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橘

　　出了图书馆，太阳已经爬到头顶，晒得柏油路发软。
　　秋芮把遮阳伞“啪”地撑开，一半往周驰那边斜，周驰顺手接过伞柄，胳膊不经意擦过她耳后的碎发。
　　“说好我请的。”
　　秋芮把钱包往帆布包里塞，只是淡淡的说道“你补了三科，再让你掏钱，我良心会痛。”
　　小餐馆就在巷子口，门口支着一口滚沸的砂锅。
　　两人挤进最里面的两人座，头顶老旧吊扇吱呀呀转。
　　秋芮点了酸菜鱼米线，周驰要了番茄牛腩面。
　　等菜时，她把练习册摊在桌角，拿筷子尾巴蘸了水，在桌面上默写烯烃的加成反应。
　　周驰用指腹把她写歪的“Br”抹正，指尖在木纹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再背一遍，马氏规则怎么说？”
　　“氢上加氢——不对，氢上加氢是错的！”秋芮拿筷子敲自己脑门，“氢上加富！”
　　周驰笑出声，恰好老板端面上来，腾起的热气把两人笼在小小的白雾里。
　　吃完结账，秋芮扫码付款，周驰拎着两人的包先一步站到门外。
　　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排细碎的影。
　　她小跑两步追上，把找回的零钱塞进口袋，忽然抬头：“下午……去庙会？”
　　“走啊。”周驰把伞重新递给她，“听说有打气球的，赢了送你。”
　　巷口的风带着糖炒栗子的甜味，吹得练习册边角“哗啦”翻动。
　　秋芮把书抱在胸前，抬头看他时，眼里晃着碎金。
　　“那说好了，打不中请我吃糖葫芦。”
　　“套得中也请。”周驰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替她挡着人潮，“走吧，再晚没停车位了。”
　　庙会临时搭的游乐场在河堤旁，彩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群扑棱翅膀的鸟。
　　秋芮拽着周驰的袖口直奔旋转木马，排队的人大多是牵着气球的小孩，她踮脚张望，马尾在身后一荡一荡。
　　“真坐？”周驰看着漆成粉色的独角兽座椅，眉尾微挑。
　　“你答应的。”秋芮把票往他掌心一拍，“快点，等会儿还要去玩碰碰车。”
　　音乐声叮叮当当响起，木马起伏间，周驰的长腿几乎无处安放。
　　他一手扶着杆子，一手举着手机给秋芮录像。
　　秋芮坐在前面那只白色木马上，冲镜头比兔子耳朵，风把她的刘海吹成滑稽的八字。
　　镜头里，她忽然回头，笑得眼睛弯弯：“周驰，你不觉得幼稚？”
　　周驰轻笑，声音混在音乐里：“陪你，就不觉得。”
　　两圈下来，秋芮晕乎乎地跳下台阶，又拉着他冲向碰碰车场。
　　铁栏杆围出的水泥地像一口沸腾的锅，五颜六色的车子左冲右突，尖叫声此起彼伏。
　　秋芮挑了辆柠檬黄的车，系安全带时指尖有点抖：“我技术一般，你别笑我。”
　　周驰坐进旁边那辆天蓝色，顺手帮她把安全带扣好：“撞我就行。”
　　开始的铃一响，秋芮果然横冲直撞，方向盘打得像雨刮器。
　　周驰故意放慢速度让她追，结果被她一记“追尾”，车尾灯“砰”地亮起红灯。
　　秋芮趴在方向盘上笑到打嗝，下一秒却被另一辆车从侧面偷袭，整个人往前一冲。
　　周驰眼疾手快，一脚油门卡进她和“肇事车”之间，替她挡了第二波撞击。
　　十分钟下来，两人头发都是乱的。
　　离场时，秋芮的马尾有些散乱，几缕碎发黏在出汗的颈窝。
　　“还玩什么？”他问。
　　秋芮指着不远处套圈的摊位，眼睛亮得像洒了碎钻：“那个！我要那个最大的史迪奇！”
　　周驰“啧”了一声，还是跟着过去。
　　老板递给他十个竹圈，他掂了掂，随手一抛——竹圈在空中划出漂亮弧线，稳稳套住史迪奇的耳朵。
