白框文字平静浮现:
「每一种纸片人,都是她性格的一个切面。这个性格的纸片人不会伤你。选择权在你。」
安璃梦的性格投射吗……
我心头一动。
至少比接近她本人安全。
盯着那个线条紧绷的美少女纸片,我心一横,索性放开步子向前。那纸片人的线稿眼睛倏地紧闭,以一种自欺欺人的姿态,继续往前磨蹭。我们离得本就不远,没走几步,狭窄的过道里,纸片人就近在咫尺。见我毫不退让地迎上去,它突然像被按了暂停键般僵住,纸片底边“簌”地往后蹭了半步。
它环抱书本的手臂线条猛地收紧,线稿眼睛快速眨动几下,居然垂下来,死死盯着地面不动。一个浅灰问号从它头顶慢悠悠冒出来,纸片边缘微微颤抖,反倒显得我这个人类更镇定。再往下看,它纸片底边甚至在不安地蹭着地面!
这反差让我一时语塞——方才还鬼祟地从镜子里钻出来的家伙,现在活像个被班主任逮住的违纪学生。想象中不卑不亢的询问卡在喉咙里,最后只变成一声轻轻的叹息。
“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说啊,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纸片人头顶的问号突然坍缩成颤抖的叹号,抱书的线条手臂神经质地收紧。线条从它头上冒出来,围成白底对话圆框,印刷体文字在对话框里晕染开:
「你反正也要走了……」
「我想替你上学」
???
啥玩意?替我上学?代替我?
我盯着文字,脑瓜子嗡嗡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伞柄的冰凉透过掌心渗进心底,耳膜随着剧烈心跳嗡嗡震颤——它怎么敢?怎么敢这样理所当然地宣告替代?
“这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绷得发颤,“安璃梦的意思?”
纸片人突然剧烈抖动起来,画出来的刘海线条乱成一团。它笨拙地用纸片边缘蹭着地面,对话框里渗出新的字迹:
「不是的」
「是我自己……」
讲台上粉笔“啪”地折断,我猛地转头。老师正背对着我写板书,旁边桌同学还在专注地涂黑课本上的“口”字框,铅笔尖已经磨得发亮——他们看不见。看不见伞,看不见弹幕,更看不见这个想取代我存在的纸片人。
我猛地将黑伞向前倾斜,伞面像一片乌云沉沉压向纸片人。它单薄的躯体立刻被笼罩在阴影里,线条勾勒的肩膀明显瑟缩了一下。我俯视着这个畏畏缩缩的纸片生物,声音轻得几乎要融化在教室的嘈杂里:
“就算我无能为力——我也是会生气的。”
纸片人像被烫到般瑟缩,对话框里的字迹开始溶解:
「可是……」
「这是你不要的东西……我只想要一点点……」
这句话像根针扎进太阳穴。我攥住伞柄的手突然失去力气,某种粘稠的疲惫漫上来。弹幕框适时浮现:
「万俟轩:这是她初期的性格。她选了这个纸片人塞这里,大概真的只是想把她放这里。」
「纪夜:要不,别和她吵了?别看她这个性格——那也是安璃梦放的。」
纸片人的边缘开始卷曲,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炙烤。我看着它慢慢蜷缩起来,突然觉得可笑又可悲。
“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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