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

　　山上的日子堪称散漫，千山每日的任务就是吃完行云不知道从哪里变来的食物，按时睡觉。华染虽然担着“师父”的名头，却完全没有传道授业的意思。
　　千山的脸颊日复一日地圆润了起来，逐渐抽条到了同龄人的身高，身体也敦实了许多。

　　在温暖如春的小楼内，千山练完字，望着窗外的风雪问道；“行云，为什么一直在下雪？”
　　行云像猫一般蜷成一团，闻言探出个脑袋，卖了个关子；“这个嘛，晚上你就知道了。”

　　千山颔首，又开始认真地看起了书，上面有行云亲手写的密密麻麻的批注。
　　行云颇为欣慰，孩子实在努力上进，头脑也不坏，让它很是过足了“为人师”的瘾。
　　它甩了甩尾巴，又开口说道；“今天学到这差不多可以了，去华染那转转吧，她今天要带你去个好地方。”

　　千山落下最后一笔，跟着行云出了门——现在山顶的风貌已经与千山刚来时大有不同，为了方便千山行走，这些孤立的建筑中间有了各种各样的通道连接，绝大部分是由行云贡献的式样——照行云的话说，这里凡是粗糙的造物都出自华染之手，严禁千山学习华染的审美。
　　而华染正在主殿里闭目修炼，主殿已经不像之前一样空无一物，多了一张书桌与千山午休用的小榻。她远远便察觉到二者的到来，依然闭目打坐，直到千山在不远处大喊“师父”。

　　华染起身，说道；“随我来。”
　　三人经过几条栈道、几座桥后，走向一条古朴的道路，直直通向一座高塔。
　　高塔别无修饰，几乎要和山体融为一体，如果不是还有一道门和几个窗口表示这是一座建筑，千山几乎要以为这就是个石块。
　　行云咕哝了一声；“丑。”

　　石门缓缓打开，杀气带着寒光呼啸而出，华染将千山护到身后，投去一个震慑的眼神，几道寒兵震颤了几下，总算是偃旗息鼓。
　　千山的心被刚刚的照面吓得怦怦跳，现在才探出头来打量塔内。

　　昏暗的室内堆积、悬挂了无数武器，刀剑矛戈，盾鞭箭锤，不一而足，全是奇兵利器，有些古老得已经蒙尘黯淡，有些依然寒光凛然，有些气质温润，有些杀气四溢。
　　千山简直不知道将眼睛往哪里看。

　　华染道；“去挑吧。”
　　千山仰着头问；“师父，我该怎么选？”
　　回答她的是华染轻柔的拍头，并上一句；“你喜欢就行。”

　　那边行云已经开始挑挑拣拣，拿着一柄软剑说道；“我看这个就很合适，柔中带刚，还是木系灵石锻成的，拿来入门再好不过。”
　　行云把软剑往千山怀里一塞，又去东翻翻西翻翻。

　　千山望着手里的软剑，小心翼翼地把它摆放好，又仰头看了看华染。
　　华染不置可否，示意她自己去寻。

　　千山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某种感应，她几乎没有怎么关注第一层摆放的武器，而是顺着阶梯往上爬。
　　越往上走，空气就越是凝滞，气息也越发古老，仿佛是某个被遗忘的时代的遗物。
　　千山一边走，一边用手抚摸过墙壁上的格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触摸着冰冷的武器，忽然，她指尖一疼，像是被咬了一口。

　　“嘶。”千山眉头一皱，去查看制造这个伤口的元凶。
　　这是……一个戒指？
　　戒指上有一个兽头，刮伤千山的是两根锋利兽角的其中之一。

　　千山捏起这个戒指，在窗口透下的稀薄的光下仔细打量，这个兽头上口中衔着一枚剔透的青色宝石，犹如一片晴空。
　　为什么一枚戒指会在这个贮藏武器的高塔里出现？
　　千山随手把它揣进了小包里。

　　那厢行云已经翻出了一大堆，全是性情温和的木系武器，它对着千山喊道；“下来看看这些！”
　　千山这才往下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相当高的地方，就连华染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我有走得这么快吗？千山恍惚了一下。

　　“来了！”千山大喊回应，她在楼梯上迈了几个大步，下一秒，她出现在了塔的另一端。
　　情况不对。
　　千山大喊；“师父！行云！”

　　华染好像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就连刚对千山喊完话的行云也没有反应。
　　冷汗从千山的额角流下。

　　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耳后响起——“我等你好久了。”
　　千山转过头去，背后空无一人。
　　“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千山念叨着，忽而又大喊道，“是谁？”