　　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秋芮有些奇特的开口：“你是不是练过？”
　　周驰把玩偶塞进她怀里，顺势揉了把她头顶的呆毛：“小时候给我妹套过。”
　　夕阳把河面染成蜜糖色，秋芮抱着史迪奇，周驰替她拎包。
　　两人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重叠在一起。
　　走到庙会出口时，秋芮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刚才没吃完的半串糖葫芦，踮脚递到他嘴边。
　　“最后一颗，给你。”
　　周驰低头咬住山楂，酸得眯起眼，却看见秋芮笑得比糖衣还甜。
　　打靶摊子的棚顶挂着一串串五彩灯泡，把橡胶枪管照得发亮。
　　秋芮把二十发塑料子弹一粒粒压进弹仓，像往嘴里塞糖豆——咬着下唇，神情严肃得可爱。
　　第一声枪响，气球“啪”地炸开，她忍不住小小地“耶”了一下；可接下来十七发都像故意跟她作对，要么擦着气球边飞走，要么干脆钻进空气里。
　　最后只打爆三个，摊主递给她一只巴掌大的毛绒章鱼当安慰奖。
　　章鱼灰扑扑的，八条腿还缝歪了一根。秋芮把它捏在手里，鼓了鼓腮帮子，像含了一口没处撒的气。
　　周驰在旁边看得直想笑，又怕她真恼，只好握拳抵在唇边咳一声，掩饰地转过头去。
　　轮到周驰。他单手握枪，另一只手揣在兜里，姿势随意得像在走廊上投篮。
　　第一发——啪；第二发——啪；枪栓每拉一次，气球就像被他点名，接连炸成碎屑。
　　二十发子弹，二十个气球，无一落空。
　　灯泡映着他微微扬起的睫毛，在靶布上投下一排安静的影子。
　　摊主乐呵呵地把最大那只奖品——一只奶咖色的小熊□□，足足有半个秋芮那么高——抱到台面上。
　　周驰接过，捏了捏它软软的肚子，转身走向秋芮。
　　他故意把□□背在身后，俯身凑近，声音压得低低的：
　　“怎么办，我好像赢了个没人要的娃娃。”
　　秋芮抬头，嘴角还挂着没消下去的小委屈：“那你给它找个主人喽。”
　　“嗯……”周驰拖长音，把□□从背后拎出来，递到她面前，却在她伸手要抱的瞬间又迅速举高，眉梢带笑，“先说两句好听的。”
　　秋芮踮脚去够，指尖只碰到□□的耳朵。她瞪他，声音不自觉软下来：“周驰——”
　　“叫名字没用。”
　　“周驰最好了！”
　　“太敷衍。”
　　“宇宙无敌最帅的周老师，请把□□赐给小秋同学吧！”
　　周驰终于笑出声，手臂一沉，毛绒熊整个落进她怀里。
　　秋芮被突如其来的重量撞得往后小半步，鼻尖蹭过□□的绒毛，也蹭到周驰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背。
　　她抱紧熊，声音闷在棉花里，像隔着一层云：
　　“谢谢……”
　　周驰揉了揉她头顶的碎发，指尖顺着发旋轻轻刮了一下：“下次枪法练好了，自己赢。”
　　“那你再教我。”
　　“行，”他应得爽快，“不过学费是一杯加糖的豆浆。”
　　秋芮抱着小熊□□在前面一路小跑，想要把它带到明天去。
　　周驰慢悠悠跟在后面，嘴角含了两分笑，眼底藏了剩下的八分。
　　他看着秋芮那副爱惜布娃娃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喂，”他喊住她，语气里带着两分笑谑，八分“阴谋得逞”的得意，“我帮你赢的这个布娃娃，你得陪我干件事。”
　　秋芮停下，回头看他，现在已经恢复到不久前的清冷，开口：“啥事？”
　　周驰一挑眉，指了指远处庙会尽头的鬼屋招牌：“陪我进那个鬼屋转一圈。”
　　秋芮的脸有些不对劲，有些抗拒。
　　她下意识把□□抱得更紧，眼中的刚刚开心眉头皱了皱。
　　布娃娃的毛茸茸的耳朵贴在她下巴，她声音带着很大的抗拒：“鬼屋？……别吧，我胆子小。”
　　周驰却没打算放过她，嘴角的弧度往上扬了扬，像是在为自己的“威逼利诱”暗暗窃喜：“不然，我把布娃娃收回来。”
