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凭证

　　林辰的靴子陷进脚下粘稠湿软、如同活体组织般的地面，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噗叽”声。暗红色的天空低垂，没有日月星辰，只有血管般扭曲搏动的脉络在穹顶蔓延，散发出不祥的微光。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混合着腐烂与某种甜腻的香气，形成一种足以令常人疯狂的嗅觉炼狱。
　　这就是“未知错误区域”。
　　一个被系统判定为失控、混乱、偏离所有预设规则的“垃圾场”或“流放地”。
　　林辰强迫自己忽略环境带来的生理性不适和认知层面的污染。他调取并强化脑中关于白夜的所有记忆细节，以此作为精神锚点，抵抗着周遭试图侵蚀他理智的疯狂低语。他的【逻辑构筑】全力运转，不是分析规则（这里显然没有稳定的规则），而是在这地狱般的景象中，寻找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属于白夜的“痕迹”。
　　白夜的能力是【虚空绘景】，是“概念具象化”。如果他在这里，如果他还保有意识或力量，那么在这片完全由扭曲、痛苦和疯狂构成的底色上，他的“画”，哪怕只是一笔，也必然会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林辰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那些由骨骼和筋膜胡乱拼凑成的“树木”，掠过地面上不时鼓胀、喷溅出腥臭液体的“脓疱”，警惕着阴影里蠢蠢欲动、形态无法名状的蠕动黑影。
　　他走了很久，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体力的消耗和精神力的持续对抗，让他的状态再次滑向危险的边缘。但他不能停。停下，可能意味着被这片“错误”的土地同化，或者成为那些阴影猎物的目标。
　　就在他几乎要被一成不变的绝望景象磨去感知时，一点异色，撞入了他的视野。
　　在前方一片由凝固的、暗紫色血块堆积成的“丘陵”侧面，有一道极其细微的、仿佛被不经意划过的淡金色痕迹。
　　那颜色是如此微弱，在这片血与暗的国度里几乎难以察觉，但林辰的心却猛地一跳。那不是环境本身的颜色，那抹淡金，温暖、稳定，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纯净感——像极了白夜在失语图书馆那本“例外之书”上留下的色彩，也像那盆水晶花中星屑光点的质感。
　　他立刻加快脚步，冲到那片血块丘陵前。痕迹很短，只有指甲盖那么长，像是用极细的笔尖快速划过，已经开始被周围蠕动的暗色物质缓慢侵蚀、覆盖。
　　是白夜！他来过这里！而且，从痕迹的微弱和被侵蚀的速度看，他经过这里可能有一段时间了，并且状态恐怕不太好，留下的力量痕迹如此之淡。
　　林辰蹲下身，指尖悬在那抹淡金痕迹上方，没有触碰，只是集中精神去感受。没有白夜的精神残留，只有一丝极淡的、属于“秩序”和“创造”概念的余韵，与周遭的“混乱”和“毁灭”格格不入。
　　这痕迹指向丘陵的另一侧。
　　林辰毫不犹豫地翻过令人作呕的血肉丘陵。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丘陵后面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盆地，盆地的中央，景象更加骇人——
　　那里并非自然形成，更像是一个战场，或者说，一个吞噬场。
　　无数形态更加诡异、散发着强大而混乱气息的“错误实体”的残骸堆积在那里，有些还在微微抽搐，流淌着五彩斑斓的、腐蚀性极强的脓液。而在这些残骸的中心，地面被犁开深深的沟壑，岩石和血肉组织被高温或某种巨力熔化、扭曲。
　　这里爆发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或者说，一场单方面的……清理。
　　战斗的痕迹还很“新鲜”，空气中残留的能量波动让林辰的皮肤感到刺痛。他仔细勘察，发现那些“错误实体”的死亡方式并非杂乱无章，它们身上大多有着极其精准的、仿佛被最锋利的刀刃切割或贯穿的伤口，还有一些，则像是从内部结构上被某种力量直接“瓦解”或“覆盖”掉了。
　　这种精准而高效的杀戮方式……
　　林辰的目光落在一处岩壁上。那里，有一片更大的、尚未被完全侵蚀的色彩。
　　不再是单一的淡金，而是一片小小的、仿佛随手泼洒出的色块。色块中，淡金、银白和一种极其纯净的天蓝色交织、晕染，形成一小片虽然暗淡却异常“干净”的区域，顽强地抵抗着周围血肉环境的污染。