　　那道声音说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惨兮兮的。”
　　千山觉得这几句话似曾相识，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她大声说道；“我现在很好，不劳费心，你是谁？”

　　有什么敲了一下千山的头，千山猛地抬头一看，一柄长剑悬浮在半空中，好像有灵性一般在打量着千山。
　　长剑在空中舞了几圈，剑光令人眼花缭乱，它沾沾自喜道；“虽然你变成了现在这样，但我还是宝剑未老。”

　　千山说道；“你把我困在这里想干什么？我师父和师叔都在下面等我，过一会就要上来找我了。”
　　长剑停滞了一瞬，说道；“你要带我去肃清门派的。”
　　“你认错人了，世上没有转世。”千山反应过来了，冷冷说道。

　　“你这么说，对也不对。”长剑像是发出了一声叹息，“你是她，也不是她。”
　　千山不知道它在这里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说道；“那你可以放我走了吗？”
　　长剑的声音忽然低沉苍老了许多，说道；“既然因缘让我们重逢，总有一日你会用上我的，带我走吧。”

　　……

　　行云爪子上的肉垫拍在千山的脸上，问道；“你在发什么呆呢？”
　　千山浑身一颤，如梦初醒一般，怀中抱着的长剑滑落到地上——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原地“面壁”。
　　行云弯腰看了看，用灵力浮起那柄黯淡无光的古剑说道；“你就挑了柄这个啊，又重又老又钝。”

　　千山摇摇头，想也不想就直接陈述道；“刚刚这柄剑在对我说话。”
　　行云态度无谓地回复了一句；“没事，越老的东西越容易产生灵识，在塔里这堆古物里也不算罕见，你不用管它们。”
　　或许是行云的表现实在是过于轻松，千山心头的疑云也渐渐消散。

　　“那这柄剑你还要吗？”行云把长剑在半空中抛了又抛。
　　千山摇了摇头，把长剑挂在了墙壁上。
　　行云乐道；“那正好，来看看我给你挑的那些。”

　　千山跟着行云走了，回头遥遥望了一眼，那柄剑依旧安静地挂在那里。

　　最终，千山在行云精选里挑出了一把最朴实的长剑——当然，朴实是相对而言。剑身有几道精致的花纹，或者可以说是血槽。剑柄由某种不知名的白色兽骨打磨而成，温润生光，上面缠了墨绿色的缑绳。
　　说实在的，千山并没比这柄剑高出多少。
　　行云觉得千山这个选择差强人意，点了点头，说道；“行吧，这把剑也挺适合你的，没有什么很大的来头，正好磨合磨合。”

　　华染等千山挑选完毕，准备带她们返回。
　　行云扒拉了一下华染的衣袖，说道；“今天不是正好要过关吗？带千山去看看呗。”
　　千山好奇地探头。
　　“行。”华染淡淡应允。

　　华染改变了脚步的方向，飘然而上，立在半空中等待她们。
　　行云牵着千山，鼓励道；“试试御风吧。”
　　千山深吸一口气，分辨着风的流动与灵力的变换，但这风雪又大又急，混乱不已，好像有一千道旋风在各行其道。

　　行云说；“别被它们带着走，用你的灵力托起自己，在每一道风里面找到你能借力的地方。”
　　千山听懂了行云的话，但是这无数道令人眼花缭乱的灵力里，她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落点。
　　但千山还是踏出了第一步，灵力从脚下托起自己，然后——

　　在千山的脸即将着地的时候，行云拉住了她，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还小，以后再练也不迟。”
　　说着行云便拉着千山飞了起来，跟随着华染的身影。

　　天际还挂着酡红的夕阳，但能照到的地方也只有一线，染得一小块雪顶发红，华染正好带她们停在这里。
　　千山正专注地看着夕阳雪景，行云拉着她转了一圈，一幅千山未曾想象过的图景展开。

　　一线鲜红的火光点燃了另一端的天际线，犹如滔天的烈焰。
　　在千山还未将疑问问出口之前，太阳彻底落山，与此同时，她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颤动。
　　千山想起了第一天登山的夜晚感受到的震颤。

　　接着，整片群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冲向那片火光，几乎是在片刻之间，整个世界改天换地。
　　万里焦土上，大地片片皲裂，裂缝里向上喷涌的火光照亮了天空。
　　连绵的山脉边缘也被染上了这种暴烈的光芒。
　　千山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这片山……难道是会动的吗？”千山目瞪口呆的问道。
　　“真聪明。”行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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