　　说着，他伸出手去，一副要抢走秋芮怀里□□的架势。
　　秋芮赶紧把小熊往怀里一搂，护得严严实实，嘴上更急：“别——你不能这样！”
　　“哦？”周驰慢悠悠地收回手，眼神带着点促狭，“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把“答应”二字咬得格外轻挑，像在逗弄一个手心里的兔子，就等她往陷阱里跳。
　　秋芮咬了咬唇，眼珠子转了几转，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我就进去扫一眼，你可不许吓我！”
　　“好嘞，”周驰笑得更开怀，“放心，我不吓你，让‘鬼’吓你。”
　　鬼屋的门帘一掀，一股潮湿的冷气混着劣质血浆味扑面而来。
　　秋芮抱着□□，一步分成三步蹭，像只被人提着后颈的猫。
　　周驰在她身后，单手揣兜，另一只手作势护在她腰后，指尖离她校服布料只有半寸，随时准备“接猫”。
　　周驰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笑意，却没拆穿她的“小把戏”。
　　进了鬼屋，秋芮紧紧攥着周驰的衣角，每一步都迈得像小鹿踩在荆棘丛里。
　　周驰却故意放慢了脚步，把“刺激”留给她，顺便在她耳边小声说：“抱紧点哦，要不我可不管你。”
　　秋芮眼底闪过一丝委屈，却还是嘴硬：“我没事。”
　　周驰见她被吓得小脸煞白，唇色也淡了，到底没忍心再吓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道：“走吧，别怕，我在呢。”
　　第一关是条狭长的走廊，头顶的灯泡滋啦滋啦闪。
　　秋芮的肩膀随着灯光一抖一抖。
　　忽然，“咔哒”一声，墙缝里弹出一颗披头散发的机械头，正对着她尖叫。
　　“啊啊——！”
　　□□瞬间被当成盾牌举高，秋芮整个人向后弹，直接撞进周驰怀里。
　　他早就等着，手臂一收，把人兜了个满怀。
　　□□的脑袋夹在两人中间，被挤得变形，一只圆耳朵啪地打在周驰下巴上。
　　周驰闷笑出声，胸腔震得秋芮耳膜发麻。他故意低头，唇几乎贴着她发顶：“投怀送抱？这门票值了。”
　　秋芮又羞又恼，手肘往后杵他肋骨，却换来他更夸张的吸气声：“嘶——谋杀亲……”话没说完，第二只鬼从地板下猛地探出白骨爪，秋芮“呜”地一下把脸埋进他T恤领口，再也不肯抬起来。
　　后面一路，她几乎是被周驰半抱半拖着走。
　　每过一个拐角，她就条件反射地往他怀里缩，手指攥着他腰侧的衣服，指节发白。
　　周驰则像领了一只炸毛的小动物，嘴角翘得快要起飞。
　　NPC举着电锯冲过来时，他甚至好心情地抬手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兄弟，演技不错，吓哭她了，加鸡腿。”
　　出口的光亮刺进来时，秋芮的丸子头已经散了一半，碎发黏在微红的脸颊上。
　　她抱着□□，惊魂未定地喘了两口气，忽然抬头瞪他：“周驰，你……大坏蛋！”声音软得没一点威慑力，倒像撒娇。
　　周驰双手插兜，弯腰与她平视，眼尾弯成月牙：“嗯，我坏。”他伸出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她鼻尖，“可坏得很开心。”
　　秋芮气得想拿□□砸他，结果小熊太大，反被周驰顺手接过去，单手拎在空中晃了晃：“走啦，小哭包。前面有棉花糖，赔给你。”
　　“谁是小哭包！”
　　“哦，那就是小炸毛。”
　　“……周驰！”
　　她追着他跑了两步，发尾在夕阳里扬起，像一小簇跳动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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