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偶尔有点坏

　　接下来的几天，方迟活得像个试图精确运行的机器人。他严格规划自己与邢嘉言在现实中的接触——仅限于必要的学术讨论和班级事务，眼神接触控制在三秒以内，避免任何可能引发联想的单独相处。
　　他把自己更多的精力投注在与“Yan”的夜间交流中。那里是安全的，纯粹的，没有邢嘉言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没有那些让他心跳失序的靠近和意有所指的话语。
　　然而，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高度紧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周四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城市。尽管方迟用书包挡在头顶狂奔回公寓，到家时还是湿透了半边身子。他草草擦了擦，觉得头有些沉，却也没太在意，只当是睡眠不足，照例打开了电脑，沉浸在物理的世界里，试图用思维的激荡驱散身体的不适。
　　Chaos: 关于你上次提到的那个量子隧穿模型，我重新计算了概率幅，发现在势垒厚度趋近于零时，结论似乎与经典情况存在一个微妙的连续性……
　　他敲下这行字，发送出去，然后等待着。脑袋越来越沉，像灌了铅，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
　　Yan: （回复比平时稍慢）你的思路是对的。但需要注意，当势垒厚度趋近零时，系统的哈密顿量本质发生了变化……
　　方迟努力聚焦视线，想看清屏幕上的字，但那些熟悉的公式仿佛在跳动。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股晕眩感，手指落在键盘上，却感觉指尖有些发凉。
　　Chaos: 哈密顿量……变化……我……
　　他打出的句子开始变得破碎，逻辑混乱。最终，他支撑不住，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发出一串无意义的乱码。
　　意识沉入黑暗前，他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是：明天……不能迟到……还有小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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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是在方迟头像灰掉、对话中断的同一时间，邢嘉言就从电脑前站了起来。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方迟的逻辑性和严谨是刻在骨子里的，绝不可能在讨论到关键处时，发出那样语焉不详、甚至带着错别字的消息后，就突然下线。
　　联想到傍晚那场瓢泼大雨，和方迟那单薄得根本不足以抵挡风雨的身影，一种不好的预感迅速攫住了邢嘉言的心脏。
　　他几乎没有犹豫，抓起手机和钥匙就冲出了家门，甚至顾不上换下家居服，只在门口胡乱蹬了双运动鞋。肋骨的伤处因为跑动传来隐隐的刺痛，但他完全顾不上了。
　　雨水在夜风中斜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跑到方迟租住的公寓楼下，凭着记忆和之前送方迟回来时留意到的信息，找到了对应的单元，用力拍打着房门。
　　“方迟！方迟！开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邢嘉言的心沉了下去。他尝试转动门把，发现门竟然没有反锁——这更不正常，方迟是个极其注重隐私和边界感的人。
　　他猛地推开门，一股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公寓里没有开灯，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微弱的光，映照着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方迟！”
　　邢嘉言几步冲过去，手触碰到方迟裸露在外的脖颈皮肤，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头一凛。
　　发烧了。而且烧得不轻。
　　他试图唤醒他：“方迟？醒醒！”
　　方迟毫无反应，呼吸急促而灼热，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邢嘉言当机立断，关掉电脑，一把将人从椅子上打横抱了起来。方迟比他想象中还要轻，抱在怀里，那过高的体温和全然依赖（ albeit 无意识的）的姿态，让邢嘉言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撑住，我送你去医院。”他低声说，像是承诺，又像是给自己打气，抱着人快步冲出了公寓，冲进依旧未停的雨幕中。
　　去医院的路上，方迟一直昏昏沉沉。他偶尔会因为颠簸而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邢嘉言凑近了听，只捕捉到一些零碎的词语：
　　“数据……不对……”
　　“Yan……等等……”
　　“邢……嘉言……别……”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那烧得干裂的唇间逸出，混杂在关于“Yan”和数据的碎片里，邢嘉言抱着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急诊室里，医生诊断是重感冒引发的高烧，需要立刻输液。护士扎针的时候，方迟因为疼痛微微蹙眉，无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邢嘉言立刻伸手，稳稳地固定住他扎针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动作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没事了，睡吧。”他低声安抚。
　　也许是这声音起到了作用，方迟渐渐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邢嘉言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守着他。窗外雨声淅沥，病房里只剩下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轻微声响，和方迟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他看着方迟沉睡的容颜，因为高烧而褪去了平日里的冷淡和防备，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因为缺水而微微起皮。
　　这一刻，什么竞争，什么输赢，什么网络与现实的身份谜题，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拂开方迟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笨蛋。”他低声叹息，语气里却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温柔，“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方迟在睡梦中仿佛有所感应，轻轻蹭了蹭他尚未收回的指尖，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小兽。
　　邢嘉言的手指僵在半空，随即，缓缓收拢，将那细微的触感紧紧握在掌心。
　　他看着两人接触的地方，又抬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有些界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跨越。
　　有些答案，是时候清晰了。
　　他拿出手机，登录了“观星台”论坛，找到与“Chaos”的私信界面。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他删掉了原本想好的解释和铺垫，只留下了最简单、也最直接的一句，发送。
　　然后，他关掉手机，重新将目光投向病床上的人。
　　他在等。
　　等黎明到来。
　　等退烧之后。
　　等他的笨蛋，亲自来解开这个，他早已知晓答案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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