　　在这片色块的下方，岩壁上还留着一个模糊的、用焦黑痕迹画出的箭头，歪歪扭扭，指向盆地的更深处。
　　是白夜留下的！不仅是路标，这片色块本身，就像一块小小的、用他的力量撑开的“安全区”，虽然范围极小，效力也在减弱，但它真实地存在着。
　　林辰走到那片色块前，站在那片小小的“干净”区域里。周围令人窒息的血腥和疯狂感顿时减弱了许多，一股微弱的、令人心安的暖意包裹了他。他仿佛能感觉到白夜留下这痕迹时，那份想要为他指引方向、提供片刻喘息的急切心意。
　　箭头指向黑暗的深处，那里似乎有一个被血肉藤蔓半掩的、通往地下的洞口，洞口边缘残留着更多战斗和力量冲刷的痕迹。
　　白夜进入了那里。
　　林辰没有丝毫犹豫，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温暖的色块，仿佛从中汲取了力量，然后握紧双拳（他的□□在之前的领域已经遗失），朝着那个幽深、仿佛巨兽之口的洞穴，毅然走了进去。
　　洞穴内部并非天然形成，通道壁覆盖着搏动的肉膜和裸露的、如同电缆般的神经束，散发着幽幽的磷光。空气更加浑浊，带着浓重的铁锈和某种生物巢穴特有的腥臊气。
　　他沿着倾斜向下的通道走了不远，前方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不是怪物的咆哮，也不是环境的异响，而是……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喘息声，以及一种类似笔尖快速划过坚硬表面的沙沙声。
　　林辰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通道在这里拐过一个弯，尽头是一个稍微宽敞些的、如同巢穴般的洞窟。
　　洞窟中央，一个身影背对着他，半跪在地上。
　　是白夜。
　　他身上的衣服破碎不堪，沾满了暗色的污迹和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渍（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那些怪物的）。他低垂着头，肩膀因为急促的喘息而剧烈起伏，左手死死撑在地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而他的右手，紧握着那支光芒已经变得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画笔，正以极快的速度，在地面上（那地面依旧是蠕动的血肉组织）画着什么。
　　他画的，是一个不断旋转、修补的淡金色光环，光环笼罩的范围只有他身周一米左右。光环之外，无数细小的、如同黑色蛆虫般的阴影正疯狂地冲击着光环的边缘，每一次冲击，都会让光环的光芒剧烈闪烁一下，白夜的身体也随之颤抖，画笔的轨迹会出现瞬间的迟滞，又立刻被他强行续上。
　　他在用自己的力量，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点立足之地！独自一人，在这地狱的腹心。
　　而林辰看到，白夜裸露的后颈和手臂皮肤上，那些原本应该白皙的肌肤下，隐隐有暗金色的、如同电路般的纹路在皮下微弱地流动、闪烁，与他周围那保护光环的光芒频率一致，却透着一股非人的、被强制驱动的痛苦感。
　　系统所说的“协议链接强制中断”和“数据流紊乱”，正以最直观、最残酷的方式，展现在林辰面前。
　　白夜没有发现林辰的到来，他全部的精力都用于维持那个即将崩溃的光环，对抗着无穷无尽的侵蚀。
　　林辰站在拐角的阴影里，看着那个独自奋战、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背影，喉咙发紧，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没有立刻冲出去。
　　他只是静静地、深深地看着。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自己全部的精神力，不是去帮助白夜防御，而是开始在他的脑中，用【逻辑构筑】的力量，以白夜此刻艰难维持的淡金光环为蓝本，开始构筑一个更大、更稳定、结构更复杂的防御模型。
　　他要在白夜的力量耗尽、光环崩溃的瞬间……
　　接替他。
　　为他，撑开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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